貳拾壹
貳拾壹 煙細風暖,巷陌花重重,但聞金轡聲璁瓏,玉花驄拉著香車穿過淺桃穠李夭夭,枝上堆濃翠,淺黃輕綠映樓臺,來到靳青嵐的別院里。 靳青嵐親自領著眠櫻和紫鳶步繞曲廊,經(jīng)過湖外綠楊堤,落紅鋪地,來到一個新漆的月洞門前,他向眠櫻問道:「三天足夠嗎?」 眠櫻頷首道:「足夠了,謝謝大人?!?/br> 靳青嵐向下人吩咐道:「兩位小姐會在怡雪軒下榻,盡快把兩間廂房收拾出來?!?/br> 眠櫻和紫鳶福身恭送靳青嵐后,便跨過月洞門走進怡雪軒里,但見桃花色如醉,似勻深淺妝,時發(fā)岸傍,偶弄水色,波蕩搖春光,他們沿著柳陌云徑來到書齋里,書齋里綺窗朱戶,花穿簾隙透,沉水煙橫香霧,九曲連環(huán)接翠帷,還立著六扇白琉璃屏風,屏風光冶洞徹,極為新奇,青花海獸紋卷缸里插著幾個卷軸,不知道是哪個名家的墨寶。 待眠櫻打發(fā)了下人,紫鳶才捏著絹繡松鶴鳳凰牡丹翠漆邊柄團扇,悄聲道:「靳大人又在打什么主意?」 「這幾天夜里多虧你拖延著駙馬大人,我才得以偷偷溜進駙馬大人的書房里?!?/br> 駙馬大人跟不少芳客有著相同的喜好,睡覺時也喜歡把男根插到美人溫暖潮濕的xue里,紫鳶從眠櫻的眼色里知道他想讓自己負責這苦差事,紫鳶也沒有多想便照做了,不料背后原來還有蹊蹺。 「你是怎么做到的?」紫鳶不禁又驚又疑,他不是第一次如此侍寢,雖然能夠勉強入睡,但很容易就被驚醒,卻竟然沒有察覺眠櫻離開了房間。 眠櫻春山黛淺,美眸霧輕波細,微笑道:「沒有人會把一個男妓放在眼里的?!?/br> 紫鳶不禁一陣黯然,他略略躊躇,問道:「但你怎么知道駙馬大人……把東西藏在書房里?」 「駙馬大人的醉話洩漏了不少隱秘?!姑邫阎噶酥覆逶趩温蓣倮锏慕痂偞涞汰t花蝠簪,微笑道:「要撬開書房里的密匣并不困難?!?/br> 紫鳶只記得駙馬大人說過不少葷話,卻不記得他說過什么了不得的話,但眠櫻向來心思細膩,能夠從駙馬大人的醉話里拼湊出線索也不足為奇。 眠櫻在紫檀榫云蝠花卉紋平頭案頭展開露皇宣,紫鳶為他裱好宣紙,又從白玉墨床里拿起描金麝香墨錠為他磨墨。眠櫻在五彩鏤空雕松竹梅圖筆筒里挑選著毛筆,說道:「正如我跟靳大人所說,那賬本是以諺文寫成,需要我們翻譯成中原的文字?!?/br> 紫鳶一邊旋著墨錠,一邊詫異地問道:「賬本?」 「陛下似乎不止想要駙馬大人伏誅,還想要調(diào)查因為走私茶葉而失去的收入和稅金到底有多少,而且想要知道到底有誰在背后支持駙馬大人,瓜分走私所得的利益,所以靳大人才要把賬本呈給陛下御覽?!?/br> 紫鳶往墨硯里添了一點水,不解地問道:「駙馬大人不是一人行事嗎?他為什么要跟別人分享成果?」 「駙馬不能入朝為官,駙馬大人若是要打通各處關節(jié),總要有些真正有權力的人助他一臂之力?!?/br> 「這些全是靳大人告訴你的?」 眠櫻捏著烏木管茉莉花詩紫毫筆,蘸墨后便開始懸肘默寫,他道:「靳大人只說要賬本,剩下的是我推斷出來的。」 「你當真是緣上雅意。」紫鳶感嘆著,他突然想起一事,又道:「對了,靳大人的字是青嵐?那是怎么寫的?」 「『未夜青嵐入,先秋白露團』里的青嵐。」眠櫻那行云流水的紫毫筆一頓,他沒有抬頭,只是鴉睫低垂,眉山斂黛,若有所思地問道:「你很喜歡靳大人?」 紫鳶吐了吐舌頭道:「靳大人老是兇巴巴的,我倒是有點害怕他?!?/br> 眠櫻偏頭看著紫鳶,彩縷鳳釵斜裊,眼波回盼似芳艷流水,唇角勾出一抹柔和的弧度,他道:「今天我應該也會在這里默寫,你到外面逛逛吧。我想只要不踏出怡雪軒,靳大人應該不會生氣的。」 紫鳶不欲打擾眠櫻,便放下墨錠,獨自踏出書齋,穿過松鶴延年紋鋪地,羅裙搖曳石榴紅,踏進錦障桃花春色里。 紅杏墻頭燕語,碧桃枝上鶯聲,紫鳶偶見寂寞垂楊映深曲,但當春陽再度灑落時,柳梢又像碧疏玲瓏含春風,再往前走便是千點紅桃如雨,嬌綠迷云,倦紅顰午,艷錦東風成幄。他心中一動,索性問下人要了竹籃,採了滿滿的一籃桃花花瓣。 迂回折回書齋時,紫鳶忽地注意到一處枝頭,他眼前一亮,隨手把竹籃交給下人,急急地回到書齋里,顧不得眠櫻還在埋頭苦干,只是拉著眠櫻的手臂往外面走去。 雖然紫鳶什么也沒有解釋,但眠櫻還是跟著他來到外面。二人玉佩金鈿隨步遠,云羅霧縠隨風輕,穿過千樹霞蒸紅散綺,芳樹交柯,踏過落花點地紅斑斑,來到一棵桃花樹下。 紫鳶渾然未覺自己早已落蕊盈衣,他踮起腳尖,指著枝頭上的一朵并蒂桃花,雀躍地道:「你看?!?/br> 眠櫻薄云欹雀扇,遠岫眉嫵,珠釵掛步搖,盈盈淺笑道:「相思樹上雙棲翼,連理枝頭并蒂花,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br> 紫鳶正想吩咐下人把那朵并蒂桃花采下來,眠櫻卻搖頭道:「何必辣手摧花?!?/br> 「可是你平日不也常常采花嗎?」紫鳶拉了拉眠櫻的衣袖。 遠方花發(fā)千山萬山里,滿地花蔭鏤日如云影,眠櫻低頭想了一陣子,膩髻偏垂鳳,玉釵斜墜雙魚,薄妝桃臉,斂黛凝秋水,一雙裙帶同心結(jié),連輕紅片片落桃花,桃花拈到鴉鬢也沒有留意。 「如此難得,若是采下來,倒是可惜了?!?/br> 入夜之后,紫鳶以為靳青嵐會找他和眠櫻侍寢,沒想到一直也沒有等到靳青嵐,他們本該回到各自的廂房就寢,紫鳶卻硬是要跟到眠櫻的廂房里。 月照玉樓春漏促,曲檻小屏山六扇,紫鳶紵松云鬢對妝臺,鈿匣菱花錦帶垂,麝煙蘭焰簇花鈿,他從鏡里看著正在閱讀《薄伽梵歌》的眠櫻。眠櫻最近常常閱讀這卷書,這好像是之前一個天竺僧人送給他的。 「那些禿子的經(jīng)書里說得那么好,但他們跟常人有什么分別呢?一個字便是僧,兩個字是和尚,三個字鬼樂官,四字色中餓鬼?!?/br> 眠櫻正是蘭膏微潤新沐,縷金衣透雪肌香。他放下書卷,素手斜卷青羅幕,溫聲道:「這不是和尚的書,而是娑那旦那的經(jīng)典?!?/br> 紫鳶臨鏡理殘妝,兩腕玉挑脫叮噹作響,他一時之間聽不清楚,問道:「你說什么?」 「娑那旦那?!姑邫崖刂馗擦艘槐?,他輕撫著壽字錦地紋織錦如意式函套,說道:「這卷書講述娑那旦那里最了不起的將軍阿周那在出征之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親人和老師竟然成為敵人,于是他很難過,也不愿意打仗,神明便為他指點迷津,要阿周那堅決地相信神明。」 紫鳶眉山翠不流,嘆道:「神明可不是每個人也會打救呢?!?/br> 眠櫻眉黛斂,眼波流,色如膩雨嬌云,淺笑道:「唯有像阿周那這樣大智大勇之人,才會得到神明的庇佑,我們是指望不上神明了,只能自食其力罷了?!?/br> 「別管那些勞什子經(jīng)書了,我今夜跟你一起睡吧?!?/br> 眠櫻把香樟葉書籤里放在《薄伽梵歌》的書頁里,再把《薄伽梵歌》放回函套里,嬌抬粉面,淺蛾脈脈,打趣道:「又不是小孩子了,還要跟我一起睡?!?/br> 小時候眠櫻和紫鳶住在海棠館的后院里,十幾個小孩子擠一個小房間,每個小孩子也只有一張簡陋的小木床,紫鳶卻最是喜歡偷偷溜到眠櫻的床上,寧愿跟眠櫻擠一張小床,也要跟眠櫻抵足而眠,被罰了多少次也沒用。紫鳶調(diào)教時的表現(xiàn)雖然比不上眠櫻,但也是相當出色,唯獨在眠櫻的事情上總是屢勸不改。 輕風吹霧月滿廊,華燈翠帳花相照,錦茵閑把薰籠冪,紫鳶盈盈正解羅髻,鳳釵低垂,繚繞金盤玉指。他從鏡里看著眠櫻,臉頰玉沁春柔,促狹地笑道:「如果靳大人來了,我們睡在一起,不是更方便他嗎?」 眠櫻上前彈了彈紫鳶的額頭,佯嗔道:「你哪里是替靳大人著想?!?/br> 紫鳶知道眠櫻是答應了,他忙繞到四扇紫檀木邊漆地嵌玉牙亭閣圖屏風后,親自整理鴛衾錦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