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燕明澤這陣子不太對勁，所以想過來看看，況且他已經(jīng)考中會試，只要他想，隨時可以入朝為官。便是在書院，也不用發(fā)愁什么秋闈，更不用再考一次。跟過來看看，權(quán)當(dāng)散心，沒什么不好。

    只是，他沒想到在這兒會遇見燕明蕎。

    他跟著傅仲宴讀了大半年的書，和燕明蕎以同窗的身份相處，盡管平日不說話，可燕明蕎聰慧，發(fā)現(xiàn)過他的秘密，給他送過書，盡管當(dāng)時他寄人籬下，盡管知道這些，但燕明蕎沒和別人說過，更沒欺負過他。

    在他心里，燕明蕎和燕明月她們是不同的。

    她從從前的那么高一點兒，長成這般，見這么多人會小心地看，變得知書達理，嫻靜明媚。這么多貴女，沈元景第一個看見的就是她。

    但他看過就把目光移開了，因為他的婚事，會有安王做主，安王妃定然也會插手，選些娘家的外甥女來。

    就算沈元景有心周旋，不會任人擺布，可也是一堆麻煩事。

    所以，對他來說，就算心有好感，也沒必要強求。

    他身上一堆麻煩事，自顧尚且不暇，若是將燕明蕎卷進這些是非中，那就不是報恩了，而是恩將仇報。

    沈元景為燕明澤而來，燕明澤一開始沒想到和沈元景會來這樣的地方，畢竟上次普陀山也問過他，沈元景就沒去。

    但偏偏就來了，燕明澤若再說不來，便顯得太過刻意。沈元景盯著他，他也在盯著沈元景。前邊那么多人，這些公子都抬了頭，誰都不知道身邊的人在看誰，可燕明澤總覺得，沈元景的目光是落在五meimei身上的。

    這燕國公府和安王府當(dāng)真有緣，燕明澤輕笑了一下，他總愁被沈元景拿捏，若是能找到沈元景的把柄，那就再好不過了。

    嘉元郡主朝陳三揮了揮手，道：“堂哥，你們可算來了，不過你們腳程也真是快，我們這才剛歇了一會兒?！?/br>
    陳三道：“哪里，追著過來的，看我氣喘吁吁的。正好我們也累了，就在半山腰歇一會兒?！?/br>
    涼亭極大，亭子是八角的，周邊還有長廊，站在長廊上向下遠眺，能看見山峰和溪澗，溪水潺潺，山中草木青翠，時而傳來鳥鳴聲，輕吸一口氣，便覺得神清氣爽。

    這群人是越朝的天之驕子，是為佼佼，站在這邊，身姿挺拔，也是賞心悅目。

    顧綿小聲道：“若是我兄長也來就好了?！?/br>
    燕明蕎正疑惑，又聽顧綿道：“咱們兩個的這些吃的就都能讓他背著了?！?/br>
    這群人兩手空空，肩上只背了書袋，頭上戴著書院的帽子，藍色長袍廣袖被山間風(fēng)吹得肆意飛舞，頗有書中仙人羽化登仙之感。

    燕明蕎想了一下，顧言背著兩書袋的，又鼓又沉，那可是仙人墜凡塵了，不由撲哧一笑。

    顧綿也想到了，要是只有兩個人她肯定哈哈大笑，但這么多人，只能用帕子捂住嘴。

    這么多長廊，涼亭也空著一大半，但沒有人過來坐著。

    燕明蕎突然有點不好意思，擱幾年前，碰見這么多人只覺得是玩伴，現(xiàn)在就不這么想了。也會看哪個男子更俊美，會和顧綿小聲議論，顧綿覺得沈元景最好看，燕明蕎的三哥也不錯。

    燕明蕎看了幾眼，沈元景是好看，但燕明澤，她就覺得一般。

    林毓婉和夏梓玥一塊，眼睛先在沈元景身上放了放，她知道這是安王府未認回的公子，長相極佳，比她還要好看，聽說功課也好，這么小的年紀(jì)已經(jīng)是進士了。但以她的身份估計也夠不上，嫁進去不過做妾室，所以她的目光很快就追隨燕明澤了。

    這些世家公子身上都帶著書卷氣，便是相貌平平的，但看著也不難看。

    燕明澤相貌隨了孟小娘，長相頗為俊秀，身高頗高，在這群人中讓人想不注意都難。

    而且林毓婉覺得，燕明澤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

    溫潤如玉，把旁邊的人就都比下去。

    歇了有一刻鐘，陳嘉元才起身，說道：“一會兒太陽該大了，咱們先上山吧，到山頂再歇著?！?/br>
    眾人往山頂走，這些學(xué)子在前，小娘子們在后。一路上，倒也有說有笑，偶爾看看路邊的野花，找找溪水里面的游魚，不覺得有多累。

    過了有半個多時辰，終于到了山頂。

    山頂寬闊，別看從山腳看就是一個小尖，看著一人都站不上，但真爬上來，容幾百人綽綽有余。

    上面云霧繚繞，便是太陽升起，也有云層擋著，不覺得多熱，山中氣息清新，往下看當(dāng)真有臨絕頂之感。

    燕明蕎腿有些軟，也不知道是爬山爬的，還是這樣往下看，覺得山太高、山峰陡峭，怕的。她覺得自己能把這么多吃的背上來，也是很不容易了，忙拿把裝了果仁兒的荷包拿出來，拉著顧綿去長廊坐下，墊墊有些空的肚子，一人分一把，很快就吃沒了。

    學(xué)子們要作賦，她們就把涼亭讓給了他們，那兒有石桌石凳，方便他們寫字。

    正好山間有水，方便洗筆。

    一開始，她們這些小娘子們還站得遠遠的，不去看。過了一會兒，陳嘉元去看了幾眼，漸漸地，越來越多的小娘子圍過去了，林毓婉也在其中，不過看的是燕明澤罷了。

    她偶爾會念幾句應(yīng)景的詩詞，聽見喝彩聲就羞澀一笑，在盛京城，她有才學(xué)的名聲最大，還出過詩集呢。眾人站得不近，倒也稱不上僭越?？傊?，在林毓婉看來，這不過是論學(xué)而已。

    她時不時看燕明澤一眼，燕明澤若有所感，可每每等他抬頭看過去的時候，便找不到是誰了。而且他注意力都在沈元景身上，他想找到沈元景心儀五meimei的證據(jù)。

    若沈元景真的心儀meimei，到時候無論結(jié)親還是如何，他都能助一把力。只要沈元景把當(dāng)初普陀山后山的事給忘了，他做什么都行。

    興許，日后還對他仕途有利。

    但沈元景自從上山之后，就再沒往五meimei那邊看過一眼。

    難不成只是經(jīng)久未見，覺得人不一樣了，所以才好奇看看。燕明澤想找個機會，試上一試。

    至于時不時看他的人，燕明澤心里有疑，這回抬頭時，他和林毓婉目光相對。

    林毓婉不躲不閃，輕輕點了下頭，然后才把目光移開，這樣的眼神，燕明澤再清楚不過，當(dāng)初黃芷心也是這般看他。

    會時常盯著他看，而每當(dāng)他看過去，又快速把目光移開。

    林毓婉的眼神還有些不同，其中帶著些許贊賞。

    燕明澤在普陀山的時候就見過林毓婉，當(dāng)時她和黃芷心一起，出面道謝的話也是她說的。

    好像工部尚書的女兒，但在燕明澤看來，沒有黃家行事方便，而且林大人為官久矣，心思精明，應(yīng)該最懂得明哲保身了。

    燕明澤以為他的女兒會用來聯(lián)絡(luò)官場關(guān)系，而非嫁給一個世家出身，父親官職低微的庶子。

    而今看來，林毓婉對他似乎有別的心思，究竟是心儀于他，還是因為黃芷心才這般，不是燕明澤關(guān)心的事。

    世間男子，大多這樣，來者不拒。反正吃虧的又不是男子，就算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大可說是林毓婉蓄意勾引，他不過是鬼迷心竅，自己能摘得干干凈凈。

    燕明澤心里冷靜，

    而林毓婉的心里，則多了幾絲甜意，她不信燕明澤會無動于衷。反正黃芷心親事還沒定下來，她也不算挖人墻角吧。若是燕明澤真對黃芷心情有獨鐘，那她做什么都沒用，所以，該看誰本事更大。

    登山宴，她可沒逼著黃芷心不來。

    學(xué)子作賦，幾個小娘子偶爾會喝句詩。臨近中午太陽升起，外面有些熱，燕明蕎和顧綿就到長廊下坐著了。

    燕明蕎對才女的名聲沒那么在意，而且這么多人呢，未見得她就是最好的。

    她其實更喜歡算術(shù)，喜歡做生意，母親以前囑咐過，在外行事要低調(diào)些，對自己也有好處。而顧綿是覺得作賦也沒啥意思，自家兩個兄長功課極好，作的賦難道不比這些人好得多。

    她們吃了書袋里的吃食，還真的看見上山挑水的人了，一個男子，擔(dān)子上挑著兩個桶，上山斜著走，打了水之后也是斜著向下走，桶里的水穩(wěn)穩(wěn)的，連灑都不會灑。

    燕明蕎覺得這樣走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她對顧綿道：“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咱們下山也這樣走，興許會輕巧許多?！?/br>
    顧綿：“好，好不容易上山一趟，咱們來嘗嘗山頂?shù)娜绾伟?。聽說一桶水還要賣半兩銀子呢，都是真金白銀。”

    上山大約要一個時辰多，下山興許快些。這半日挑兩桶水，說賺錢容易也容易，但說難也難。也不知道山頂水多好喝，要這樣挑水賣。

    兩人和嘉元郡主說了一聲，就去旁邊溪流接水了，山頂有泉眼，水潭還挺深，兩人避著那邊走，就在溪水旁接的。

    兩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曾經(jīng)背過的文章，名曰《小石潭記》。

    和這兒的水潭一般無二。

    譚中亦有魚，大的手指長，小的都是小細苗，不知道究竟能長多大。

    若是顧言在，估計能撈魚捕魚，他打獵還挺厲害的。

    潭水清澈見底，慢慢流淌，燕明蕎用竹杯的蓋子接了一點，嘗嘗味道，似乎真的有點甜，估計泡茶會更好，這半兩銀子一桶水，也是值的。

    顧綿喝了一大口，回味道：“是好喝哎，不過半兩銀子一桶水，還是太貴了?！?/br>
    兩人在溪水邊玩，另一邊已有學(xué)子作好了賦。

    眾人圍在學(xué)子旁邊看著，而燕明澤往長廊那邊看了一眼，疑惑道：“五meimei呢？”

    他一直覺得，人下意識的反應(yīng)才是最真實的。

    他在書院行事還算低調(diào)，眾人只知道他是燕國公府的。而燕明蕎平日出門估計也是和顧綿她們一塊兒，這般男男女女一群人同行，對燕明澤來說也是第一次。

    這些學(xué)生便是知道來的小娘子都是世家貴女，但也對不上名字，更不知道誰是哪座府上的。

    像林毓婉就知道燕明澤說的五meimei是誰，所以跟著燕明澤的視線看向了長廊，燕明蕎和顧綿都不在。

    沈元景下意識地往那邊看了眼，燕明蕎不在，他本未深想，可燕明澤這么堂而皇之地說，讓他留了個心思。

    眾人一頭霧水，陳三道：“莫非明澤兄的meimei也來了？”

    沈元景和眾人一塊看向燕明澤，燕明澤淡笑著解釋，“今日我五meimei也過來了?！?/br>
    林毓婉道：“燕五和顧四去那邊看溪水了，兩人一同去的，三公子不必擔(dān)心?！?/br>
    燕明澤笑了笑，“原來如此，多謝。”

    他臉上表情很放松，在林毓婉看來，有種如沐春風(fēng)之感。

    林毓婉：“燕三公子客氣了?！?/br>
    燕明澤看完賦，說道，“我也去山林里轉(zhuǎn)轉(zhuǎn)，不會走遠的，一會兒就回來?！?/br>
    他今天心情不錯，登山望遠確實能讓人放松，這陣子因為小娘去世的陰郁心情被一掃而空，讓他長舒一口氣。

    而且知道沈元景有八成是喜歡五meimei，而林毓婉這般，也的確讓他心里得意。

    試問世間哪個男子不喜歡女子圍著自己轉(zhuǎn)，皆是恨不得全天下的女子都喜歡自己，好左擁右抱，美人在懷。

    身居高位者更是如此，而且男子三妻四妾，本就理所當(dāng)然。

    燕明澤走了一會兒，林毓婉就借口太悶，和夏梓玥說出去透透氣。

    夏梓玥正看得認真，本也該兩人同去，省著遇上什么事不好解決。但她看得認真，且正在興頭上，林毓婉又說，她一個人去就行，就在附近轉(zhuǎn)轉(zhuǎn)，都是人，若有急事，大喊就知道了，這般勸了幾句，夏梓玥就放心讓林毓婉去了，“那你早些回來。”

    林毓婉順著燕明澤走過的那條路，這里好像本來就有條小路，估計以前也有學(xué)生上山，有人過來走出來的。只是前兩日剛下過雨，山上露濕滑，她穿著繡鞋倒有幾分不好走。

    林毓婉也害怕，不敢走得太遠。她在路中間處望了望，見周圍沒人，不由氣憤地跺了兩下腳，她明明看見燕三過來了，人呢，去哪兒了？

    周圍都是高過腰的草木叢，再加上山體起伏，有的比人還高。林毓婉不敢再往前走了，正打算回來回去，誰知腳下一滑，好險差點摔倒。

    是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林毓婉才能穩(wěn)穩(wěn)地站在原地。

    她看見一角藍袍，抬起頭，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燕明澤隔著袖子拉住他，見她站穩(wěn)，立馬松開手，退到了五步之外的地方。

    他看向一旁的草木，守禮不敢多看，他輕聲問：“姑娘，沒事吧”

    林毓婉心亂跳，搖了搖頭，道：“沒事。”

    燕明澤點點頭，“山中蟲蛇多，姑娘還是早些回去得好。”

    說完，他點了點頭，又把頭低下，“在下先回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