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真相

    與她認識的風(fēng)輕妄只是長得一樣而已

    翌日便有幾個陌生的繡娘上門為顧今月量體裁衣, 動作嫻熟，對各種刺繡工藝如數(shù)家珍。

    在詢問她的意見后便直接在府中偏房支起繡架繡崩，綾羅綢緞, 彩線金絲如流水般進入繡房。

    當天晚上，她就穿上自家繡娘做的成品。無論從質(zhì)地還是繡工都遠遠高出從外面買來的精品，尤其是大小裁剪得恰到好處，讓她通身舒暢。

    忍不住對著德四喟嘆道：“咱們府上這手藝說是天下第一也不為過?！?/br>
    德四笑著應(yīng)和。

    幾名繡娘都是宮里一等一的好手，專司皇帝和太子殿下從里到外的衣衫, 自從皇帝下不來床后更是只服務(wù)于太子殿下, 如今多了一個人。

    夫人怕是不知道, 她的衣衫羅裙皆出自皇家御用。包括府里的廚子們實際上都是御廚, 看診的李太醫(yī)是曾經(jīng)的太醫(yī)院院判, 也是太子殿下的母族人。

    太子殿下對夫人的用心從細微之處便可窺見一二, 怕她從別院來后不適應(yīng), 要求他們務(wù)必盡最大可能復(fù)刻別院內(nèi)的一景一物, 保證夫人住的舒心。

    顧今月最終還是沒有將雙兒暴露給德四, 卻開始閉門不出, 不讓別有用心之人再接近她。

    德四對此樂見其成。

    數(shù)著日子一天天的過, 顧今月驚喜地發(fā)現(xiàn)那株蔫不耷拉的君子蘭枯木逢春，葉片中心隱約生出一點朱紅。

    正要叫人去感謝劉大夫, 卻被告知他已經(jīng)離府，回家子承父業(yè)去了。

    又走一個。

    她熟悉的人好像都在遠離她。

    顧今月的手虛托著下巴撐在臨窗的案幾上, 眼神飄忽沒有焦距, 視線最后落到窗外來來往往的下人們身上。

    他們一個個忙得腳不沾地，為了迎即將歸來的主人, 又是打掃庭院, 又是修剪花枝, 屋里屋外都換上了新物件，闔府上下煥然一新。

    看了半天，她正準備小憩片刻忽然愣住，定睛半晌，終于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的地方。

    這些下人們未免太過訓(xùn)練有素，無論他們手里拿著多少東西，有多著急的事情，行走間腳步間距都一模一樣。

    不是一個，是所有人。

    她閉上眼回憶，驚覺別院和府里的人皆是如此。目不斜視，一板一眼的，仿佛是從同一個模具中刻出來的。

    甚至于給她做衣衫的繡娘，曾經(jīng)來領(lǐng)賞的廚子……包括德四和從三，這些雖說也算下人，但到底與使喚的婢女們不同，為何他們都像在同一個地方受過長時間訓(xùn)練。

    還有他們對風(fēng)輕妄不正常的畏懼與尊重，下人們的賣身契在主子手里，害怕是正常的，可連劉二郎這樣有家業(yè)的人都如此懼怕未免有些奇怪。

    風(fēng)輕妄不過是一介商人，勢力再大又怎么敵得過京中王侯高官。

    越想越蹊蹺，她又記起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舊事。

    元宵燈會那日人潮擁擠，她隨身攜帶的荷包被偷了，這才導(dǎo)致她付錢時的窘迫?；貋砗箜樧煲惶?，那荷包里放的都是他送的金元寶，怪可惜的。

    他當時安慰她說沒關(guān)系，第二日那枚荷包便原原本本地放在她的梳妝臺前，里面的銀錢一分不差。

    風(fēng)輕妄告訴她是有人撿到送了官府，正巧他派人去打探便順手拿了回來。

    顧今月不疑有他，還感嘆京城治安良好，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現(xiàn)在想來只覺得天底下怎么會有那么巧的事情。

    顧今月腦海里閃過雙兒說的話，輕咬下唇盤算日子。

    后天便是七月二十八，她到底要不要去？

    手搭在小腹上，神色遲疑。

    大夏元和帝三十三年，七月二十八。

    宜訂盟、納采、出行、祭祀。

    風(fēng)府北面有一處假山，是模仿別院北院的山坡而建，在上面還修葺了一座四角涼亭。

    這天顧今月用完早膳便以散心為由登上假山頂部，兩名婢女在一旁隨侍，登山路上五步一崗，生怕她有丁點閃失。

    斜倚在涼亭雕花紅漆柱旁，她單手覆在小腹上垂眸不語，清風(fēng)徐來吹起鬢角碎發(fā)，模糊了視線。

    午時剛過遠處便隱隱傳來喧鬧。

    她如夢初醒般回神，站起來眺望遠處，裝作好奇問：“什么事情這樣熱鬧？”

    攙扶她的婢女抬頭看了眼天色：“聽說是太子殿下南征百越大勝而歸，全城百姓皆趕去朱雀大街一睹太子風(fēng)采，怕是快要進城門了?！?/br>
    顧今月表現(xiàn)得十分感興趣：“坊間傳聞這位太子殿下手段狠厲，不近人情，為何百姓還如此愛戴?！?/br>
    “這……”婢女心想夫人真是一語中的，但面上可不敢說主子壞話：“太子殿下為我大夏開疆守土，掃敵除寇，雖說有些事聽上去駭人，但也算賞罰分明。”

    顧今月掩面一笑，“說得好像你見過似的?！?/br>
    婢女眼神躲閃，干巴巴道：“奴婢怎能窺見天顏?！?/br>
    暗自記下她的異常，顧今月忽然哎呀一聲，“你幫我把房里的迎枕拿上來，我腰有些疼?！闭f罷還輕攥拳頭揉了揉腰，嚇壞了婢女，趕緊下山去拿東西。

    等人走遠了，她又說自己有些餓，讓另一名婢女去拿些糕點。

    “這里這么多人，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她看出婢女的為難，摸著小腹眉毛一擰：“午膳時間都要過了?！?/br>
    婢女一看也顧不了其他，如果餓著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那可就完了。想到主子那雙寒眸她就頭皮發(fā)麻，福身行禮便匆匆告退。

    支走兩人，顧今月臉上的表情淡了下來，垂在衣裙握拳的掌心微微發(fā)汗。

    心里涌出莫名的恐懼與不安，她閉了閉眼，從衣袖里掏出一個精致小巧的千里眼。

    這是風(fēng)輕妄在元宵節(jié)那日送給她的，僅有手掌大，圓潤晶瑩的珍珠上蒙了一層淺淺的水痕。

    顧今月半閉左眼，舉起千里眼放在右眼處，對著朱雀大街連接南門的盡頭。

    人群擁擠地站在街道兩處，士兵們手持長槍十步一人攔住熱情想要往前沖的子民。

    忽然城門口吹響號角，所有士兵們挺直腰桿，神色肅穆，不約而同地望向城門口。

    在嘹亮鏗鏘的轟鳴下，一個威嚴和貴氣的馬頭率先出現(xiàn)在千里眼中，它額角上白色的旋風(fēng)刺痛了顧今月的眼。

    “不、不是他……”她兩腿發(fā)軟，猛然攥緊千里眼，內(nèi)心乞求這匹馬的主人是她不認識的陌生人。

    然而當真相揭開那一瞬間，顧今月的臉色極為難看，全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看著那張熟悉的臉面無表情牽著韁繩，對周遭的一切熟視無睹，高冷睥睨，仿佛帝王巡視領(lǐng)土，打馬而過迎接屬于他的榮耀。

    與她認識的風(fēng)輕妄只是長得一樣而已。她咬住下唇，在心里不斷告訴自己他們不可能是一個人。

    顫抖地扶住旁邊的圓柱，強撐著右手，心里還存有一絲希冀，也許他只是跟太子長得有些像。

    下一刻，跟在太子后面出來的德四打破了她所有幻想，他身穿甲胄護衛(wèi)在右后側(cè)，左邊是個她不認識的人。

    手中的千里眼哐當一聲落在地上。

    怪不得昨日德四便不見蹤影，原來是與他匯合去了，能跟在一國太子身側(cè)想必他的身份也不一般，難為他天天打理內(nèi)宅小事。

    顧今月自嘲一笑，渾身像被抽干力氣一般頹然跌坐在護欄上，眼睛怔怔盯著假山某處凸起，腦子嗡嗡作響。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拿迎枕的婢女上來看到顧今月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眼淚簌簌地滴青石板上，濺起一朵朵水花。

    她頓時不知所措，趕緊蹲下來觀察顧今月的情況。見人臉色慘白，眼淚婆娑，渾身都在發(fā)抖，大驚失色：“來人，快來人?！?/br>
    顧今月倏地握住她的手臂，抬起頭扯出一抹慘淡的笑。

    婢女被她眼底強烈的情緒震住了，一時無言。

    “我……我好疼?！彼曇舭l(fā)緊，頭上冒出一排細汗，另一只手緊緊捂住肚子，話音剛落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婢女順著她的手往下看，裙底染上一抹血色，尖叫聲響徹整個府邸。

    嬴風(fēng)心頭忽地一跳，寒眸一凜，皺眉往風(fēng)府方向望去。

    德四察覺到自家主子的動作，幾不可查地對他頷首示意，表示夫人一切妥當。

    他心里的不安卻沒有減少，強壓下不耐抽了下馬，加快步伐往皇宮駛?cè)ァ?/br>
    今夜還要大擺宴席，犒勞三軍，希望他回去的時候顧今月還沒睡。

    只要一想到這個名字，嬴風(fēng)內(nèi)心就變得很軟，連同目光也軟和起來。

    他接到顧今月有可能小產(chǎn)的消息時正在與將士們痛飲，德四一臉灰敗像打了敗仗似的湊過來，聲音極低，卻聽得他當即驚出一身冷汗。

    烈酒還在喉嚨里，頓時化成寒冰流進心窩子，凍得他渾身發(fā)麻。

    他耳邊響起那耶那句“斷子絕孫”，立刻甩頭將這惱人的聲音趕出去。

    僵硬放下酒盞，又心不在焉地說了幾句場面話就趕著回了東宮。

    一開始只是疾走，等到離了宴席他便如風(fēng)一般跑了起來，完全沒有往日人前的鎮(zhèn)靜從容。

    千萬不能出事。

    他心里只剩下一句話，若是她有個什么萬一，他該怎么辦？

    回到風(fēng)府時正遇上李太醫(yī)愁眉不展地從里面走出，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才敢迎上去。

    “如何？”他神色慌亂語氣焦急，眼光不停朝里鉆。

    “夫人這胎本就不穩(wěn)，又受到了驚嚇……”李太醫(yī)嘆了口氣，嬴風(fēng)來之前已經(jīng)做好了失去孩子的最壞打算，他只要顧今月沒事就好。

    “好在總算是保住了母子平安。”李太醫(yī)故意喘了口大氣，眼神揶揄他：“我警告你，她在脈象穩(wěn)下來前你最好什么都別做?！?/br>
    嬴風(fēng)壓在胸口酸澀被他這么一弄頓時蕩然無存，無奈道：“我知道了，舅老爺。您剛剛可真是嚇了我一跳?！?/br>
    李太醫(yī)是李皇后的親舅舅，否則嬴風(fēng)也不會將顧今月放心交給他。

    “哼，你小子?！崩钐t(yī)知道嬴風(fēng)對顧今月的記憶做了手腳，警告他：“我聽說她的記憶已經(jīng)開始恢復(fù)，到時候看你怎么圓。她現(xiàn)在懷著孩子，可不能再用那等狼虎之藥。”

    記憶恢復(fù)？德四怎么沒回稟這件事，不過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去親眼確認她的安危。

    點點頭表示記下了，抬腿往里沖又被李太醫(yī)攔下，饒是嬴風(fēng)再好的耐心也不免有些煩躁。

    他眼神變得冰冷攝人。

    “換衣服?！崩钐t(yī)一點也不怕他，指了指他身上的太子朝服。

    嬴風(fēng)閉上眼長嘆一口氣，轉(zhuǎn)身去了偏房。

    李太醫(yī)撫弄著下顎雪白的，看著嬴風(fēng)心急如焚的背影莞爾一笑。

    終于有了能治住他的人，很好。

    他背著藥箱悠哉游哉地踱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