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神來你第一時間感受到的不是荒謬，而是迎面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屈辱。

    你想到自己不僅沒有計較無套和內(nèi)射的事情，甚至在上一秒都還在想下次什么時候見才好，簡直毫無自尊心可言，就像是真的迷戀上了他一樣。

    到底迷戀他什么？

    他連借錢都不會委婉一點。

    這是你第一次直面這段關(guān)系中關(guān)于錢的那一部分。此前它一直被小鳥的外表和若有似無的曖昧舉動弱化，被你過于天真和虛榮的想象力裝點，現(xiàn)在終于褪下一身皇帝的新衣，從性與愛變回了交媾，如同一張被無數(shù)人蘸取唾液清點過的骯臟紙鈔，庸俗、污膩，幾乎令你反胃。

    良好的家教和過強(qiáng)的自尊心迫使你停留。

    你頂著火辣辣的臉皮，故作冷靜地問：“多少？”

    他的眼睛彎出好看的弧度，輕描淡寫地回答：“五萬左右?！?/br>
    并不是個小數(shù)目，但對你來說也不多么大。

    就轉(zhuǎn)給他吧，哪怕他不打算還了也行。大不了當(dāng)成一筆昂貴的學(xué)費。轉(zhuǎn)給他之后你再也不會見他了。

    有一瞬間你甚至很想在他要求的基礎(chǔ)上多打一點錢給他，好讓他在發(fā)現(xiàn)自己被你拉黑后更加追悔莫及，但你很快意識到這個行為只會讓你看起來更像個冤大頭。

    你一語不發(fā)地解鎖手機(jī)給他轉(zhuǎn)賬，手指在屏幕上狠狠地戳出悶響。

    他似乎對你的情緒毫無所覺，只在收到轉(zhuǎn)賬消息后說：“收到了，謝謝?！?/br>
    “嗯?！蹦闼ο乱粋€冷淡的側(cè)臉。

    維持著最后一點禮貌，你含糊地擠出一句“我先走了”，隨后急匆匆地站起身來，打算推門離開。

    握上門把時，你聽見身后的他說：“我會還給你的。”

    呵呵。欠債還錢本來就天經(jīng)地義。難不成他還個錢你還得表揚他？

    你極力忍住了冷笑的念頭，再次扔下一句“嗯”，頭也不回地?fù)P長而去。

    拉黑，必須拉黑！

    你憋著一肚子悶氣，拉黑了他的電話號碼后仍有余怒未消，只好在夢里演繹他幡然醒悟死乞白賴地聯(lián)系你，但你練就鐵石心腸，絕不給他第二次機(jī)會的劇本。

    你是真的在忘記小鳥的。

    雖然在最開始的一段時間里，忘記的效果并不盡如人意，但你忍住沒有去查看他的推特賬號是否仍然關(guān)閉，這不是一個很大的進(jìn)步嗎？

    一周后你已經(jīng)把上推特的頻率減少到每周三次；兩周后你幾乎不會再打開支付寶查看有沒有新消息；三周后你再次投入到手頭的課題里，導(dǎo)師下達(dá)的目標(biāo)一個接一個逼得你喘不過氣，連窗外嘰嘰喳喳的鳥都被你忽視，更別提虛擬世界里的壞鳥了。

    直到某天你在圖書館看文獻(xiàn)，手機(jī)里機(jī)械的提示音忽然響起，一字一頓地宣布道：支付寶收款，五萬元。

    頓時收獲一圈譴責(zé)的目光。

    你小聲道著歉，手忙腳亂將音量降到零，松了口氣后才反應(yīng)過來，這筆轉(zhuǎn)賬的金額好像有些特殊。

    心跳先于大腦一步開始加速。你深呼吸，調(diào)整心情，非常迅速地點開消息界面瞄了一眼。

    真的是他。

    沒有備注，沒有留言，一直以來都是單方面收款的賬戶干脆利落地把借款還給了你。再往上一看，竟然不止有一筆轉(zhuǎn)賬——他按照你給過的金額，一筆一筆，分毫不差地把所有錢都還給了你。

    你現(xiàn)在終于知道網(wǎng)上為什么要把曖昧說成是釣魚了。

    此時此刻，你就像一條無可救藥的蠢魚，明明見過同類被魚鉤釣走的模樣，仍然忍不住要去咬餌。

    迅速收拾了桌面，你抱著電腦，走上回寢室的路。

    今日氣溫陡然升高，空氣被蒸出一陣陣熱浪。你被曬得雙頰泛紅，頭腦發(fā)燙，邊走邊打字發(fā)送：“你在哪？”

    他給出的地址離城中心不遠(yuǎn)，是一片老舊的住宅區(qū)。

    一路上你的心都快飛起來了，城市的交通仍然堵塞。出租車走走停停，在你吐出來的前一秒抵達(dá)目的地。你下車，干嘔了兩聲，一轉(zhuǎn)頭就看見小鳥穿了件短袖，雙腿耷拉著，坐在一個黑色行李箱上，百無聊賴地控制著箱子小范圍地滾來滾去。

    看見你，他眼睛亮了亮，遠(yuǎn)遠(yuǎn)地笑起來，沖你揮手。

    剎那間所有怨氣和計較都從你腦袋里消失了，只剩遲來的緊張堵在嗓子眼里。你既有點說不出話，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尷尬地笑了笑，快步走到他面前。

    他從行李箱上站了起來，眼睫柔和地低垂，等你開口。

    你幾度張嘴又閉上，好不容易憋出一個問句：“你帶著行李箱要去哪??？”

    “搬家啊?！彼f，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天真表情，“不在這里住了?！?/br>
    “哦，搬去哪里？”你干巴巴地問。

    他報出的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某個小區(qū)，而是一個城市的名字，遙遠(yuǎn)的城市。

    你愣了一瞬，想也不想就接：“啊，這么遠(yuǎn)?！闭f完才覺得太過傻氣。

    他倒是不覺得，露出一個輕松的笑，附和道：“是啊?！?/br>
    你低頭，身側(cè)的手握拳又松開，問話時聲若蚊蚋：“為什么搬走?。俊?/br>
    “家里人都不在了，我想換個新環(huán)境?！?/br>
    他的回答看起來仿佛非常真誠，但你發(fā)現(xiàn)這真誠永遠(yuǎn)是半路拋出來的一截，不會承上更別提啟下，就這么把你吊在半空中不管你死活了。

    你很想問他家里人怎么了，是因為家里人才借錢的嗎，但又覺得這樣的問題太過沒有邊界感，只能混著好奇心艱難地咽回去。

    想了想，你換了個問題：“為什么給我轉(zhuǎn)那些錢？”

    他給出的答案比你在路上想的任何一種可能都簡單。他說：“房子賣了，用不上了?！?/br>
    你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那我們還有下次見面嗎？”

    他表情訝異，反問道：“你還想見我嗎？”

    “想啊。”

    為什么不想呢？

    “我以為你很生氣呢，上次走的時候。而且你不是說過嗎？覺得我很臟?！?/br>
    “那個不是……”話說到一半，你發(fā)現(xiàn)自己實在是沒什么好辯解的，訕訕閉了嘴。

    他對此毫不介意，自顧自地接下去：“如果你想見我，打電話給我。”

    你扭扭捏捏地“嗯”了一聲。

    他又說：“不收錢，不過也不一定每次都能來?！?/br>
    ??？什么意思？

    你被這急轉(zhuǎn)直下的一句話搞得腦袋發(fā)懵，一時分不清他到底是在說要和你當(dāng)炮友，還是在用漂亮話敷衍你。

    行李箱在地面上滾出骨碌碌的聲音。他看了一眼手機(jī)屏幕，說：“我要走了?！?/br>
    這么快嗎？可是你還想說點什么。還有很多事情沒說呢。

    眼見他不等你道別就要邁步，你連忙大聲道：“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

    他停在原地，回過頭看你一眼。

    你自覺尷尬地補(bǔ)充：“總要給你個備注吧?！?/br>
    他又笑，意味深長：“你不是早就給我備注了嗎？”

    “名字，下次見面再告訴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