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在黎丹姝的記憶里, 石無月的臉色從沒有這么難看過。

    黎丹姝的這句話仿佛一把刀子刺穿了他的胸口，讓他覺得眼前的弱小的女人頭一次顯得危險可恨了起來。

    石無月不想相信黎丹姝說的話，可淵骨撒謊是事實。黎丹姝當(dāng)初愛他的時候, 不是連自剜金丹這種蠢事都做得出嗎？那淵骨會為她說謊, 好像也?沒什么不可能。

    淵骨或許真?如她所說, 因為她的某種手段生出了點情緒，有些“喜愛”她了。不過“喜愛”這東西是最說不得準(zhǔn)的, 這世上像黎丹姝這樣的傻瓜畢竟不多, 即便是她, 口口聲?聲?說著愛他，為?他不惜性命的家伙，如今不也在與他作對了嗎？

    在他看來, 傳說中的戰(zhàn)神帝淵就是個沒什么感情的怪物, 他向?胞兄舉刀，做得出屠滅瑤池的惡事。即便他現(xiàn)如今變了，這點變化又能在他漫長的生命中占據(jù)多少？嗜血好殺的魔刀難不成還真?會停下嗎？

    石無月輕蔑情義, 自然也不會認(rèn)為淵骨會為情義所動。

    但他生性多疑, 又不敢去賭淵骨被打動了多少, 黎丹姝又到底能影響淵骨多少——是僅有一次的欺騙, 還是心有偏愛的保護(hù)？亦或者，淵骨會不會聽她的命令而行動？

    石無月有很多把刀, 大多時候, 刀不夠聽話他就會直接換上一把。然而淵骨太特殊, 在他沒有除掉蒼竹涵和瓊山五子前，淵骨這把刀暫且不能斷。為了保這把刀, 他可以?犧牲一部分東西。

    黎丹姝密切觀察著石無月的情緒，見著他的表情從盛怒又慢慢轉(zhuǎn)于平靜, 直到最后?，他緊緊盯著黎丹姝，露出一抹惋惜的笑，慢聲?說：“丹姝，我原本不想殺你的?！?/br>
    聽到這話，猜到自己或許躲不過這一劫的黎丹姝直接嗤笑出聲?。

    她一句嘲諷的話也?沒說，可看向石無月的眼神又挑釁又明亮，就像是有一團(tuán)永遠(yuǎn)無法?被熄滅的火在其中灼灼生輝。這團(tuán)火將石無月的虛偽假善燃得干干凈凈，將他的狡詐惡毒盡顯人前。讓他如同一塊被剝了金箔的污塊，被曝曬在炎日高空下，露出丑陋不堪的內(nèi)核。

    有那么一瞬，石無月看著這雙明亮的眼睛，心中有些不舍。只可惜這點不舍很快就被洶涌而上的殺意覆蓋。

    他藏在黑袍中的手指微動，傾盆大雨被他的殺意凝成冰刃。

    鋪天蓋地?的銳尖對準(zhǔn)著黎丹姝，石無月遺憾著說：“看在你過往功勞的份上，我會給你留具全尸?！?/br>
    黎丹姝攥緊了手心，她已經(jīng)做好了同歸于盡的準(zhǔn)備。

    然而就在她打算放手一搏時，那漫天的雨幕忽然停了。

    巨大的金光陣從天而落，在這圣潔耀目的光彩下，連石無月都也忍不住抬頭看去。

    就在石無月抬頭的剎那，一抹紅色不知從何而出，剎那間便攜裹帶走了黎丹姝！

    而就在黎丹姝被帶走?的同時，天幕的金光大陣驟然崩破，石無月的視力多少受到影響，他閉了閉眼，等再睜開?的時候，眼前已經(jīng)再也?找不到一點紅色與黎丹姝的身影了。

    石無月氣急而笑，他慢聲?道?：“很好，很好?！?/br>
    “寄紅珠，黎丹姝，人倒是齊了，也?省得我一個個去找?！?/br>
    石無月閉目在搜尋了片刻黎丹姝的位置，便抬步要慢悠悠地?追去。在他離開?前，他看見了那金色大陣的核心。

    那是一朵小小的木蘭玉雕。

    玉是上好材質(zhì)，這才能承擔(dān)著主人的靈力，為?了阻止他，這玉雕的主人拼盡了全力，在寄紅珠手中凝出這樣漂亮的陣法?來。石無月看過了斥候的記憶，他知道?這玉的主人是誰。

    如今這玉雕已經(jīng)碎了，墜在泥水里。雨水落地?濺起泥點，很快將它染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石無月低頭看了那臟污的碎玉一眼，沒什么表情地?踏了過去。

    玉已經(jīng)碎了，實在沒有修補的必要。

    總歸他能找到更好的，再去送給玉的原主人。

    寄紅珠把黎丹姝藏進(jìn)了新的洞窟里。

    她剛帶著黎丹姝回?來，便招呼著云裳：“你快來看看她有沒有受傷?！?/br>
    云裳在洞中已焦急等待了許久，終于見到寄紅珠把人帶回?來，連忙查探了黎丹姝的狀況，和紅珠說：“還好還好，只是靈力虧損了些。”

    她一邊順手為黎丹姝輸入靈力，一邊說：“丹姝姑娘，你遇到敵人怎么不像我們預(yù)警？如果不是紅珠姑娘察覺到厲害的濁息，我們恐怕都不能及時救到你。”

    黎丹姝瞧見她們倆把自己救回來只想嘆氣。

    她看向?紅珠說：“她不知道情況，你沒看出來嗎？”

    紅珠說：“我寄紅珠這輩子沒干過背棄同僚的事，管他想做什么，我不可能丟下你?！?/br>
    黎丹姝有點感動，但她知道面對石無月感動是最無用的情緒。

    她直白說：“石無月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能夠時刻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你們把我?guī)Щ?來，無異于自己落在了他手里。紅珠大人，趁還來得及，你帶云裳趕緊走！”

    寄紅珠道?：“他人已經(jīng)來了，殺了你不就要接著殺我？我逃不逃有什么意義，不過是先后?的事。倒是云姑娘——”她看向寄紅珠，“我送你先走??！?/br>
    云裳很聰明，她敏銳道：“追來的是石無月？可魔域大門尚未破開?，他怎么會出來？”

    黎丹姝直面了石無月，她感覺更深些。

    她回憶著這次見到石無月的感覺，說：“其實不太像他人本人，他身上的氣息很雜，像是混雜著不同的人?！?/br>
    紅珠即刻想到了石無月修神魔體的事，她說：“會不會是分魂附體？”

    先前淵骨分魂附體催動了月山河，若是石無月也?有了神魔的神魂，能做到這點也?不奇怪。

    黎丹姝福至心靈：“那這么說來，他現(xiàn)在的身體應(yīng)當(dāng)?是斥候！”

    紅珠點了點頭，她握緊了刀柄，說：“不是本體，那就未必沒有一搏之力了?！?/br>
    黎丹姝有些猶豫，她看向?紅珠：“可是你的傷口還沒好——”

    紅珠卻說：“對付石無月夠用了，分魂最多只有本體三分的力量，便是淵骨，我也?有能在他手下走?上上百個來回?。對付三分之一的石無月，不見得會輸?！?/br>
    黎丹姝是了解紅珠實力的，魔域除了淵骨，便是紅珠最強。

    她雖然不清楚石無月現(xiàn)在有多厲害，但紅珠從不說無把握的話，她這么說了，一定便是有可行性。

    “況且?！奔t珠說，“瓊山的應(yīng)該也?就是這兩天要到了，他是這么和你說的吧？事情辦完就來帶你回?瓊山。”

    黎丹姝想到晅曜給她回?的口信，點了點頭。有瓊山宴和魔域封印將破的兩件事待處理，瓊山忙得脫不開?在黎丹姝預(yù)計之中，晅曜回?信說大概三天能來，已經(jīng)超出黎丹姝的預(yù)計了。

    紅珠見狀，伸手揉了揉她的發(fā)頂，說：“這不就成了。明明是個廢物，倒是比我還想著要去英勇就義。我魔域群英薈萃，且用不到你呢?！?/br>
    黎丹姝聞言：“……”倒也不必這么說。

    紅珠查探了洞xue外的情況，回?頭與黎丹姝說：“她就交給你了?！?/br>
    黎丹姝知道?紅珠的意思，是預(yù)防石無月轉(zhuǎn)手來對付云裳。她們中只有云裳能救人，只要保住一口氣在，就不會死?？扇羰窃粕延辛藗€萬一，倒是即便勝了石無月，或許也?活不下來。

    云裳小?聲?道?：“丹姝，你別?太擔(dān)心，我手里還有一枚師父給的回?魂丹，只要紅珠姑娘尚有一息，我都能保住她?！?/br>
    黎丹姝目送紅珠離開?洞窟，她一時不知道該回答云裳什么話。

    說實話，丟掉她是最簡單的、在石無月手中活下來的辦法，黎丹姝認(rèn)為?如果在從前的魔域，紅珠也?會毫不猶豫這么做的。魔域利益優(yōu)先，紅珠更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不能再標(biāo)準(zhǔn)的魔修，她從不做虧本買賣。

    然而就像千年前寄予燭冒著戰(zhàn)神帝淵的禁令為?她送了信一樣，紅珠選擇了救她。

    在這一刻，紅珠又顯得不像魔修了。

    她或許是要回報自己在魔域門前的救命之恩，又或許只是不愿一生逃亡。然而不管是哪種理由，這都像是上清天的修者才會做出的決定。

    那魔修和上清天修者的區(qū)別到底在哪兒呢？

    上清天有巫馬長緣這樣為了一己私利像魔鬼出賣全族的修者，魔域也?有紅珠這樣寧折不彎、守道?至死的修者。

    大家都在殺戮，大家又都在保護(hù)自己心中重要的人事，那魔域和瑤池的界限又在哪兒呢？

    黎丹姝忽而有些明白了戰(zhàn)神帝淵。

    他是不被兩方接受的怪物，因而看兩方都是一樣的平等。

    他或許也一樣看不出區(qū)別?，所以?才要打破這道?界限。

    只是他太激進(jìn)?了，不僅未能達(dá)到目的，還害得瑤池傾毀、母神隕落、魔域禁封。

    老天爺真是不公平啊。

    黎丹姝看著屋外黑漆漆的雨幕心想，它創(chuàng)造出了三界，平等的賦予他們生命，卻不愿給他們公平的環(huán)境，這豈不是注定世間要紛爭不斷？

    她的出生地?，寸草不生的古戰(zhàn)場似乎已經(jīng)證明了這一點?？衫璧ゆ恢獮?何卻又不想下這樣的判定。

    “她”說過，她的誕生是個奇跡。

    古戰(zhàn)場充斥了千年間爭斗而亡的妖魔戾氣，在這樣的地?方，本是不可能有生靈出現(xiàn)的?？伤Q生了，不僅在古戰(zhàn)場出生，還在滿地的骸骨鮮血中有了意識。

    ——“就好像他們在你的誕生上達(dá)成了一致，你是他們共同對‘生’的美好希望?！?/br>
    這世間也?并非注定要紛爭，即便是上古的神魔也會有著同樣的期望，一旦這期望被達(dá)成，神魔也?能平和相待。

    就好似母神身化上清天，沒了瑤池的神仙們便不再要對魔域趕盡殺絕。

    若是魔域的環(huán)境能夠改善，紅珠也?未必會想要上清天。

    黎丹姝一時想得出神，云裳叫了她一聲?。

    黎丹姝回?神，只見云裳神色瑟縮，她指了指上頭，盡力鎮(zhèn)定著問黎丹姝：“丹姝姑娘，這是什么聲?音？”

    第93章

    洞外風(fēng)雨嗚咽, 黎丹姝起初以為云裳是錯聽了。

    然而很快，她就明白云裳只是修為較高，察覺地更快。

    “——是石無月的傳音。”黎丹姝很快弄清了情況, 她直接伸手?捂住了?云裳的耳朵, “這法術(shù)對修為越高的人越明顯, 屏蔽你的聽?覺！”

    云裳很聽?話，她立刻切斷了自己的聽覺。

    可石無月的傳音之法不知怎么回事, 云裳明明已經(jīng)切斷了?聽?覺, 卻還是能聽?見石無月的話。

    她看向黎丹姝, 黎丹姝臉色不太好看。

    如果隔絕聽?覺還能聽?見，只能說明石無月用的不是傳音，而是意識, 他非常清楚她在哪兒, 這才能準(zhǔn)確無比的傳來。

    ——為什么?石無月能這么清楚自己在哪兒？

    黎丹姝百思不得其解，而石無月的聲音還在繼續(xù)。

    石無月在試圖讓她們出來，他又是威脅又是警告, 顯然是被紅珠纏住了?, 心覺危險, 這才想要她們倆主動出現(xiàn)。畢竟只要她們不在, 紅珠就敢豁出去打他，而他還沒?有先殺了?黎丹姝, 自然有些束手?束腳。

    趁著石無月過不來, 黎丹姝想了?想, 先與云裳說：“云姑娘，煩請你查查我身上有沒有什么奇怪的東西。石無月似乎能追索到我的位置?！?/br>
    云裳聞言仔細(xì)幫她找了?一圈, 卻一無所獲。就在黎丹姝有些心焦的時候，云裳靈光一現(xiàn), 她說：“丹姝姑娘，你的金丹是不是在石無月的身體里?？”

    黎丹姝愣了?愣，她點頭：“對?！?/br>
    云裳道：“他能找到你，很可能就是因為這枚金丹。他雖克化了你的金丹，但那畢竟是由你的東西，與你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若是你有了?新的金丹，也就罷了?，偏偏你一直保持著金丹缺失的狀態(tài)活著，與原本金丹的關(guān)系便總還留著一二，他應(yīng)當(dāng)就是通過這點感應(yīng)找到的你?！?/br>
    黎丹姝想罵人了?。

    如果是其他的原因，哪怕是手?腳里?被種了?什么?東西，她都能砍掉算了?？扇缃袼谑療o月眼里?無所遁形竟然是因為金丹，這要她如何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