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女官，乃內(nèi)廷官職，主管后宮事物。這是規(guī)矩。但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在不貿(mào)然打破規(guī)矩的前提下，仍舊有許多變通之法。譬如一些與前朝有關(guān)卻又能牽扯到后宮的事情。

    這些年李承乾想盡辦法把一切能跟后宮沾邊的事全往后宮靠攏，借此派女官出面協(xié)理，讓她們一步步展現(xiàn)自己價值，走入朝堂。

    但光憑這些是不夠的，遠遠不夠。

    李承乾眼珠微微動了動：“五年啊。朕記得你初為女官之時，與麗質(zhì)關(guān)系不錯，還曾為她整改擴編娘子軍之事出謀劃策?！?/br>
    武珝低頭：“是有此事。臣幼年時被拐，得蒙圣人相救，如今珝這個名字亦是取自公主玉玨，與公主也算有段淵源。入宮參選之際偶遇公主，難得公主還記得臣，對臣頗為照顧。臣感激在心，自當回報?！?/br>
    這話是真心還是攀關(guān)系，有沒有水分，李承乾不欲探究，淡淡點頭，言道：“若是朕現(xiàn)在讓你繼續(xù)跟著公主，你可愿意？”

    武珝愣住，跟著公主？公主如今可還在西突厥沒回來呢。這話的意思是……

    李承乾又道：“朕欲在西突厥設(shè)安西都護府，與安北都護府、安東都護府平級。你也知道，不論打下東/突/厥還是高句麗，將其納入大唐版圖容易，想要妥善治理卻難。如今的西突厥亦是如此。麗質(zhì)一個人恐無法周全。”

    這就是直接挑明了，讓她去助李麗質(zhì)建立安西都護府，統(tǒng)管西突厥。等同于給她一個直接進入朝堂的機會，而不是借由后宮的聯(lián)系去接觸朝堂。李承乾試圖打破規(guī)矩壁壘，這與此前的種種舉措是不一樣的。

    武珝心跳加速，雙手握緊，立時跪下：“臣愿意！臣定不負厚望，必給圣人一個太平安寧，與中原同心，彼此融合，蒸蒸日上的安西都護府。”

    李承乾輕笑：“好。你既答應(yīng)，便拿出你所有的本事來，讓朕看看你的能力。三年，朕給你三年的時間。你若做得好，三年后回歸，朕許你上殿議事，讓你做蘊寧與懷安的老師?！?/br>
    蘊寧與懷安是李承乾的長女和長子，皆為皇后蘇氏所出，乃是一對龍鳳雙生，今年剛滿五歲。自開蒙以來，李承乾便一視同仁，做同等教導(dǎo)。今春更是為大公主破陳規(guī)開先河，讓她成為第一個入崇文館讀書的皇女。

    按說這二人不缺老師?？晌浍嵜靼?，李承乾此刻說的老師與崇文館那些教授學(xué)業(yè)之人并不相同。他是想讓她做兩位皇子皇女的領(lǐng)路人，更準確的說，是皇女的領(lǐng)路人。

    隱約察覺李承乾的深意，武珝自然明白這個“老師”背后的意義之大，心臟跳得更快了。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fù)洶涌的激動之情，高聲道：“是！臣定竭盡全力，不負圣恩。”

    這是她的機會，她封侯拜相，名垂青史的機會。

    她必會抓住。

    第1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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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珝離開不久, 李泰便走進來，他是來匯報朝堂民間輿情的。

    李承乾靜靜聽著，心里松了口氣：“也就是說, 以目前的形勢來看, 雖部分人對麗質(zhì)掌兵出征之事略有微詞, 但大體尚算不錯，至少對麗質(zhì)的能力是認可的?！?/br>
    李泰點頭：“麗質(zhì)這一戰(zhàn)打得漂亮, 堵住了許多人的嘴。當然也少不了大哥十余年話本故事的浸染。”

    李承乾了然。他鋪墊了十余年，這么長時間的潛移默化，總要有些作用的。更何況麗質(zhì)并非從無到有，她有平陽姑姑打下的基礎(chǔ)、留下的財富。

    當然還有一方面是因為如今的大唐還沒有歷經(jīng)后世程朱理學(xué)的影響，雖然仍舊是男尊女卑，但女性地位并不似后來那么低。不論世家權(quán)貴, 亦或市井民間，獨當一面、強勢潑辣者不在少數(shù)。

    李泰又道：“只是朝堂里有些人認為麗質(zhì)今歲已經(jīng)二十三, 想來這兩年便會定親成婚, 待成婚后, 自然便不能似如今這般肆意了，手中兵權(quán)恐會有變故?！?/br>
    李承乾嗤笑一聲：“他們?nèi)舸蛑@個主意算計麗質(zhì)的兵權(quán)，那怕是只能在夢里想想了。便是成親了又如何？只要麗質(zhì)愿意, 只要我準許，能有何等變故？倘若夫家駙馬有微詞, 就換個夫家換個駙馬?！?/br>
    李泰：……你這說的怎么跟換件衣服一樣簡單。

    李承乾挑眉, 半點沒覺得自己這話有什么問題, 輕笑出聲：“再說, 我眼瞅著麗質(zhì)現(xiàn)在可沒有半點想成親的意思?！?/br>
    李泰十分無語。這還不是你縱的！

    “現(xiàn)在不想，不代表以后不想。再過上幾年, 她都多大歲數(shù)了。大哥，你真由著她？”

    李承乾不以為然：“歲數(shù)大了又如何？青雀，你要明白，她是我大唐的公主。我們家的小娘子不愁嫁。只需大唐在，我在，她有的是試錯的資本，也有的是反悔的機會。”

    李泰一頓，仔細一想，似乎還真是這樣？

    可是……

    他幽幽看向李承乾：“只怕阿耶不這么想。我前兒還聽阿耶與阿娘說，等麗質(zhì)回來便替她選婿，這回必須挑一個把婚事定下來，絕不會再由著你們?nèi)涡院鷣怼！?/br>
    李承乾聳肩：“那就讓他說著唄?！?/br>
    李泰：？？？

    啥意思？你都不想想辦法的嗎？

    李承乾眨眼：“說說而已要什么辦法？他不是說等麗質(zhì)回來嗎？放心，麗質(zhì)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我欲在西突厥設(shè)安西都護府，任命麗質(zhì)為都護?！?/br>
    李泰：?。?！

    都護府乃一地最高軍政機構(gòu)，直接隸屬中央。都護更是有掌統(tǒng)諸蕃、撫慰征討、敘功罰過之權(quán)！大哥啊，先是讓麗質(zhì)接管娘子軍，出征西突厥，后命其為都護，你這一個接一個的大雷砸下來，是真不怕朝堂會炸啊。

    李泰嘴角扯了扯，欲言又止。

    李承乾看向他：“青雀，若別人說男兒就該上馬殺敵，開疆拓土，你當如何？”

    李泰一頓。

    李承乾輕嘆：“你自幼喜文不喜武，從小到大的武課都是我用各種手段拖著你上的。那會兒是怕你貪吃又疏于鍛煉，對身體不好。這些年下來，你也習(xí)慣了每日鍛煉一陣子，這就夠了，更進一步，你若不想，不談也罷。

    “你想修撰立著，整編各類書籍，我放手讓你去做。相對的，麗質(zhì)喜動不喜靜，她想一展所長，想建功立業(yè)，想擁有更廣闊的天地，我自然也會成全她。

    “青雀，我希望你們都可以如自己所愿。你是，麗質(zhì)是，蘊寧亦是?！?/br>
    說到此，李承乾眼中帶著淺淺的笑意：“你覺得蘊寧如何？”

    李泰直言：“蘊寧聰慧不輸男兒，一點就透，雖如今還小，但遇事總能看到不一樣的角度，思維活躍，見解獨到?！?/br>
    李承乾點頭：“比之懷安呢？”

    李泰想了想：“懷安是個心大的?！?/br>
    李承乾失笑：“你不如說他缺心眼?！?/br>
    李泰也笑：“大哥也不必太嚴苛，懷安還小呢。長大后就好了。再說，他也有自己的優(yōu)點，活潑好動，精力充沛。”

    “我知道他是好孩子。但有些東西不是好孩子就夠的?！?/br>
    李泰怔住，有些東西？

    李承乾眸光微閃：“青雀，蘊寧雖然年幼，卻已可見胸中溝壑。倘若日后她想施展抱負，我也想讓她如愿。所以我得提前準備，盡可能為她創(chuàng)造一個良好的環(huán)境，讓她這條路走得順遂一些?！?/br>
    李泰呆在當場。這意思是……不……不會吧？不會是他想得那樣吧！

    他大哥是瘋了嗎？

    轉(zhuǎn)念一想李承乾在李麗質(zhì)一事上的一意孤行，強硬姿態(tài)，再有這些年在朝堂后宮都讓人無法忽視的一應(yīng)女官，李泰猛然抬眸，瞳孔地震，正當他驚訝無比想說點什么的時候，李承乾已經(jīng)站起身：“過來幫個忙?！?/br>
    李泰不明所以走上前，就被李承乾塞了滿懷的奏折，還沒等李泰回過神來，但見李承乾蹙眉：“太多了不好拿?！?/br>
    轉(zhuǎn)頭吩咐內(nèi)侍取了個小箱子，將奏折裝進去，重新塞給李泰。

    李泰：？？？

    李承乾一揮手：“走吧，去瞧瞧阿耶在做什么。我覺著他就是太閑了才總是抓著麗質(zhì)不放。正該給他找點事干。有這時間cao心麗質(zhì)的婚事，不如cao心cao心國事。他也才四十多歲，哪有這么早退休的。美不死他！”

    李泰：……

    立政殿。

    李世民自退位后仍舊與長孫氏住在此處，沒有搬離。那時李淵已去世多年，他是提出過像李淵一樣搬去大安宮的。大安宮從前是他的秦王府，也算回歸故邸，然而被李承乾按下了。

    剛至立政門，就見李懷安扒在樹上，下方李治擺著桌案嗑著瓜子，悠然自得：“當年你耶耶說我玩得這些都是他玩剩下的。如今我把這話送給你，你玩得這些也是我玩剩下的?！?/br>
    李承乾：……多么熟悉的場景。

    李泰低下頭，抿嘴偷笑。

    李懷安瞧見他們，宛如看到救星：“阿耶，阿耶！九叔欺負我。你聽到剛剛九叔說的話了嗎？九叔就是覺得你當年這么對付他，所以也要這么對付我。他就是在打擊報復(fù)，報復(fù)不來你就報在我身上。阿耶，你管管??！”

    李治翻了個白眼，繼續(xù)嗑瓜子，半點不著急。

    李承乾好似聽不到他的話也看不到此地的場景一樣，大步走過，不置一詞，連個眼神都沒給。

    李懷安：?。?！

    直到李承乾走入立政殿，他才反應(yīng)過來，他阿耶是真的不為所動。自己可是他親兒子，他居然不為所動。

    李懷安懵逼，震驚，不可置信。李治卻好似早知這個結(jié)果，輕嗤一聲繼續(xù)嗑瓜子。

    殿內(nèi)。

    李世民倚在軟塌之上，一邊品著酒一邊透過半掩的窗戶看著外頭的情景。

    李承乾勾唇：“你還有閑心看戲呢？”

    李世民瞄他一眼：“誰又惹你了？”

    李承乾將彈劾高陽的折子遞過去，又說起武珝查到的事。意料之中，李世民臉色瞬間黑沉下來，看向李承乾：“你打算怎么辦？”

    李承乾說了自己的處置，李世民嘆道：“就這樣吧。先和離申斥，她若死性不改，這公主也不用當了。”

    李承乾點頭。

    李世民又問：“這位辯機和尚……”

    話不過開了個頭，李承乾便道：“看調(diào)查到的信息，此事純?yōu)楦哧栆粠樵?，人家好好的佛門子弟，苦心鉆研佛理十余年，是真心向佛。

    “今歲玄奘法師自天竺取佛經(jīng)歸來，首次在弘福寺開設(shè)譯場，共選九名綴文大德，他便是其中之一。對佛門子弟來說，此是難得的機會。這等時候，想來他沒那個閑心貪欲俗世。

    “高陽也委實不該亂了佛門清凈，我會派人看著她?！?/br>
    這意思很明白。就目前而言，辯機并無過錯，他不會追究。李世民微微蹙眉，有些許不贊同，在他看來，高陽再如何都是他的女兒，即便確有不對之處，辯機也不見得無錯。但李承乾既這么說，他也沒反對，默認了這個做法。

    李承乾望向窗外：“你這戲看多久了？不打算出去管管？”

    “你不也沒管？你自己兒子自己都不心疼，我為何要去管？”

    李世民嘴角輕撇。出去救不救得下懷安不一定，但得罪雉奴是一定的。從前為救雉奴被承乾懟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呢，他并不想歷史重演。所以還是不出面的好。

    李承乾聳肩：“雉奴不會無緣無故整治他，必是他闖禍在先。既是他有錯，就受著吧。誰還不是這么過來的呢?！?/br>
    李世民一記眼神掃過去：“那你便不問問他闖得什么禍？”

    “總會知道的，不急這一時。雉奴既然用的這種溫和手段，沒下死手，可見闖的禍不大，沒甚要緊?！?/br>
    李世民：……溫和手段？

    他瞄了眼樹上腿肚子發(fā)抖已經(jīng)快支撐不住的李懷安默然。這叫溫和手段？

    再轉(zhuǎn)頭看向優(yōu)哉游哉的李承乾。很好，這是真一點都不急呢。這阿耶當?shù)每烧嫘拇?，也不怕真摔了?/br>
    李承乾瞇眼：“你莫忘了還有蘊寧呢?！?/br>
    李世民：？？？什么意思，關(guān)蘊寧什么事？

    正疑惑間，但聽驚呼聲起，一只羽箭凌空而來，正中李懷安肩膀，李懷安本就已有些脫力，被這一擊，啊一聲手腳松動，立時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