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這是前世五百次回眸的……

    此類說書話本如星星之火, 自長安而起，瞬間燎原天下。而似春風(fēng)茶坊這般的場景也在各個地方陸續(xù)上演。不論是平民百姓還是讀書人都參與進(jìn)來，爭相議論。

    文人墨客, 有學(xué)之士雖有偏幫世家者，但仍有大多數(shù)人即便原本思想者殘存著舊式氏族觀念, 可在輿論的引導(dǎo)下，在眾人的推動下，也一點點開始變化。

    甚至于對比普通百姓, 他們更憤慨。

    無他, 所謂欺負(fù)良民, 侵占田地著實可惡, 但如果只是這些倒還罷了。他們或許會猶豫, 會想世家或許是清白的，這只是部分旁支子弟不肖。

    可“逼良為妾”之事，他們無法說服自己滎陽鄭氏一無所知。更別提崔家還出了個牽扯進(jìn)突厥細(xì)作, 曾有煽動百姓暴/亂之舉的人了。

    宋清說得不對。李承乾確實在話本中潛藏有各種“家國天下”的情懷，卻并非為了“馴化”, 而是為了“同化”。

    李承乾想讓所有人同化他的思維與觀點。想讓所有人明白“家國天下”的意義，想要所有人認(rèn)可國家利益高于一切的原則。他想團(tuán)結(jié)大家的民族凝聚力，也想塑造大家的民族自豪感。

    大唐的強盛絕不能僅僅在于政治與經(jīng)濟(jì)上, 還應(yīng)該在于文化與精神上。

    并且他潛移默化的影響并不只在話本中, 而在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梢哉f，它無處不在。

    比之百姓, 讀書人知識更豐富, 更有思想，他們一旦認(rèn)可了“家國天下”，只會比百姓更加難以容忍崔氏之舉。因此他們的情緒更為激烈。

    世家？氏族？呵呵, 他們除了引以為傲的所謂底蘊以及人們心中殘存的舊式觀念，還有什么？

    這等世家，怎堪為世家，又怎堪為氏族之首呢。

    不，這不是世家，這是社會之毒瘤??！

    四大士族怎么都沒想到，他們本想趕在朝廷之前作出《氏族錄》，穩(wěn)定世家大族的地位，誰知偷雞不成蝕把米。不過一個月余，街頭巷尾便傳遍了對他們的抨擊、斥責(zé)、懷疑、謾罵。

    四大士族紛紛黑了臉，家中東西砸的叮當(dāng)響。

    “好個李氏，好個皇族，簡直欺人太甚。自我山東士族崛起至今，哪朝哪代皇室對我們不是禮遇有加。偏他李氏！偏偏他李家人?！?/br>
    “著《氏族錄》本是想試探皇家態(tài)度，可現(xiàn)在看來，皇家這是鐵了心要對付我們啊。”

    “士族不可辱?；始沂侄稳绱撕堇?，這么做擺明了就是想逼我們低頭，讓我們不得不舍棄世家地位。可是崔盧鄭王四家立世數(shù)百年，地位尊崇，若沒了這點，我們與諸多沒落士族何異？家威一旦衰落，便會泯然于眾?！?/br>
    他們不是不想以皇族為尊，不是不愿效忠朝廷。但皇族不愿被世家左右，不容世家坐大，千方百計想打壓世家力量，削弱世家影響，甚至想挫敗世家氣焰，將世家塑造成與所有“學(xué)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蕓蕓眾生一般無二。

    這與他們所求是相悖的。

    崔盧鄭王四家掌權(quán)者聚集在一起，心情尤為沉重。

    不知是誰最先開口：“事情還遠(yuǎn)未到山窮水盡之時，我們四家連成一脈，姻親勢力龐大，只需我們團(tuán)結(jié)一致，皇家想單憑這點輿論將我們擊垮，無異于癡人說夢?！?/br>
    “這話不錯。別看李唐現(xiàn)在如日中天，但等現(xiàn)在這批與之打天下的朝臣老邁之后呢？朝廷需要新鮮血液，需要更多人才。寒庶門第能有多少藏書，能出多少貴子，關(guān)鍵還得看我們高門士族。

    “現(xiàn)在有些書生群情激奮不過是被人牽動了心緒，沖動之下未及思考。待他們冷靜下來，終會明白，想要有更多學(xué)識，想要更進(jìn)一步，終歸需要我們。唯有依附我們，唯有成為我們的門生學(xué)子，才能接觸更多書籍，才能得到更好的教育，才能擁有更廣闊的天地?！?/br>
    有人挑眉：“既然如此，那么就該有人去提醒提醒?！?/br>
    眾人會心一笑，心情稍稍緩和了些許，但也只是稍稍。

    又有人道：“當(dāng)然，對于現(xiàn)在的形勢，我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世家大族枝葉繁茂，誰敢說沒幾個不孝子弟。拿這種事大肆宣揚抨擊我們，當(dāng)他們皇家便人人立身剛正嗎？

    “就說東宮太子，不也常有放狗逐鷹之舉？京中蹴鞠馬球之風(fēng)是如何盛行的，還不是太子帶動？說到這個，不得不說沁園。完工不到半年，現(xiàn)今又說要建房子。誰家建房子需要圈地上頃？這能是簡單的房子？

    “此等作為，莫非因為他在其他事情上功績高，就不算大興土木、勞民傷財了？”

    眾人相視一眼，紛紛明白其意。

    “那便先這么辦，暫且給他們找點麻煩，讓我們緩緩。至于外頭那些甚囂塵上的各類流言，暫且不宜硬碰硬。先穩(wěn)住文人墨客。擺出謙虛認(rèn)錯的姿態(tài)，規(guī)束族中子弟，不可在此等風(fēng)口惹事添亂。

    “待風(fēng)頭過去，再伺機(jī)多行幾項善舉，炮制皇家之法，宣揚出去，在配合傳幾件皇家子弟的惡劣行徑，眾人自然會明白現(xiàn)在所說我們之罪狀都是旁支所為，不過爾爾，與本家終究是有別的。不可以偏概全。若再有文人支持，如今損失的聲譽便不過只是一時，早晚能回來?！?/br>
    “不錯。正該如此?！?/br>
    ********

    長安。

    被人說大興土木的李承乾確實在大興土木，建的是房子，當(dāng)然也確實不是普通的房子。至于是什么，不論誰來，李承乾都眨眨眼說：“等落成你就知道了?！?/br>
    于是眾人乘興而來，悻悻而歸，心底更好奇了。

    不過這“房子”倒也不是眼下才開始建的。土地是年初便選址定下，經(jīng)由李世民同意。自看到《氏族錄》的那一刻起，在李承乾安排李恪李恪負(fù)責(zé)輿論之際就已著手動土。

    沒錯，這就是他所說的“更重要的事”，也是他準(zhǔn)備的最強有力的后手。

    只是“房子”動工已有兩月，此前一直風(fēng)平浪靜，最近突然冒出些許不合時宜的言論。之所以說是些許，是因為言論剛起，就被百姓自動自發(fā)堵了回去。

    “什么勞民傷財！不懂就別亂說。就你能，張嘴便胡來。哪怕你稍微打聽一下都不至于說出這種話。不論是之前的沁園還是現(xiàn)在的‘房子’，太子都是公開招工，前來做活者都是自主自愿。而且太子還給了比市面高出一成的工錢。這么好的事，不知道多少人搶著來做呢。你知道光是全程幫著修沁園那一年，我賺了多少嗎？”

    “就是。多虧了這個工程讓我攢夠本能娶媳婦。你張口就是勞民傷財。這話若真?zhèn)鞒鋈?，鬧到上面，讓圣人太子不高興怎么辦。我還盼著這種好事多來幾次呢。”

    “你們哪家的，自己吃喝不愁，銀錢受用不盡就覺得人人跟你們一樣？太子明明是主動給我們老百姓找營生，讓我們多條賺錢的路子。怎么到你嘴里就成勞民傷財呢。我可去你娘的勞民傷財！”

    “還大興土木呢。你是瞎的嗎？看不到我們大唐現(xiàn)在多繁榮多昌盛？這么繁榮昌盛的國度，蓋個園子怎么了？別說一個兩個，就是十個我們也蓋得起?！?/br>
    “屁話。誰不知道沁園是高句麗百濟(jì)新羅三國為了討好太子，聽聞太子提議想辦個集蹴鞠馬球競渡等所有運動事項為一體，可舉辦賽事又可游覽觀光的場所后，主動提議出資給太子建的。朝廷在沁園上面除出了幾個主管監(jiān)督之人，可沒花半毛錢。”

    “如今這‘房子’聽聞確實是朝廷出資。但朝廷說了，這是要用之于民的。別跟我說什么一個房子怎么用之于民。這不是還沒建成嗎。都說了落成后就能知道。你是快死了，活不到房子落成嗎，現(xiàn)在就跳著腳一個勁狗叫！”

    “呸！滾滾滾，能說出這種話，你不是腦子有病就是故意。快，來幾個人幫幫忙，大伙兒把他抓去衙門。指不定又是細(xì)作。細(xì)作這種事，寧可抓錯不能放過。就算不是細(xì)作，大不了衙門查清后再放出來就是了?！?/br>
    被世家派去散播流言之人：！??！

    事情傳到宮里時，流言已經(jīng)被民眾壓得死死的，一點零星火光都見不到。

    宋清心情十分復(fù)雜，他更為深刻地理解了李恪那句“此舉太子能用，旁人不能用”的含義。

    李承乾瞇著眼，在心里為百姓豎起大拇指，不愧是受他影響多年，被他思想熏陶的人，棒棒噠。

    轉(zhuǎn)頭便詢問長孫沖：“還有別的嗎？世家就這點手段？”

    長孫沖將世家的謀劃一一告知，言道：“輿論剛起之時，抨擊斥責(zé)世家者眾，其中不乏有識之士，但現(xiàn)在有些人雖仍舊憤慨，說世家此舉乃借機(jī)要挾，十分不恥。但也有些人心存顧慮，漸漸退卻。”

    李承乾點頭：“可以理解。畢竟這本就是皇權(quán)與世家的博弈，不該由他們來承擔(dān)后果。我也從未想過讓他們?yōu)槲覀儞?dān)責(zé)。你接著說?！?/br>
    “另外，世家應(yīng)該已經(jīng)查到了些皇室宗親的事跡，但暫且沒有動作?！?/br>
    李承乾了然：“現(xiàn)在不是反擊的好時候，他們在靜待時機(jī)?？上В麄兯沐e了。我是不可能給他們這個時機(jī)的?！?/br>
    他頓了頓，問道：“都是些什么事知道嗎？”

    “世家具體都查到哪些，我們暫時沒探聽到，不過我們也召集人手調(diào)查了一下?！遍L孫沖將冊子遞過去，“能查到的全在上面了。因太子極惡皇室子弟欺壓百姓違反亂紀(jì)之事，這些年有你壓著，他們不敢有太大動作。多是些紈绔之舉，并不惡劣?！?/br>
    李承乾松了口氣，他眼珠一轉(zhuǎn)：“聽說太原王家嫡支的小郎君小娘子在長安？”

    “是，王家小郎君排行第八，小娘子排行第九。都是主家血脈。王八郎是來長安游學(xué)的。近幾年長安變化巨大，他是想來感受長安的盛世風(fēng)光。王九娘乃嫡出，在家中頗為受寵，又與王八郎感情親厚，鬧著一起跟過來。

    “二人是去歲冬入京，在京中置辦了座小院。根據(jù)查探得來的行蹤。他們?nèi)刖┖蟮谝淮伍e逛去往春風(fēng)茶坊聽說書，彼時殿下就在隔壁廂房。后來沁園蹴鞠賽，他們也在場。更甚至我們推動輿論之際，殿下曾親往茶坊觀望，他們亦在?！?/br>
    李承乾呦了一聲：“這可真是緣分啊?！?/br>
    長孫沖愣住：“緣分？”

    “是啊。是我跟王八郎王九娘的緣分咧?！?/br>
    長孫沖不明所以：“殿下并未與他們會面?！?/br>
    李承乾眨眨眼：“佛說，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沒有會面怎么了，我跟他們擦肩而過了三次啊。這說明前世我們有一千五百次回眸。這還不是緣分？”

    長孫沖：……

    李恪李泰李麗質(zhì)眼中也都帶著迷茫。

    李承乾笑瞇瞇又問：“王家在長安置辦的宅邸在哪，你知道嗎？”

    “知道?！?/br>
    “那就行。把地址給我?！崩畛星酒鹕?，點了點李恪，“不宜帶太多人，所以就我跟麗質(zhì)去吧。你留下替我監(jiān)工，長孫沖負(fù)責(zé)幫你。務(wù)必保證他們按照我給的圖紙建造。這東西可馬虎不得?！?/br>
    李恪應(yīng)下，李承乾又吩咐李泰：“雖說沒查出皇室子弟特別惡劣的事情，但為防萬一，你回宮跟阿耶說一聲，自己再去給他們敲個警鐘。讓他們都給我安分點?！?/br>
    轉(zhuǎn)頭牽上李麗質(zhì)：“跟大哥走。去買個風(fēng)箏，今兒天氣正好，咱們?nèi)ネ跫腋浇棚L(fēng)箏?！?/br>
    長孫沖頓住，下意識望了眼天。炎熱酷暑，烈日當(dāng)空，平靜無風(fēng)。你管這叫天氣好？這適合放風(fēng)箏？你怕不是在逗我。你要不是在逗我，那就是……

    念頭升起，長孫沖帶著萬分疑惑看向李恪李泰，湊過去低聲詢問：“殿下說什么緣分，還提到前世今生，什么佛說什么回眸，現(xiàn)在還專門跑王家附近去放風(fēng)箏。殿下莫不是年少心動，看上王九娘了？”

    李恪李泰身形微頓，唰唰回望長孫沖，神色微妙。

    長孫沖怔?。骸安弧皇菃?？”

    李泰翻了個白眼：“我雖然不知道大哥要做什么。但他都沒見過王九娘，何來看上之說？再有，我們現(xiàn)在正跟世家斗法呢，你覺得他會在這個檔口去跟一個世家女娘談情說愛？是你腦子壞了，還是我大哥腦子壞了，這么拎不清？”

    長孫沖：……行……行吧。那必然是他腦子壞了，絕不可能是太子殿下。

    李泰：呵呵。

    第133章 太子就為了來拿幾本書……

    王家在京中置辦的宅子是個二進(jìn)院落, 面積不大，但住兩個小主子并幾個伺候的仆婢已然足夠。院中有個葡萄架，枝葉繁盛, 藤蔓蜿蜒，為主人家遮蔽出一片陰涼。

    架下安了桌案涼塌，王八郎王九娘對面而坐, 一邊喝著果汁冰飲一邊閑聊，說的還是《氏族志》引發(fā)的種種輿論。

    雖則家中長輩已有安排，但王九娘仍舊憂心忡忡：“也不知太子殿下這回建的‘房子’究竟是作何用處，我總覺得不簡單?！?/br>
    “我前兩天去施工地轉(zhuǎn)了轉(zhuǎn)，遠(yuǎn)遠(yuǎn)瞧了幾眼，沒瞧出什么端倪來。”王八郎寬慰道, “”太子愛玩愛鬧，沁園不就是如此嗎？如今建的約莫也同沁園差不多吧?！?/br>
    王九娘提醒說：“這是朝廷出資，費用均來源于國庫。自與沁園有別。太子確實愛玩愛鬧, 卻從未曾有過動用國庫來滿足私欲喜好之舉。沁園乃屬藩國上貢。

    “此次因是太子全權(quán)負(fù)責(zé)修建，更是親臨督工，與沁園之時一般，因而大家下意識覺得亦是太子私好之所。但倘若不是呢？太子曾言，這是要用之于民的。太子從不會無的放矢?！?/br>
    王八郎頓了頓：“沁園也允許外人使用, 也算用之于民?！?/br>
    王九娘蹙眉：“八哥！”

    王八郎一嘆：“八哥知道你是擔(dān)心太子此舉是針對我們世家的。但你認(rèn)為憑他建的是什么, 園子也好, 房子也罷，亦或其他, 一個建筑要如何針對我們？”

    王九娘怔愣，陷入迷茫。是啊。一個建筑如何能針對他們？莫非是她想多了？

    “即便你擔(dān)心的事情確實存在，但我們連他建的是什么, 要做什么全然不知，該如何防范？更何況，現(xiàn)今長安唯有你我二人。你認(rèn)為我們可有這個能力去對抗皇家？九妹，聽八哥一句，家中既然已有打算，我們靜候便是。莫胡思亂想。”

    王九娘啞然。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嬉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