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

    宋清看向窗外，當(dāng)然會。李恪或許不知，但他怎會看不出來，李世民造這么大的勢，不過是想激起全民義憤，從而推動出戰(zhàn)之事，甚至那兩個突厥細(xì)作的忽然暴露亦是他做的局。

    宋清眼瞼低垂，眉宇微凝。

    如他所料，朝野請戰(zhàn)聲音不絕于耳，全民情緒已經(jīng)被頂?shù)搅诉@個高度，朝廷沒點動作都說不過去。

    數(shù)日后，李世民調(diào)兵十余萬，任命李靖、柴紹、李勣等為行軍總管，分六路率軍出發(fā)。

    大唐與突厥之戰(zhàn)正式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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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線戰(zhàn)火喧囂，硝煙四起。即便對火藥早有耳聞，但到底未曾親眼見過，再有用作展示與震懾的“舞臺劇道具”所及范圍有限，怎是真正用于戰(zhàn)場時可比。因而一波火藥砸過去，對突厥沖擊是十分震撼的。

    火藥所過之處，方圓將士紛紛倒地，血rou橫飛。目光所及之地，皆是火光硝煙，斷肢斷手隨處可見，甚至有些人炸沒了半邊臉還未死，神智迷離中下意識抱住同胞的腿低沉呼救。

    再是久經(jīng)戰(zhàn)場的士兵看到這一幕也無法全然鎮(zhèn)定。驚懼，駭然，可怖在他們的眼底一一劃過，更有戰(zhàn)馬受驚嘶吼狂奔，場面瞬間混亂。

    敵軍亂象生，便是大唐時機起。

    唐軍趁勢殺過去，勢如破竹，很快拿到了第一戰(zhàn)大捷。

    突厥營地。

    長孫祥四肢被縛，口唇被堵，無法動彈。他并沒有慌張，而是一點點挪到角落，故意撞翻燈臺，利用碎裂的瓦片反手割破繩索。

    束縛解除，長孫祥揉了揉手腕，剛站起身，便聽聞帳外喧囂聲起，他面色微動，走出帳就看到一片兵荒馬亂，不遠處還有火光顯現(xiàn)。

    正在思索眼下情形，一個士兵已經(jīng)提刀沖過來，長孫祥側(cè)身躲過，反手抓住士兵手腕，另一只手勒住對方脖子用力一扭，士兵倒地。

    然而又有三五個人沖過來，長孫祥彎腰撿起剛死士兵的兵刃刺過去，再殺一人。

    他雖是李承乾王府屬官出仕，卻是文武雙修的。這幾個人還要不了他的命，但隨著過來的突厥士兵越來越多，長孫祥到底勢單力孤，很快就捉襟見肘，被突厥人四面圍困。

    長孫祥邊戰(zhàn)邊退，瞅準(zhǔn)時機彎身跳出三人的包圍圈，快速橫砍一人，又反身刺穿一個。然而此時第三人的利刃已經(jīng)盡在眼前。長孫祥甚至來不及抽回兵器，只得后仰倒地，接著順勢一滾，勉強躲開致命一擊。

    突厥人一招不曾得手，一招再來。

    此刻長孫祥身上已然受傷，手中更無兵器，正以為將命喪于此之際，突厥人在身前猛然頓住，一把長槊自其胸腔貫穿而出，鮮血噴濺長孫祥滿臉。

    突厥人倒地，露出身后救命恩人的面孔。長孫祥怔?。骸澳恪?/br>
    對方伸出手：“薛禮?！?/br>
    長孫祥握住他的手爬起來，言道：“多謝。”

    薛禮搖頭：“不必。我奉太子之命來接你回家?！?/br>
    長孫祥再次怔住，轉(zhuǎn)而看向火光之地：“所以那是……”

    “不是我們的主力軍，是我請將軍允我?guī)似嬉u制造的混亂?！?/br>
    薛禮看向他肩頭的傷：“嚴(yán)重嗎？”

    “不嚴(yán)重?！?/br>
    薛禮掃了眼周遭的戰(zhàn)局，橫七豎八躺著的近二十具尸體，眼中露出敬畏之色：“若不嚴(yán)重，我們便走吧?！?/br>
    話音剛落，又有腳步聲起，長孫祥臉色一變，抓住薛禮的手及時退后，躲藏入一間空帳。

    薛禮抓住他：“我送你出去，只需與我們的人會合，你就安全了?！?/br>
    長孫祥卻掰開他的手，將一塊羊皮放置他掌心：“這是頡利可汗準(zhǔn)備的退路。你走，把它帶回去。我記得你。我離開長安的時候，你已經(jīng)拜入程將軍門下，可出入東宮?！?/br>
    薛禮點頭：“是。我們在東宮見過兩面?！?/br>
    “程將軍信任你，太子信任你，我便信任你。你在東宮日久，必然知道太子的飛鷹隊。太子給了我四只。我讓一只跟著薛延陀部首領(lǐng)夷男，一只跟著突利，剩下兩只都跟著頡利可汗，其中一只還是阿鳶。阿鳶性靈，好食rou?！?/br>
    長孫祥點了點羊皮：“按這上面的路線走，必能伏擊頡利可汗。若遇變故，阿鳶會告訴你們?！?/br>
    薛禮蹙眉：“你不走？”

    “我還不能走?！?/br>
    薛禮急道：“你都暴露了，還留在這做什么，找死嗎？”

    長孫祥神色閃動：“我是暴露了，但你覺得突利發(fā)現(xiàn)了我的身份，把我抓起來，為什么只派親信看管，既沒有直接殺了我，也沒有告知頡利可汗，將我送去頡利可汗身邊，作為反制大唐的棋子。”

    需知大唐便是用的探子為出師之名。“沈安”與“沈?qū)帯笔翘阶?，他亦是探子。這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薛禮頓住。

    長孫祥輕笑：“因為突利有自己的心思。你以為不過是吃了敗仗而已，我們并未全贏，他也還未全敗，為何此時就想好了退路，打算事有不可違就規(guī)避我們的鋒芒，從退路而走，以謀日后？因為薛延陀部陽奉陰違，已經(jīng)不怎么肯聽他的使喚。”

    薛禮猛然明白過來他的意思：“你是想……”

    他剛開口，長孫祥已然點頭：“我知道火藥威猛，但我軍火藥不是無窮無盡的。況且你覺得火藥毀滅的只是敵人嗎？不，它還會毀滅物資，毀滅糧草，毀滅牛羊，毀滅土地。歷經(jīng)戰(zhàn)火的土地，要花費多長時間才能再起生機。

    “我們無法控制火藥只砸向敵軍，那么這些就不可避免。我看著太子長大，我了解他，他必不會愿意看到這種局面。

    “突厥有廣袤的草原，有成群的牛羊，都是太子所求。薛禮，我們不能讓打下來的突厥變成一片廢地。這場戰(zhàn)役的目的從來不是消滅一個敵人，而是開疆?dāng)U土，獲取我們需要的疆域與人口。

    “疆域可以用來種植與畜牧，人口……”

    長孫祥輕笑了一聲：“太子曾說每個人口都是勞動力，每個勞動力都是國家的財富。朝廷的每一項建設(shè)都需要他們。中原自前朝混戰(zhàn)之后，人口銳減，至今未能恢復(fù)。若能將突厥人口納入，一部分留在突厥，一部分便可內(nèi)遷。他們可以是突厥子民，亦能是我大唐子民。”

    薛禮愣在當(dāng)場，他不由得想起大軍出發(fā)之際，圣人攜太子來誓師送行。

    彼時太子曾對六路行軍總管說：火藥是利也是弊。它給予我們強大的力量，可過分強大的力量也會讓我們放松警惕，甚至放棄謀劃與思考。

    它能給我們帶來勝利，亦能帶來毀滅。突厥的王庭有錯，但突厥的將士并非都有錯，突厥的百姓更無錯。

    此戰(zhàn)我們?yōu)榈氖菓?zhàn)勝突厥，令它為我們所用，而不是摧毀突厥，讓它全部湮滅。

    所以懇請各位慎用火藥，你們都是出類拔萃的將帥，請保留你們的智謀與策略。

    這些話與長孫祥的言語不謀而合。

    長孫祥繼續(xù)道：“太子曾說，我們應(yīng)該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成果，而不是用最大的代價換取最小的成果?！?/br>
    薛禮蹙眉：“可太子也說，一切以你的安危為重。我們不能因此就將你置于險地。如今兩軍開戰(zhàn)，勢如水火，你留下，風(fēng)險太大。況且你并不一定能……”

    “不，我能。請相信我的能力，也請相信我的判斷。我在突厥一年，這一年里我一直在努力，不然你以為突厥為什么會出現(xiàn)如今這種情況。我付出了這么多，絕不會在臨門一腳時畏懼退縮。所以我不會走，趁現(xiàn)在營地混亂，你快離開。”

    見他態(tài)度堅決，薛禮實在沒辦法，一咬牙，將羊皮塞入懷中，轉(zhuǎn)身出帳。

    唐軍營地。

    李靖看著羊皮哈哈大笑：“好，有了這個，咱們就能事半功倍。”

    薛禮詢問：“李將軍，我們是否現(xiàn)在出兵？”

    李靖看向他，目光橫掃，上下打量，并不直接回答：“你叫薛禮？”

    雖是疑問句，卻是陳述的語氣。顯然李靖心里有數(shù)。但薛禮還是恭敬回答：“是?！?/br>
    “聽說過你。太子親選的千里馬，程咬金的愛徒，就連尉遲恭都對你頗為贊賞。能帶百人奇襲兩萬兵馬的突厥營地，火燒帥帳，還能全身而退，確實不錯，對得起他們的看重。你今歲多大？”

    “十二，虛歲十三。”

    李靖失笑：“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個年紀(jì)，程咬金也敢把你放出來，讓你單獨出任務(wù)？”

    薛禮低頭，有些不好意思：“程將軍本是不肯的，說大唐有從軍的年齡標(biāo)準(zhǔn)。我是求了太子殿下，拿了太子殿下的特批，程將軍便無話可說了。”

    李靖：……太子特批在手，程咬金還真沒辦法。

    他再次看向薛禮，沒想到這小子居然還身有反骨，知道用太子來壓人。他抽了抽嘴角，嘆道：“少年人，前途無量啊。只是到底嫩了些。你在程咬金身邊不過一年有余，程咬金應(yīng)該只教了你武藝，還未教你兵法戰(zhàn)略吧?！?/br>
    薛禮頷首：“李將軍英明，見微知著，我確實還未正式修習(xí)兵法戰(zhàn)略?！?/br>
    未正式修習(xí)，不代表沒有接觸。但那點接觸很顯然李靖是半點不放在眼里的。在他看來，這點接觸等于沒有，完全不必算在內(nèi)。

    他輕笑：“既然程咬金還沒來得及教，那么我今日就替他來給你上第一課?！?/br>
    薛禮頓住，瞬間驚喜：“請李將軍不吝賜教?！?/br>
    李靖將羊皮在桌案鋪開：“突厥兵力強盛。去歲南侵便是二十萬眾，再加上留在本國的人馬，十分龐大。

    “且不說長孫祥能否成功，就算他成功，薛延陀部的夷男與突利反水，頡利可汗身邊仍舊能留有十多萬眾。這批人可不是能輕易殲滅的。

    “好在我們已經(jīng)知道頡利可汗的謀劃，便能早做準(zhǔn)備。但這個準(zhǔn)備并非是我們一定要跟著他的謀算走，為何不能利用他的謀算，引敵深入？”

    薛禮眼前一亮：“李將軍的意思是？”

    “你過來。”李靖指向羊皮，“按頡利可汗的想法，若不敵我們，會過沙漠，取得九姓鐵勒的庇護。我們有六路兵馬，大可以分兵狙擊。柴紹的兵馬可至渾河，李勣的兵馬可至白道，經(jīng)歷這兩場大戰(zhàn)，頡利可汗的人馬銳減，更是身心俱疲。此時將他引入陰山?！?/br>
    薛禮眸光閃動：“我們率先在陰山設(shè)伏，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等其余各路人馬趕來，再行合圍之勢，頡利可汗插翅難逃?！?/br>
    李靖眼帶笑意：“聰明！”

    他一拍桌子：“走，我們?nèi)リ幧?，傳信各路總管，彼此配合，給他來個甕中捉鱉。”

    第119章 滅東突厥。

    長安。

    有關(guān)前線的軍情傳入京師。

    聽說長孫祥策反了突利與夷男；聽說柴紹與李勣在渾河與白道大殺頡利可汗的主力軍；聽說疊羅支與頡利可汗在逃跑途中走散, 疊羅支部眾被薛禮生擒；聽說頡利可汗敗走陰山，遭李靖圍困。

    一封封捷報紛沓而來，好消息一個接一個。朝野上下一片喜氣洋洋。

    李世民讓李承乾看完軍報, 又將他叫到近前，指著墻頭懸掛的輿圖，點出陰山之地, 問道：“以如今的戰(zhàn)況，你覺得頡利可汗會怎么做？”

    李承乾愣住, 轉(zhuǎn)頭看向李世民。李世民眼含鼓勵，李承乾知道這是想考他，托腮看著輿圖想了許久。

    “突厥將士先是被我們的火藥震懾而心慌，再有突利與夷男接連倒戈，渾河白道紛紛戰(zhàn)敗, 重重打擊之下，軍中必定惶惶不安，人心浮動, 士氣低迷。此等情況，頡利可汗想要力挽狂瀾，轉(zhuǎn)敗為勝十分艱難，更遑論陰山之地已被李將軍牢牢掌控。所以……”

    李承乾頓了片刻, 抬起頭：“我猜頡利可汗或許會派人前來請罪投降?！?/br>
    李世民神色閃動：“請罪投降？”

    李承乾眨眨眼：“假降。身為可汗，一國首腦, 頡利不是孬種, 他有自己的血性，絕不可能輕易向我們低頭，哪怕戰(zhàn)至最后一兵一卒，他也會堅持到底。

    “更何況百姓可以降, 將士可以降，群臣可以降，唯獨君王不能降。頡利可汗怎會容忍自己屈居人下，尤其他目前還不到山窮水盡。所以他可能會借假投降之名來降低我們的戒備之心，迷惑我們，從而伺機突圍?！?/br>
    李世民點頭：“不錯，那你覺得我們當(dāng)如何？”

    “既然明知他是假象，我們怎么會中計，當(dāng)然是該怎么打就怎么打呀?！?/br>
    李世民輕笑：“不，李靖會在頡利可汗動手之前，先派人去勸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