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沒有。他本來就是微不足道的雜草，生在陰溝，長在泥潭，就因為長了一張漂亮的臉蛋，被富家太太看上，強迫他成為男人的玩具和女人爭權(quán)奪利的武器，他也沒有權(quán)利說不。

    不是沒做過夢，以為奮力掙扎向上，總有一天可以脫離污糟的環(huán)境，給自己搏一個未來。

    但夢總歸是夢。他這樣低級的棋子，關(guān)家要多少有多少，沒有價值了就隨時毀掉拋棄，甚至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也不會記得從前還用過這么一顆棋。

    這就是他的一生了。

    今天，他會死在異鄉(xiāng)的一個警務處的審訊室里，甚至他都不知道這是不是一間正規(guī)的審訊室，抓他是不是符合正當合法的程序。但誰也不會在意這些細節(jié)，更不會在意他是被人生生打死的，死后，他們可能把他沉海，或者簡單點扔在太平山荒蕪的林道里，野狗和蟲蟻會啃食他的尸體，直到他慢慢腐爛、消解、剩下一堆白骨，然后塵歸塵，土歸土。

    沒有墓碑，連個坑都不會有，真正的天為被地為床。不會有人祭奠他，也不會有人再記起他，他的rou身死了，他的名字也就不存在在這個世界。就算鬼魂之說是真的，他也是孤魂野鬼，要找個入夢囑托的對象都難。

    這就是他毫無光彩、無牽無絆的人生了。

    這樣也好，就這樣死掉了，也不是一件壞事。

    以后再也不吃苦了，再也不用受罪，不用低聲下氣地活著，不用看人眼色、搖尾媚笑、像狗一樣地喘息叫喚，不用只是為了吃飽肚子就必須花光所有力氣和運氣。

    不用害怕，不用惶惶不可終日地擔心，不用活得有今天沒有明天。

    再也不用過這樣的日子，再也不會有希望，再也不會有失望。

    關(guān)正英不會來救他了。

    他不會來救他了。

    他不會來了。

    他不來了。

    不來……

    作者有話要說：

    *懲教所：即監(jiān)獄，1982年香港“監(jiān)獄署”改為“懲教署”，以加強監(jiān)獄系統(tǒng)重視犯人康復，并確立未來發(fā)展的路向的作用。

    *死牛一邊頸：粵語諺語，比喻一個人性格倔強執(zhí)拗。

    第8章 到底是做vp還是做嬌妻

    門什么時候再開的江去雁沒注意。

    是外頭的喧嘩聲吵醒了他，他皺了皺眉，還沒睜眼已經(jīng)感受到強光。

    有人疾步靠近，然后一雙手把他打橫抱起。

    很陌生的手，結(jié)實、寬厚，是男人的手，但他不知道是誰，從來沒有被人這樣抱過。

    “阿雁。”有人叫他，“阿雁！”

    江去雁記起來了，他記得這把聲音。

    他想笑?？赡芩娴男Τ鰜砹?，他不確定，反正他覺得自己是在笑。

    他想，關(guān)正英，你感覺到痛苦了嗎？

    原來你這樣的人，也能感覺到痛苦嗎？

    關(guān)正英把他抱出去，他們在移動，江去雁能感覺得到。

    在睜眼的縫隙里，他看到一路上紅白相間的大片色塊，還有從視線里一閃而過的“icac”的字樣。他掙扎著想扭頭看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是關(guān)正英把他的頭往自己的胸口按，捂著他的眼睛和耳朵，把他完全攏在自己懷里：“噓，不怕?！?/br>
    然后他被抱到了擔架上，救護車就等在警務處門口，他立刻被轉(zhuǎn)移到車上，醫(yī)務人員簇擁上來為他處理傷口并檢查身體情況。關(guān)正英也跟著上了車。

    “我……”他開口說的唯一一句話是，“我什么都沒說。”

    關(guān)正英閉了閉眼，露出沉痛的表情：“我知道?！?/br>
    救護車風馳電掣把他們拉到醫(yī)院，光是處理外傷和做全身檢查就花了好幾個小時，整個過程關(guān)正英應該都跟在旁邊，沒有離開過，中途江去雁可能昏過去一下，又在噩夢中驚醒，他的手一直被關(guān)正英握著，只要他醒來，關(guān)正英就出現(xiàn)在床邊。

    醫(yī)生也是直接和關(guān)正英匯報傷情的——江去雁自己都沒聽到，當時他已經(jīng)睡著了——結(jié)果就是他必須住院一周進行持續(xù)的觀察和傷情治療。

    等他睡飽了，意識恢復到一個基本自主可控的水平了，能夠認真地考量一下自己的處境的時候，身體已經(jīng)到處纏著紗布，頭發(fā)還被剃掉了大半，腦門上沒有貼繃帶的地方?jīng)鲲`颼的。

    這時候他還看到關(guān)正英在床邊就有點害怕了。

    “躲什么躲？”關(guān)正英按著他的身體以免他動作大了把輸液針扯偏，“全世界你最靚，冇人比我們阿雁更靚啦。不用躲，不怕丑樣?！?/br>
    江去雁很委屈：“他們打電話去公司，為什么要說沒有我這個人？”

    關(guān)正英好聲好氣地解釋：“他們講大話。你朋友第一時間找到公司通知了我，我才知道你被帶走。期間我給你打了很多電話，但沒接到過打來的。他們想騙你，好讓你把料給他們。”

    江去雁勉強接受這個解釋。但他還是怕丑，還是想躲。

    “是我不好?！标P(guān)正英鄭重地和他道歉，“不會有下次了。這次是最后一次?！?/br>
    江去雁沒想到老板會給他道歉。畢竟關(guān)正英不是有心讓他陷入險境，而且也及時地來救他了。

    但關(guān)正英在這件事上很嚴肅，他強調(diào)：“你記住，你是我的人，是我關(guān)家的人，不是沒有用，也不是沒有價值?！辈⑶?，他承諾，“這是我的原則，只要是我的人，我一定會保住。有我關(guān)正英一天，就有你一天?！?/br>
    江去雁胸口又熱又脹，反應過來他急切地撇過頭去掩飾自己的不知所措。

    也只有他自己聽得到，他的心跳多么的快。

    “是啊，”在眼淚流出來之前，江去雁反握住關(guān)正英的手，“你答應過我的嘛，上次是最后一次了。你失信了，要補償我才行，算工傷的哦，醫(yī)藥費加精神損失費，不要想賴掉?！?/br>
    說著說著，破涕為笑。

    關(guān)正英深深地看著他，給他擦眼淚：“那是直接加在人工里面，還是一次性付清？”

    江去雁理直氣壯：“你決定吧。反正我是不夠pay這間病房的房費的?！?/br>
    “只要房費就可以了？沒出息。”關(guān)正英做主，“我看你那部新車沒地方停，不如出了院就搬去銅鑼灣，離阿雪也近，你們能相互照應。深水埗烏糟糟治安不好，做vp了不能再住在那里了。讓人知道還以為我這個老板苛待下屬?！?/br>
    江去雁當他是講我玩笑話：“照你這么說，以前我不是很給你丟臉？”

    關(guān)正英也笑，這次是柔情的笑意：“不會。你永遠不會給我丟臉?！?/br>
    江去雁被他說得臉熱，先避開了對方的視線。

    “他們……”他努力地找一些題外話來說：“那些追車開槍的人，找到了嗎？”

    關(guān)正英一直在醫(yī)院，事情是下面的人在調(diào)查：“你不要管這些，我會處理。”

    “他們不是真的要阿雪或者我的命。”江去雁冷靜下來分析：“可能恐嚇的動機更大，要不然最后我們的車撞在樹上，他們可以過來補槍，也可以把我們的車繼續(xù)撞下坡道，如果真的是為了殺人害命的話，這樣做才更保險。但是他們沒有，反而立刻就撤退了?！?/br>
    關(guān)正英淡淡的：“不論誰做這樣的事，就是和我過不去。我容不下他?！?/br>
    “我的意思是，他們可能另有圖謀。”江去雁知道他這是動了大怒，“為什么想要我們害怕？我們應該害怕什么？是我們得罪了別人，還是我們做了虧心事，還是有其他原因？”

    關(guān)正英理解他的意思：“阿雪最近紅了，有沒有可能競爭對手嫉妒她，看不得她好過？”

    這確實是一種可能性。

    江去雁思忖：“這兩年陸續(xù)開始有一些對阿雪的攻擊，因為她是日本出道，很容易被誤會從事過情色行業(yè)。最近她又剛走完春季大秀，出盡風頭，如果讓有些人危機感加重也正常?！?/br>
    “以前有沒有發(fā)生過這種事？”

    “沒這么大陣仗，一般是給她的零食里加老鼠藥、衣服里別根針、手寫信的信紙上噴迷魂水……這些。所以我們這兩年不收任何禮物了，給她的東西都要助理先試過才給她?！?/br>
    “在日本？還是在香港？”

    “都有，大部分是在日本?！?/br>
    關(guān)正英說：“最近我會增加阿雪和你身邊的人手，需要其他的資源你們要第一時間和我說?！?/br>
    江去雁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說了出來：“我和阿雪上車前，阿宏來找過我。”

    關(guān)正英蹙眉：“他又找你干什么？”

    江去雁大致復述了之前的對話：“我不是覺得他要害我和阿雪，我知道他不是壞人，而且我跟他講明白你的意思后，我感覺他是聽進去了的，他只是有點誤會你?！碑斨思业氐拿妫缓冒言捳f得太刻薄，“就是不知道他舅舅是不是也有這樣的誤會?！?/br>
    “出了事，阿昌第一時間打了電話給我?！标P(guān)正英交代，“在meimei下葬當天、他的地頭，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很惱火，這是對死者大不尊敬，所以他主動要求由他來查清楚是誰做的，他會給我一個交代。”

    聽上去倒也合情合理。江去雁問：“那你覺得呢？”

    關(guān)正英說：“祖宗定的規(guī)矩是孝期不能沾血，不吉利的。但世風日下，現(xiàn)在的人還講不講祖宗規(guī)矩不一定。最好不要是他，不然阿芳那點舊日的情面我就沒辦法講了?！?/br>
    江去雁擔心的是小女孩：“我是沒關(guān)系，但阿雪她經(jīng)過這一次，心理恐怕要有陰影的?！?/br>
    “什么叫你沒關(guān)系？”關(guān)正英給了一個嚴厲的眼神，“你和阿雪，都有關(guān)系?！?/br>
    江去雁有他這一句話心里就滿足了：“知道你是好老板，為員工著想。她是女仔嘛，嬌貴一點，我是男的，磕磕碰碰礙不了大事就算了?！?/br>
    關(guān)正英低頭看著他們交握的手，十指若即若離地摩挲：“有時候，我還寧愿你是女仔……”

    他是自言自語，但江去雁聽得分外清楚，臉上一下子燒起來。

    關(guān)正英沒說后半句，曖昧的話掠過去了，他又換了冷靜的語調(diào)：“這件事，我一定要有個說法，必須有人為此負責。但是你不要多參與進來了，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為好，等處理完了我會告訴你。你先休息，公司的事情轉(zhuǎn)給maggie，有其他問題你隨時給我電話。”

    江去雁心亂如麻，只訥訥地點頭應和。

    直到把人送出了病房，他才反應過來氣惱——

    關(guān)正英怎么回事？最近為什么總說些奇奇怪怪的話？他以前不這樣的?。?/br>
    因為醫(yī)生擔心腦震蕩和腦內(nèi)出血等問題，江去雁在病房里住完了整整一周才出院。關(guān)雪心傷勢較輕，老早就回去和男朋友約會甜蜜，把他一個人丟在醫(yī)院里無所事事地發(fā)呆，只有晚上羅家君來探病和他聊天的時候才有點樂趣。

    出院當天關(guān)正英親自到場，電話指揮搬家公司把深水埗的屋子搬空，一車拖走挪去了銅鑼灣。關(guān)老板本人載著江去雁從醫(yī)院直接到新家報道，連個和舊屋告別的機會都沒有給他。

    江去雁本來以為他說搬家是玩笑話，沒想到真的要搬，他在深水埗已經(jīng)住出了感情，一下子換地方很不適應，在車上耍賴撒嬌不愿意上樓，被關(guān)老板威脅要抱他進門跨火盆，才不甘不愿地接受了公寓鑰匙。

    一班四九在屋子里收拾打掃，見了他就喊雁哥，喊得江去雁頭皮發(fā)麻。關(guān)正英是下了決心要加強安保措施，把江去雁和關(guān)雪心安排住在同一棟，樓下馬仔不是裝作遛狗看報，就是喝咖啡談天氣，屋子門口還要站兩個西裝革履的大漢，門神一樣雷打不動。

    羅家君來慶祝他喬遷之喜，被守門神嚇得以為自己走錯地方，鬧得江去雁很尷尬。

    “再過多兩個月，我是不是來找你都要先被搜身啊大佬？”羅家君覺得太夸張了，“真是離噻譜，二十一世紀了還演古惑仔？你們不是已經(jīng)legalize了嗎？”

    江去雁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釋：“i strongly protested against it！沒效?！?/br>
    羅家君調(diào)侃：“又送車又換房，還請來這些牛鬼蛇神，我要是不清楚情況的，還以為你被關(guān)正英金屋藏嬌了。到底是做vp還是做嬌妻？”

    “收皮啦你！”江去雁作勢就要打他。

    羅家君笑嘻嘻地躲過一擊，拎著新鮮買來的食材就去找廚房，一邊走一邊感嘆：“你真是發(fā)達了，廚房都這么大，月租要多少?。磕憬o還是關(guān)正英給？哇！這窗外面景色好靚??！”

    江去雁在旁邊幫手，他們準備晚上打邊爐：“你怎么只買菜不買調(diào)料的？這怎么吃？”

    羅家君環(huán)顧他空空如也的廚房：“我怎么知道你這里沒調(diào)料嘛?！?/br>
    “新房我還沒來得及買。你先把菜洗了，我下樓一趟。”江去雁只能自己出門。

    他搬來新家也還沒有時間在周圍走動，一切都覺得新鮮。銅鑼灣和深水埗完全不同，高檔小區(qū)的樓下是花園亭臺、小橋池塘，足球場和籃球場分設(shè)在東北角和南角上，慢跑道在綠化帶里蜿蜒來回，沒有了糖水佬和雜貨鋪，取而代之的是大型商超、食品連鎖店和美容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