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保質(zhì)期 第56節(jié)
然而,陳焰永遠不按常理出牌。 他呵笑一聲,反問她:“你關(guān)心的是我哥,還是我?” 聽起來,少年?竟似在他哥忌日這天,也不忘風(fēng)流做派。就像早晨,他在母親面前的混不吝,透出一種漠然乖戾。 宋知卻知他并非冷漠之人。 她偏頭,盯向他道:“陳焰,在我面前你不必這樣。不想笑就別笑,不想說就沉默,沒必要作出這種姿態(tài)?!?/br> 陳焰倏地一怔。 宋知朝他俯近,循循善誘:“但只要你說了?,我就會相信?!?/br> 陳焰果真?收起那流氣姿態(tài),直勾勾注視她眼,良久不語。 他嘴唇微啟,就在宋知以為自己成功卸下了?他的防備之時,少年?忽而低笑,抬手以食指抵她額尖。 陳焰點?著她后移,拉回先前距離。 “美人計用?得不錯?!彼f著起身,最?后告知她,“但不巧,我沒什么要說的。” 宋知不甘,微仰頭,叫視線跟隨他。 而少年?單手抄兜,另只手揉下她發(fā)?頂,又恢復(fù)那玩世?不恭的模樣。 “與其想這個,大小姐,你不如再考慮下我在駕校的提議?!眮G下這句他便邁步離去。 宋知疑惑回憶了?會,才反應(yīng)過來,他是指“她開口,他就留下教她學(xué)車”的提議。 思忖間,少年?已走遠。她不由起立,想叫住他,可已沒了?再挽留的借口。 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日趨復(fù)雜,若再貿(mào)然地將他二度叫停,她也不敢保證,事態(tài)將往何?處發(fā)?展。 宋知只能先按兵不動,目送他背影,欲待萬不得已之時再豁出去。 未料,陳焰卻在林口處左轉(zhuǎn)了?,而陳宅,是往右。 他還沒打算回家。 宋知才終于徹底松懈,安穩(wěn)地坐回長椅中?,她一面慶幸,卻又一面嘆息。 事到如今,她雖然只是個局外人,但似乎也已無法袖手旁觀。 有?關(guān)陳西川身故的往事,她真?的很想弄個清楚。 * 在宋知周旋與輕嘆之時,周亦嬋時隔五年?,終于又踏入了?陳家。一切都仍是記憶中?的樣子,仿佛時光凍結(jié),而那個人從不曾離開。 遠遠地,尚未抵達放映的客廳,她便聽見那日思夜念的清朗的男聲。 “高三而已,不必畏懼……” 隨聲牽引,周亦嬋步步前行?,卻又于人群邊緣站定?。 她看見了?高三誓師大會的陳西川,可同時,亦看見了?他的未婚妻謝俞夢,以及他泣不成聲的母親。 謝俞夢一側(cè)的位置仍空著,想必就是先前宋知落座的地點?。然而,周亦嬋卻釘在原地,未敢上?前。 還是會自卑,會心虛,會被無盡的愧疚與自責(zé)纏裹。 她不該厚著臉皮過來的,可音響里陳西川少年?時期飛揚又清潤的聲音傳來,她確然很貪戀,很想留下來。 周亦嬋便繼續(xù)往前,去到了?投影儀側(cè)對?面的旋轉(zhuǎn)樓梯之上?。 她沒有?去打擾他的家人們,只靜靜地站于邊緣,偷偷的和大家一起緬懷他。 周亦嬋看見身著藍白校服的陳西川,意氣翩翩地立于主席臺的正中?央。 那一年?少年?17歲,剛上?高三,他因優(yōu)秀被推舉為高三代表,上?臺演講。少年?目光炯炯,全程即興脫稿,他說:“登山之途,苦樂由我;未來風(fēng)光無限,我信人定?勝天?!?/br> 溫柔且有?力量,只這一眼只這一句,周亦嬋便慶幸自己今天有?鼓起勇氣前來。 熒幕上?的陳西川,是如此鮮活,與初識那天的他完美重疊。也與,她喜歡上?他那夜,別無二致。 望著眼前不可觸碰的少年?,周亦嬋想起那個初夏的夜,眼淚一瞬奪眶而出。 那是她10歲生日的夜里。 唯一的朋友因病沒能來陪她慶生,她又因爸爸的嚴格與之大吵一架。按照慣例,每年?生日是自己可以合理熬夜的一天,可那日她負氣早早躺下。 或許是心有?掛念,周亦嬋這天半夜忽然驚醒。 空寂的別墅里,只有?掛鐘走動的幽幽聲。還是小女孩的她害怕極了?,顧不得在與爸爸吵架,主動去敲響了?爸爸的房門。 久無回應(yīng),她推門而入,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房間空無一人。 十歲的周亦嬋跑遍全屋,不僅沒有?找到爸爸,連保姆阿姨都不見蹤影。 孤獨、害怕與懊悔將她淹沒,那時她也不知為何?,也許是怕爸爸在吵架后也像mama一樣離自己而去,她竟在午夜跑出了?家門。 結(jié)果沒有?找到爸爸和保姆阿姨,反而碰到可怕的酒鬼,兩個高大的男生將她攔在路邊。那時的周亦嬋絕望而后悔,她以為自己的人生就要結(jié)束在10歲生日這夜。 是17歲的陳西川從天而降。 少年?以一敵二,為了?救她和兩個酒鬼狠狠打了?一架。 陳西川伸手將她從地上?牽起來時,眼角和嘴邊都掛了?血痕,但他的笑卻很溫柔。 周亦嬋那時還不認識他,但他卻好像認識自己。 他伸手擦掉她的眼淚,輕言細語地說:“不哭了?,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 那時的她怕極了?,只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他,胡亂地點?頭也沒說自己家在哪里,但他卻找到了?。 到家后,周亦嬋才后知后覺地問他:“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家,你認識我嗎?” “哥哥認識你爸爸。”陳西川蹲在她身前問,“要我打電話叫你爸爸下樓來接你嗎?” “不要!”周亦嬋揪住衣角,有?些難為情,“我和爸爸吵架了?,你可不可以別告訴他,我會挨罵的?!?/br> 大人總是不愿放過做錯事的小孩,其實她都沒抱什么期待。 豈料,陳西川溫柔一笑,“當(dāng)然可以?!?/br> “真?的?”周亦嬋半信半疑。 少年?便抬手:“那拉鉤?!?/br> 周亦嬋呆呆地抬手,和他拉鉤蓋章。 旋即,陳西川蹲在月光的清輝之中?對?她眨了?下眼睛,他說:“現(xiàn)在這是我們的小秘密了?,你愿意回家睡覺了?嗎?” 周亦嬋望著月色下的少年?,怔怔地點?頭。 陳西川便揉揉她的頭發(fā)?:“男生不能隨便進女孩子的家,你可以一個人上?樓吧?”他紳士又貼心地說,“哥哥可以把?電話號碼寫給你,如果你覺得害怕,就給我打電話。” 其實周亦嬋早就不害怕了?,但還是撒謊要了?陳西川的號碼。 后來,爸爸居然真?的沒有?提及過此事。而自那以后,女孩便再忘不掉,皎皎月光中?那個笑著與她拉鉤的溫柔少年?。 那樣溫煦完美的一個人,卻被她的自私毀滅。 想到這些,又看見影像中?鮮活而有?生命力的陳西川,周亦嬋的眼淚愈發(fā)?洶涌。 時至今日,她再看見少年?的模樣,才發(fā)?覺——自己在無盡的悔恨之中?,還很想他。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周亦嬋寧愿當(dāng)初身故的是自己。 可是,沒有?如果。 世?間再無陳西川,而她也將帶著終身的悔恨,連祭拜都只敢躲在人群邊緣。 整個夜晚,自咎與思念像深水將周亦嬋浸沒裹挾,她一直在無聲痛哭,像要把?壓抑幾年?的情緒盡數(shù)釋放。 想念少年?的不止她一人,影像一直從黃昏放至午夜,從陳西川大學(xué)畢業(yè),到他天真?無邪的孩童時代。 但周亦嬋并沒看到最?末。 也許是她沒勇氣,也許是記掛著宋知,又或是擔(dān)心散場時不知如何?面對?少年?的親朋。她悄悄來,亦悄悄走,在夜更深時便又不著痕跡地離去。 宋知接到周亦嬋的電話時,女孩哽咽得話都說不清,她與之溝通良久,才找到對?方提前安排好的車。 是在陳家一街之隔的露天停車場中?央,她拉開車門進去,看見女孩頭抵著前座椅枕,哭得肩膀一聳一聳。 宋知頓感心痛。 她不語,也不問,只伸手將周亦嬋擁住。就如她答應(yīng)與之交換的那夜,她將肩膀借給女孩宣泄。 漸漸,女孩的哭聲弱下來。 宋知這時才寬慰地道:“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br> 她抬手替她擦淚,柔聲細語地問:“還是很難受嗎,今晚要不要我來酒店陪你?!?/br> 周亦嬋抬眸。 窗外月光朦朧,或許是宋知替她擦淚的動作,觸及了?內(nèi)心最?柔軟記憶。 她忽然憋不住了?,淚水潸然中?,她說:“過不去,這輩子都無法邁過去了?。因為——”她看向女孩的眼睛坦白,“是我害死?了?陳西川?!?/br> 第40章 “是我害死了陳西川?!?/br> 宋知沒料到周亦嬋竟會突然抖落秘密, 她驀地愣怔,訝異之下?擁住對方的手不?由?微松。 而?這細微的變動, 落在周亦嬋眼中, 便是震駭,是害怕與躲閃。 她含著哭腔自嘲一笑?,復(fù)又淚如雨下?,聲音充滿壓抑的痛苦:“很意外對吧?是不?是沒想到, 我其實是個罪惡的殺人犯。一切都?是我罪有應(yīng)得, 被霸凌被勒索, 都?是因為我真的心里有鬼……” 女孩哽咽不?已, 主動退出?她的懷抱, 卻執(zhí)拗地盯向她的眼睛。 宋知看見了近乎決絕的自毀。 好像是終于決心將高懸的折磨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朝自己斬下?,要以?“死”來尋求解脫。一種無限痛疚虧心, 認為自己不?配再擁有任何的自暴自棄。 根本不?是要敞開心扉釋懷的姿態(tài), 倒像是要告知她真相,而?后與之永別。 宋知看得難過又酸心, 她沒有遠離周亦嬋, 反而?緊握其手。 “我早就知道了?!彼拐\而?真摯地告訴女孩,“在倫敦的時候,我就從江舒月那里知道了你和?陳西川的死或許有關(guān)?!?/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