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早，公社還沒上班兒，晚點兒出來好了。”

    拖拉機停在公社大院兒門口，趙新山坐在拖拉機上，兩手夾著煙，在來往行人的視線下，得意地抽著。

    石頭咧嘴笑，“就是啊，七點鐘出來，都來得及?！?/br>
    趙柯忍俊不禁，起身下車，“大伯，你倆在這兒看車，我去我姐那兒溜達(dá)一會兒?！?/br>
    “行?！壁w新山微頓，“剛才直接開到軸承廠好了，省得走多走這一段兒。”

    軸承廠人多，認(rèn)識趙柯的人也多，都知道他們趙村兒大隊買四輪拖拉機了。

    趙新山有點兒可惜。

    趙柯更想笑，附和：“是啊，我姐還沒看到咱們大隊的拖拉機呢。”

    “要是有時間，就領(lǐng)她過來瞧瞧?！?/br>
    趙柯笑著答應(yīng)：“好?！?/br>
    軸承廠這個時間，已經(jīng)人來人往。

    趙柯先去宿舍，趙棉沒在那兒，然后隨便問了三個工友，就知道了趙棉的位置。

    食堂里，趙棉坐在靠窗的角落，面前放著一本書，吃完的碗碟放在右手邊另一個位置上。

    她一直有保持學(xué)習(xí)，為了去省城進(jìn)修，學(xué)習(xí)的強度又有所增加，幾乎空閑時間都在看各種工作相關(guān)的書籍。

    晨光并不熱烈，就像趙棉這個人，美麗的外表只是她溫柔底色的襯托。

    她專注的時候，沒有人懷疑她是在假裝，來往的工人路過，都要多看她一眼，不由地放低聲音。

    趙柯找到她，從她背后悄悄靠近。

    有認(rèn)識的工人發(fā)現(xiàn)了趙柯。

    趙柯豎起食指，擋在嘴唇前，無聲地“噓”。

    那工人便會意地裝作沒看見她。

    趙柯輕手輕腳地走到趙棉身后，迅速又輕柔地捂住她的眼睛，用那種國外電影配音的音調(diào)，變聲道：“哦~我親愛的同志，說出我的名字，你將解鎖光明。”

    趙棉的手只是稍微抬起來，便重新放下，嘴角上揚，故意猜錯，“小文？”

    趙柯?lián)u頭晃腦，“小文又是誰？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比我更愛你嗎？”

    趙棉的耳垂泛起紅，“有的，我的家人?！?/br>
    “好吧~”趙柯勉強道，“這個答案，我無法反駁?！?/br>
    趙棉安然地坐著，完全沒有掙扎的意思。

    趙柯玩笑幾句，就松開了手，走到趙棉對面，故作擔(dān)憂地說：“姐你這么老實，我真擔(dān)心你被人輕易騙走?！?/br>
    趙棉含笑問她：“你剛從省城回來嗎？怎么突然過來？”

    “前天晚上回來的，已經(jīng)回了一趟大隊，現(xiàn)在是要去縣城買豬?！?/br>
    趙柯伸手端起她用過的餐盤，“我們開了拖拉機，大伯也來了，時間還早，一起去看看？”

    趙棉夾好書簽，合上書，柔順地起身，隨她一起出去。

    兩人重新回到公社大院兒。

    趙柯的手搭在車蓋上，拍了拍，“怎么樣？”

    趙棉如她意，露出幾分驚奇之色，“竟然買到了四輪車，真厲害……”

    趙柯得到j(luò)iejie的夸獎，眉飛色舞地講起經(jīng)過。

    趙棉聽得認(rèn)真，時不時感嘆一聲。

    趙柯滿足又遺憾道：“可惜你要上班，不然你可以坐坐我開得拖拉機?！?/br>
    跟之前趙新山可惜不能去軸承廠炫耀，幾乎一個樣兒。

    趙棉笑，“以后一定有機會，我也想坐小柯開得拖拉機?！?/br>
    她還得上班，說一會兒話，就得離開。

    趙柯送了她一段兒路，正好碰見程干事，姐妹倆便分開，趙柯跟程干事一起返回公社大院兒。

    程干事看見趙村兒大隊的四輪拖拉機，也是好一陣兒夸贊。

    趙新山和石頭的高興完全掛在臉上，不加掩飾。

    等到段書記騎自行車來上班，石頭留在外頭看拖拉機，趙柯和趙新山跟段書記進(jìn)去。

    書記辦公室里，段書記邊解圍巾邊道：“這才一年，都買上拖拉機了，你們大隊發(fā)展很快啊，可以說是日新月異了?！?/br>
    趙新山紅光滿面的臉上，有些心事兒似的，聽到段書記的話，謙虛道：“段書記，您過獎了，我們還得繼續(xù)努力?！?/br>
    段書記掛好大衣，坐在辦公桌后面，問：“是為試驗田的事兒來的？”

    趙柯從挎包里拿出文件夾，取出需要蓋章的資料，雙手遞到他的面前。

    段書記仔細(xì)看了看，確認(rèn)沒有問題，便取出章，一一蓋上，而后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空的檔案袋，裝好。

    “就放我這兒吧，這幾天我讓人辦了，放心，不耽誤你們大隊春耕。”

    趙柯和趙新山一起道謝。

    段書記拔下鋼筆帽，在檔案袋上標(biāo)注后，對兩人笑道：“我之前去市里開會，受到不少領(lǐng)導(dǎo)和公社書記的關(guān)注，你們大隊是雙山公社的一份子，你們發(fā)展好，我臉上也有光，這是整個咱們雙山公社的榮耀?！?/br>
    受到公社領(lǐng)導(dǎo)夸獎，趙新山直接繃不住表情了，笑得褶子開花，一臉憨厚。

    段書記見過趙新山不少次，那就是個嚴(yán)肅臉，笑成這樣兒，可見是真高興。

    但哪個大隊長眼瞅著大隊越來越好，還出名，能不高興？

    段書記好笑地調(diào)侃：“趙大隊長，在其他大隊長面前，還是要謙虛些，免得影響團(tuán)結(jié)嘛。”

    趙新山老臉一熱，咳了一聲，“是，您說的是?！?/br>
    他想起心里惦記著的事兒，看向趙柯。

    趙柯是婦女主任，趙新山這個大隊長在的時候，她不能越俎代庖。

    趙新山便正了正神色，開口道：“段書記，我們今天來，還有個事兒想請示您?！?/br>
    段書記抬抬手，示意他說。

    “是關(guān)于給咱們公社酸菜廠提供磚的協(xié)議?！?/br>
    他說話的功夫，趙柯拿出了先前簽的那份臨時協(xié)議，雙手遞給段書記。

    趙新山繼續(xù)道：“我們大隊經(jīng)過一整個冬天日日不休的努力，已經(jīng)完成了協(xié)議要求的出磚量，現(xiàn)在又有了拖拉機，就等公社的指示，隨時可以送過來。”

    段書記滿意地點頭，“你們大隊做事，我一百個放心啊?！?/br>
    趙新山追問：“那您看，我們什么時候送過來？”

    段書記道：“春耕在即，公社得先保證農(nóng)民的根本，等春耕結(jié)束，再送也不遲?！?/br>
    這個答案，他們有所預(yù)料。

    趙柯和趙新山也不在乎酸菜廠什么時候開工，他們在乎的是結(jié)錢。

    趙新山說得很委婉：“磚量挺大，我們的拖拉機一次拉不了太多，一天兩天拉不完，所以我們想著，如果公社同意，我們就趁著春耕前先運一批過來，一來緩解我們社員的勞動壓力，二來也不至于耽誤酸菜廠的工程。您看呢？”

    段書記聞言，贊同地點頭，“也是，你們大隊事兒挺多，活都堆到一塊兒，是有些忙亂?！?/br>
    “謝謝領(lǐng)導(dǎo)的理解?！?/br>
    段書記略加思考，道：“距離正式開工，還有段日子，公社劃定的酸菜廠址在公社外圍，未免有丟失，暫時先拉到公社大院兒，你們也可以直接跟負(fù)責(zé)的干事對接。”

    趙柯聽到這話，有些奇怪，怎么是公社的干事對接？

    而趙新山想也沒想地應(yīng)道：“誒，那我們買完豬回來，就安排人陸續(xù)送過來?！?/br>
    段書記笑道：“行?！?/br>
    既然答應(yīng)送了……趙新山說到重點，“那您看，這個磚錢，大概什么時候結(jié)？”

    “磚錢……”

    段書記笑容微微收斂，端起茶杯，慢騰騰地喝起水。

    趙新山期待地看著他，壓制著急切。

    片刻后，段書記重新放下茶杯，卻不說磚的事兒，轉(zhuǎn)而說起路況：“小趙你從省城一路奔波，各級公路應(yīng)該都走了吧？路況差異大嗎？”

    趙柯不明所以，老實地回答：“天差地別?！?/br>
    國道是碎石瀝青路面，省道就很多樣化了，瀝青路有，渣油路面更多，等到離城市遠(yuǎn)一些，除了主干道，幾乎就都是砂石路面了。

    國家現(xiàn)在整體經(jīng)濟比較難，他們省工業(yè)發(fā)展比較快，很多縣里都有工廠，有運輸需求，對路面的要求要更高一些，而每一級別的公路要由當(dāng)市縣財政負(fù)擔(dān)，修一條路耗費的財力物力人力都極高。

    趙柯他們走得那段省道，因為年久失修，斷斷續(xù)續(xù)的坑坑洼洼。

    可即便如此，也比雙山公社的路好，還好很多。

    從縣城到雙山公社的主干道是砂石路面，從公社到各大隊，都是泥路，每年上凍開化或者下雨，道路泥濘，幾乎沒法兒行走。

    段書記道：“路路暢通，好處不必我多說，你們肯定都清楚。咱們公社要在各個大隊之間修出一條貫通的砂石路，就是要大力促進(jìn)公社的發(fā)展?！?/br>
    趙新山附和：“是，不說別的，來回的時間縮短，能干好些事兒呢，想打個零工也方便。”

    像趙村兒大隊，每次進(jìn)公社都得三四個小時，來回就得大半天，浪費時間不說，也耽誤事兒。

    修路的意義重大。

    要想富，先修路。

    公社修的砂石路不能顧及到每一個大隊，只有個別大隊能夠挨著砂石路，大多還是得下道。

    趙村兒就離砂石路段有些距離。

    這些分支道路，仍然是土路，頂多就是修平修寬。

    土路受天氣影響太重，平來平去，幾場雨就會又變得凹凸不平。

    所以他們大隊想要要耗費人力物力將村子外那段必經(jīng)之路修成砂石路，現(xiàn)在只修到村口小路上頭，剩下的路，如果繼續(xù)修，還得動員周村兒大隊、潘村兒大隊、李村兒大隊。

    必然辛苦，可想要發(fā)展，修路勢在必行。

    段書記應(yīng)該也是這個意思，只是……趙柯隱隱有些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