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后，余秀蘭拿著一個木匣子出來，不情不愿地遞過去，“喏?！?/br>
    趙柯去拿，但她手攥得死緊。

    “媽……”

    余秀蘭一閉眼，手一松，“拿走拿走，別在我眼前晃?！?/br>
    趙柯站起來，拿回屋里。

    余秀蘭瞥著她的背影，眼神里都是痛苦。

    另外三個趙姓看她這樣，全都偷偷笑。

    趙柯再回來，特地去泡了兩茶缸降火茶，遞給余秀蘭同志一個。

    余秀蘭那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反正心情很不好，“你這是擠兌我呢？”

    “媽你暴躁的都快要掀房子了?！?/br>
    趙柯塞了一個茶缸到她手里，面帶微笑。

    不就是掃盲嗎？

    不就是婦女主任嗎？

    趙柯舉著茶缸跟親媽手里那個碰了一下，“干了?！?/br>
    第37章

    老木匣子里的錢, 是家里全部的家當。

    一頓飯余秀蘭都吃得食不下咽。

    趙楓作為家里的最底層，好奇壞了，飯后悄悄湊到趙柯身邊兒打聽：“姐，咱家有多少錢啊？”

    趙柯捏著他的耳朵, 離遠點兒, “不該打聽的別打聽, 跟你關系不大。”

    “我現(xiàn)在也拿成年男人的工分呢, 咱家的錢也有我的貢獻，咋就不該打聽?！?/br>
    余秀蘭出現(xiàn)在他身后, 咬牙切齒地說：“你那點兒工分, 就夠你炫飯的, 你看誰家大小伙子有你吃的多？光長個子不長腦！”

    趙楓這兩個月, 又躥了一厘米，有一米八了。

    放眼望過整個趙村兒生產隊，都沒有比他吸收更好的，成天雜糧飯也能躥這么高。

    但他該慫還是慫, 干笑兩聲, 溜走。

    余秀蘭看著他這出兒，火氣不降反升，“別人家這歲數(shù)，都結婚生孩子了，他倒好，成天除了知道吃, 腦子里啥都沒有。”

    趙柯心道：也不是只知道吃, 還知道掏別人家白菜了。

    余秀蘭說道完趙楓, 又轉向趙柯, “還不去大隊！”

    趙柯瞬間沒了悠閑, 腳底抹油，消失在余秀蘭同志的眼前。

    現(xiàn)在才七點半，她也沒急著走，回屋里翻開筆記本，拿著筆寫寫畫畫。

    七點五十，趙棉敲窗戶提醒她，趙柯立馬合上本子，背著挎包去隊委會。

    三分鐘后，趙柯走進隊委大院兒。

    隊長趙新山、許副隊長、牛會計都坐在房檐下，一人面前擺著個搪瓷缸子，手里頭全都夾著旱煙吧嗒吧嗒地抽。

    趙柯挨個打招呼，然后對趙新山說：“大隊長，我有點兒事兒跟你商量?！?/br>
    她語氣這么正式，趙新山拿煙的手指了指前面，道：“坐下說吧。”

    趙柯進屋拿了個馬扎，放在許副隊長和牛會計給她空出來的地兒，邊掏筆記本邊說：“之前隊長帶著生產隊社員給我姐撐腰，幫我家要到了我姐的賠償，我們全家商量著，得回報大隊……”

    趙新山抽完最后一口，煙頭直接按在地上，“這是應該的，咱生產隊的姑娘哪能讓外村兒的人欺負?！?/br>
    趙柯笑道：“主要是我媽，思想覺悟高，把建設農村當終身事業(yè)，我這新婦女主任不能太落后啊?！?/br>
    牛會計笑著調侃：“余秀蘭同志到哪個崗位都積極發(fā)光發(fā)熱?！?/br>
    她天天家訪，遭了好多社員的抱怨。

    但這份兒心，確實是好的，不像很多社員，上工都不積極了。

    趙柯說：“我姐那三百塊賠償，我姐同意拿出來，借給大隊發(fā)展副業(yè)?！?/br>
    趙新山三人的視線全都落在趙柯身上，神情認真起來。

    趙新山道：“你詳細說說?！?/br>
    趙柯打開筆記本。

    其他三人目光都落在她那筆記本上，一看到上面的字，牛會計就笑了，“你這也太潦草了?！?/br>
    二十分鐘，想到哪兒寫到哪兒，寫得快字就飛起來了，也就她自己能分辨出寫得是啥。

    趙柯靦腆地笑了笑，進入主題：“我對農村的副業(yè)經驗不足，有啥不妥的，幾位叔伯隨便指正?！?/br>
    “你說吧?！?/br>
    “我是這么想的，咱村兒目前基本依靠農業(yè)，有經驗的副業(yè)，就是養(yǎng)殖，但生產隊只養(yǎng)著一頭牛，兩頭豬，各家也就養(yǎng)兩只雞鴨，增收有限?！?/br>
    趙村生產隊這只牛屬于集體，買了三年了，正是壯年，比房子都貴重，有時候重活都不舍得它干。

    兩頭豬，冬天的時候一頭要賣出去，一頭宰殺完，全生產隊按人口分，一百五六十斤，一個人也就分個半斤左右。

    好些人家不舍得吃，都得賣掉。

    雞鴨更不用說，攢一筐蛋最少得一個月，還得天天下蛋，整個夏秋兩季的蛋一口不吃，頂多也就賣幾塊錢。

    “這三百塊錢我們家借給生產隊，再買一頭牛配種，再買兩三頭豬，一些雞鴨鵝，冬天社員們都能多點兒分紅，明年再慢慢擴大養(yǎng)殖規(guī)模?！?/br>
    牛會計聽到這里，直接夸贊：“這是好事兒啊，要是能多分紅，今年冬天大家都能過個好年，全生產隊都得謝你們家?！?/br>
    趙新山沒說話，沉默地拿出煙紙，卷了根煙，沒點著，放到鼻子下聞。

    許副隊長歲數(shù)大，愛端長者架子，也更保守，提出質疑：“擴大規(guī)模，三百塊錢可不夠干啥?！?/br>
    三百塊錢，對單家單戶來說，是不少，也挺讓村里人眼紅，可真要放到整個生產隊，能做的確實不多。

    但趙柯家就算有能力拿出更多，她也只打算拿出這些明面上大家都知道的錢。

    之所以抱走整個錢匣子，單純是為了逗一逗余秀蘭同志。

    對于許副隊長的話，趙柯回復道：“所以我想，是不是可以成立個生產合作社，生產隊各家如果愿意參與并且入股一定的份額，可以幾家買一頭豬或者喂養(yǎng)多少只雞鴨，集體養(yǎng)殖，到時候按照比例分紅。”

    許副隊長皺眉，“且不說社員們愿不愿意參加，他們恐怕也湊不出多少入股錢?！?/br>
    “但必要的成本是一定要投入的。”趙柯看向趙新山，“第一年也不用強求，誰家愿意參與，就參與，不愿意參與的，那也能分去除我家那三百塊以及成本之后的收益?！?/br>
    這就沒多少錢了。

    “下一年，大家都看到收益，就會積極了?！?/br>
    趙新山沉吟許久，問：“如果辦集體合作社，你家不再單獨入股了？”

    “入，不過拿出三百塊錢，我們家就沒多少錢了，投不了多少?！?/br>
    趙柯家人的收入村里人也都大概有數(shù)，趙新山知道她說的是實話，又沉默下來。

    三人都沒說話，等著他的決定。

    良久，趙新山終于開口：“能為社員們增收，確實是好事，這個集體合作社辦得，但是怎么辦，還得商量。既然是為了集體，總不能讓你家一家出錢，這樣，我這個大隊長也借大隊一百五十塊錢，再額外投五十塊錢。”

    趙新山發(fā)話，合作社就是能辦。

    而趙新山家里底子厚，能拿出兩百塊，許副隊長和牛會計比不了，他們一個拿了五十，一個拿了八十，但不是借，是入股到合作社里，以后參與分紅。

    算下來，光他們四家就有六百八十塊錢，有這個初始資金，肯定能更容易吸引社員們加入。

    第一步，集體合作社的建立達成共識，趙柯又提出新的意見，“我希望整個養(yǎng)殖運作都由生產隊的婦女們負責?！?/br>
    換句話說，趙柯這個婦女主任負責合作社，飼養(yǎng)的工分則是都給婦女們。

    三人對視，牛會計沒說什么，趙新山只是面無表情看不出贊同與否。

    許副隊長直接提出異議：“這活兒可不輕松，咱村兒的牛倌一直是老板兒，婦女哪能干？”

    “田里的活兒也不輕松，有些能干的婦女不比成年男社員差。”

    即便如此，她們的工分仍然比男社員少一兩個，趙柯認為不公平。但她的目的不是要公平，而是爭取。

    趙柯看著趙新山，說：“這個合作社是生產隊集體的，但也得有個主管人，我家出了大部分錢牽頭，我自薦初期由我負責，可以嗎？”

    趙新山皺眉思索。

    許副隊長依舊不太贊成，“你這么年輕，沒啥經驗，這么大的事兒，萬一出岔子，承擔不起?！?/br>
    趙柯堅持：“咱們生產隊都沒有合作社經驗，既然都是從頭開始，我自認為更有優(yōu)勢。”

    以后合作社由誰負責，是以后的事兒，初期趙柯一定要掌握在手里，否則三百塊相當于白拿。

    趙柯調轉話頭，問：“許叔認為我不合適，那誰合適？”

    隊長趙新山管著整個生產隊，只能掌舵，不可能參與到每一步，事事都管。

    許副隊長年紀大了，精力有限。

    合作社的會計肯定也是牛會計，沒必要爭這個。

    許副隊長沒有直說，而是轉向趙新山，道：“我退下來之后，想讓許誠接我的位置，我覺得他也適合?！?/br>
    生產隊的選舉，說是公平選舉，其實有很大cao作性。

    就比如接班人，完全可以提前培養(yǎng)，甚至利用前一任的人脈威望為他鋪路，基本上都能成。

    像趙柯這樣意外成了婦女主任的，十里八鄉(xiāng)都少有。

    許誠是許副隊長的兒子，許副隊長這么說，就是將來有一定的把握能推他接任。

    老師也就算了，合作社，趙柯絕對不可能讓人摘她的桃子，“他還沒接許叔的位置，就是個普通的社員，身份上肯定沒辦法服眾，除非許叔你現(xiàn)在就退下去，他也能得到社員們的同意成為副隊長，我就愿意跟他公平競爭。”

    她平時都笑呵呵的，不爭不搶的，也很尊敬長輩們，突然這么強勢，很讓人意外。

    趙新山看著趙柯若有所思。

    而許副隊長臉色有些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