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云舟撿起臟掉的香囊，想著幾個時辰前他把它護在懷里的情景，心像是被刀子戳了洞，里面突突冒著血，全身都疼。

    他確實全身都疼。

    因為他發(fā)燒了，向來沒生過病的男人發(fā)起燒來，開始胡言亂語，一會兒叫降江黎，一會兒叫阿黎。

    一會兒說你別走。

    一會兒說我錯了。

    一會了又說求你。

    一會兒又說留下吧。

    ……

    斷斷續(xù)續(xù)說了好久。

    就像那冬日的落雪一樣，雪下了多久，他喃喃自語了多久。

    謝老夫人聽說謝云舟病了，擔心的不行，冒雪過來看他，可人還沒進屋，便聽到他說的那些胡話，氣得差點犯了心絞病。

    屋都沒進，冷哼一聲，轉身便走，雪天路滑，沒看好路，摔了一跤，這跤摔的嚴重，傷到了腿，疼的吱哇亂叫。

    大夫看過后說道：“要靜養(yǎng)。”

    謝老夫人問道：“需靜養(yǎng)多久？”

    大夫道：“半年?！?/br>
    半年不許下床，謝老夫人差點昏過去，待大夫走了后，她便開始罵人，罵周嬤嬤伺候不當，罵房里的丫鬟不會做事。

    罵謝云舟不清醒，腦子里都是那個下堂婦。

    最后還罵上了江家父母，說他們養(yǎng)了個不要臉的女兒，和離了還纏著人。

    -

    謝老夫人罵的最歡時，江黎正在同荀衍下棋，少時江黎便對下棋感興趣，可惜她有太多的事需要做，一直不得空學習。

    聽聞荀公子棋藝高超，正巧今日下雪不得外出，便同他一起下起來。

    江黎很聰明，輸過幾盤后，反敗為勝連贏了兩局。

    荀衍夸獎道：“阿黎，真厲害?！?/br>
    江黎知曉是他故意讓著她，淺笑道：“衍哥哥又取笑我?！?/br>
    “沒取笑?！避餮芤簧戆滓鲁鲇倌喽蝗?，像是那院中的白梅，光風霽月耀人眼目，修長的手指捏著黑子緩緩放下，唇角彎出一抹淺淺的弧，“真心的。”

    在荀衍心中，無人能同江黎比，他的阿黎，當真是最好的。

    這盤棋下完，他輕拍了些手，金珠銀珠端著托盤走進來，還未靠近，江黎便聞到了香味。

    是她上次隨口提了句，想吃外祖母那里的烤鴨了，真的只是隨意一提的，沒成想，這才不過三日，烤鴨便出現在她面前。

    “這是？”她道。

    “來，嘗嘗?！避餮芷鹕頎恐氖肿呱锨?。

    江黎原本要自己吃的，荀衍快了一步，拿起筷子夾了一小塊，遞到她唇前，“張嘴?！?/br>
    江黎頓了下，隨后緩緩張開嘴，鴨rourou質松軟，口感極好，江黎道：“曲城的？”

    荀衍唇角揚高，輕點頭，“是?！?/br>
    曲城距燕京快馬也得六日才能折返，她這不過才提了三日，鴨rou便已經送到，江黎道：“衍哥哥你怎么做到的？”

    荀衍睨著她，眸光繾綣勾人，“只要阿黎想的，衍哥哥都可以做到?！?/br>
    那些年他最后悔的便是放她走了，一別經年，痛苦難捱，這樣的錯誤他不會再犯了。

    江黎這點還是相信的，荀衍就是有那樣的本事。

    何玉卿有一日不見江黎便覺像是少了什么似，左右鋪子里也沒事，她交代完事情后，便坐車趕來了江黎這。

    遠遠的，便聞到了nongnong的香氣，笑著推開門，人還沒到，聲音先道：“背著我吃什么好吃的呢?！?/br>
    她走進，抬眸間和荀衍的眸光對視了下，見他在，何玉卿收斂了些，客氣喚了聲：“荀公子?！?/br>
    認識多日還叫荀公子，江黎道：“卿卿，你以后還是喚衍哥哥阿衍吧?！?/br>
    江黎能從謝家出來多虧何玉卿，她對她存著感激，總想給她介紹一門合心意的親事。

    選來選去還是荀衍合適。

    荀衍長得好，性情好，溫柔善解人意，江黎看著何玉卿同他極是般配，若是能撮合成，也算是她了了一樁心事。

    當然，她的心思暫未對荀衍講，她想尋個合適的時機再挑明。

    這日的午膳他們三個一起用的，飯后，三人又一起品了茶，何玉卿一直在把話題往江黎身上引，江黎巧妙的又引到了她的身上，不動聲色夸了好久。

    明眼人都能看出什么。

    荀衍神色漸漸變暗，似有一抹難言的苦澀流淌而出，不過他掩飾的極好，無人看出。

    至少江黎未曾看出。

    她還在熱心的給荀衍和何玉卿撮合著，眼前好像浮現出日后他們在一起的畫面。

    定是郎情妾意，恩愛兩不疑。

    荀衍沒久待，侍衛(wèi)來尋他，說有急事，他起身離開，出門前回看了一眼，光影里，女子臉上染著了一片緋紅色，像是冬日里盛開的紅梅。

    卷翹的長睫輕輕顫動著，一雙明亮的眸子隱隱跳躍著光，她聲音輕柔好聽。

    是荀衍聽過的最好聽的聲音，經年未忘，甚至期待未來每天都能聽到。

    他邊走邊道：“拜帖送到了？”

    屬下回道：“是?！?/br>
    荀衍眼底的光澤瞬間消弭，聲音像是從牙齒里咬碎了吐出的，“好，我去會會。”

    -

    一個時辰前謝云舟醒來，打翻了藥碗，謝七又端來一碗，他再次打翻，謝七跪地道：“主子您還燒著，得服藥?！?/br>
    他冷聲道：“無妨，死不了。”

    謝云舟不知怎么才能讓自己的心少痛點，后來他發(fā)現身體痛時，心便不那么疼，干脆藥都不喝了，反正也死不了。

    他鮮少有這樣肆意的時候，這還是第一次，若是給營中兄弟們看到，八成會笑話他。

    尤其是張同，肯定會嚷嚷的全軍營都知曉，說堂堂的大燕朝鎮(zhèn)國將軍為了一個女子糟踐自己。

    可是，他就是想這樣做。

    想嘗嘗她受過的苦。

    謝云舟從床榻上站起，便穿衣服邊道：“讓你查的事怎么樣了？”

    謝七躬身道：“將軍不在府里這三年，夫人…夫人確實過得很不好。”

    “都有誰對她做了些什么？”謝云舟蹙眉道。

    “這……”謝七平日沒曾像今日這般婆媽，一直沒有下文。

    “講?！敝x云舟厲聲道。

    謝七道：“是老夫人，大夫人，還有小姐?！?/br>
    謝云舟穿衣服的手指一頓，眼瞼半垂，斂去光澤，沉聲道：“講?！?/br>
    謝七一一道來，謝云舟臉色已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像是狂風暴雨來臨的前夕，臉上只剩怒氣。

    他眼瞼閉上又掀起，“還有嗎？”

    “大夫人還冤枉夫人同、同他人……”謝七話未說完，謝云舟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頃刻間出現裂痕，上面的茶盞應聲掉到地上，摔的粉碎。

    一如他此時的心。

    謝云舟忍住頭暈目眩，冷聲道：“去主院。”

    謝老夫人見他來，以為他還來看她的，方要訴苦，謝云舟喚了聲：“周嬤嬤?！?/br>
    周嬤嬤看他神色不對，咚一聲跪在地上，“將將軍?！?/br>
    謝云舟道：“你可知罪？”

    周嬤嬤抖著唇道：“老奴不知?！?/br>
    “不知？”謝云舟冷笑一聲，一把抽出謝七手中的佩劍，抬手削去了周嬤嬤兩根手指。

    周嬤嬤倒在地上哀嚎出聲。

    謝云舟道：“你打了夫人這便是懲罰。”

    隨后又道：“把人拉出去，杖責十五板?！?/br>
    周嬤嬤哀嚎聲更大了，“老夫人老夫人救我。”

    謝老夫人不得動彈，紅著眼睛求情，謝云舟未曾理會，說了句：“母親好生養(yǎng)著?！北戕D身離開。

    后來，不只周嬤嬤挨了板子，謝馨蘭的婢女春桃，王素菊的婢女冬枝也挨了板子。

    王素菊求情，也挨了十板子，謝云舟眼眸腥紅，眼神犀利，像是好吃人般，誰也不敢再多說一句。

    謝馨蘭原本還慶幸少了這一頓責打，誰知后來她也被帶了出去，罰跪祠堂三日，不給飯吃。

    她自小嬌慣哪受的了這樣的懲罰，兩眼一黑暈了過去，可即便是暈倒，人還是被帶去了祠堂。

    用謝云舟的話說：“就是躺著你也得躺夠三日?！?/br>
    祠堂門重重關上那剎，剛剛醒來的謝馨蘭再度暈了過去，她不知，有老鼠在她身上爬過。

    謝云舟把家務事料理清楚，有人送來了拜帖，他接過，打開，定睛去看，眉梢驟然蹙起，說了句：“別跟著我?！?/br>
    便駕馬出府了。

    人去的是城外，便是上次他帶謝府眾人賞梅的地方，冬日的紅梅似乎更刺目了些。

    他去時，荀衍已然到了那里。

    二人隔著老遠對視到一起，隨后誰都沒說什么，舉著手中的劍刺來，荀衍是帶著怒氣來的，他要為江黎報仇，便是眼前這人讓江黎痛苦了多年，他定不會饒他。

    謝云舟心里也窩著火，想起他同江黎在一起的畫面，心便撕裂般的疼，他的女人，任何男人都休想覬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