絡(luò)腮胡的腳步頓了一下，隨即忽然暴起，他抬起手想要奪走楚辭手里槍，哪知那把槍卻忽然朝著別的方向詭異一歪，“砰”一聲，槍管口炸開一朵絢麗火花，似乎有重物倒地的聲音響起，絡(luò)腮胡抓過去動作落空了，他急急地要收回手臂，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大臂仿佛卡在了空中，動彈不得。

    接著，他只感覺到自己腹部遽然一痛，那突來的痛楚讓他不得不彎腰弓起身體，于是后腦勺就毫無障礙的暴露在楚辭的視線之下，槍在楚辭的手指間轉(zhuǎn)了個方向，沉重的槍柄朝著絡(luò)腮胡的后腦砸了下去。

    血花一飚！

    絡(luò)腮胡趴在地上，不再動彈。

    這一切都只發(fā)生在瞬息的幾秒鐘里。

    楚辭甩了甩手背上濺上去的血，頭也不回地對林非道：“往旁邊站點，小心弄臟衣服?！?/br>
    被他甩出去那滴血尚未落地，他已經(jīng)到了對面那人的面前，那人來不及彎腰去撿同伴掉落的槍，額頭就挨了重重一下，他不可抑制向后仰去，一聲不吭地倒在了同伴身邊。

    機艙主廊道重回靜寂，氣流微微顫抖著，失重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林非覺得自己的心臟一下一下跳動著，仿佛已經(jīng)懸浮在了嗓子口，堵得他快要喘不上氣來，胃猶如被一只手緊緊攥住，皺皺巴巴的縮在一起。他看著朝自己走過來的楚辭，想說點什么，但是又說不出來，他很害怕自己一張口就會吐出來。

    楚辭彎腰拿走了兇徒掉落在地上的槍，余光瞥見飛落在衣領(lǐng)上的血跡，“嘖”了一聲。他平時在學校的時候為了看起來像個老師，于是總穿著白衣黑褲，倒是符合老師該有的必要條件了，可續(xù)不適合干別的，比如現(xiàn)在，血點濺在白襯衫上，顯得尤為明顯。

    他略帶嫌棄的目光落在了林非眼中，林非混沌的腦袋瓜子忽然清明了一瞬，恍惚想起他剛才說得“小心弄臟衣服”的實際意思，應(yīng)該是“小心血濺在衣服上”，于是再也忍不住，彎腰蹲在地上干嘔起來。

    楚辭在他身旁站著，一直等他吐完，才問：“好點沒有？”

    林非抬起蒼白的臉，眼睛耷拉著，胡亂點了點頭。

    “我改變主意了?！背o忽然道，“我們不去駕駛艙了，去輪機艙。”

    林非跟不上他的思路，如同一個牽線木偶一般跟著他走，一路上林非走得心驚膽戰(zhàn)，但是他們再沒有遇到攔路者，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了輪機艙。如果林非稍微懂一些星艦駕駛知識，就能立刻看出來這架星艦的不對勁，一級星艦的輪機室會有專門的輪機長進行管理，而小星艦分不出那么多人手，駕駛師也會時刻關(guān)注著監(jiān)視窗，但這間輪機艙空無一人不說，楚辭帶著他大搖大擺地走進去，駕駛師也沒有任何反應(yīng)。

    楚辭指著輪機艙中央那個巨大的殼子道：“這里面就是星艦引擎，渦輪轉(zhuǎn)速和我這句話傳到你耳朵里的速度差不多?！?/br>
    “在這樣的轉(zhuǎn)速之下，一旦其中一個渦輪忽然停止，輪機就會過熱，如果不啟動預備引擎，星艦就有解體的風險?！?/br>
    林非暈暈乎乎地點了點頭，心想楚老師還懂星艦駕駛？可是這個時候教他這些知識有什么用？

    然后他就看見上一秒還在向?qū)W生介紹星艦駕駛知識的楚老師，下一秒已經(jīng)走到了輪機安全閥的跟前，密鑰對他來說形同虛設(shè)，一瞬間就被埃德溫破解，然后他落下了安全閥。

    轟鳴聲逐漸微小，輪機似乎停止了運行。

    ——停了？！

    林非愕然地看著楚辭，而楚辭望了一眼終端上的時間：“這架星艦還有差不多五分鐘就會解體，也就是說，我們有三分鐘的時間去往救生艙?！?/br>
    林非：“……？”

    他張大了嘴，心里已經(jīng)喊出了一連串的“啊啊啊”，然后見那不靠譜老師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堪稱和藹地道：“走吧，再不走就要和星艦一起解體了。”

    楚辭閑庭信步地走出了輪機艙，林非跟在他后面慌里慌張地好像熱鍋上的螞蚱，就差蹦起來了。

    兩分鐘后兩人到了救生艙，楚辭裝置好小逃生艙讓林非先進去，他設(shè)置好發(fā)射程序后，也跟著鉆了進去。小逃生艙猶如游魚歸于大海，林非還在手忙腳亂地和安全鎖扣做斗爭，忽然覺得身側(cè)的舷窗一亮。

    他下意識偏過頭，看見了星艦在宇宙中無聲爆炸的一幕。猶如一朵巨大而絢爛的煙花，正在悄寂凋零。

    “真，真的，解體了？”他喃喃道。

    “我還能騙你不成？”楚辭低著頭，去校準小逃生艙的航線，“還好沒飛出去多遠，再有一個小時我們就能回去，你今晚少休息一個小時，明天早上上學別遲到?！?/br>
    身側(cè)的舷窗里，一架星艦正在分崩離析，林非只覺得“上學”這個詞對他來說忽然顯得有些陌生。

    他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呃，老師，他們都是誰??？為什么會，要抓我？”

    他并沒有意識到如果放在尋常背景下，自己這個問題多少有些離譜，但是在茫然時刻問老師已經(jīng)成了學生多少年刻在基因里的習慣，更何況驚魂一夜，他也想不了許多，就直接問出了口。

    而他的老師回答道：“霧海的星盜。”

    林非“啊”了一聲，不知道是在為自己的倒霉而哀悼，還是在為生平第一次見到活的霧海星盜而驚嘆。

    楚辭見他還是一臉懵懵的，主動解釋道：“他們是來運輸走私物品的，你晚上穿過白貓巷子的時候聽見了他們的談話，在聯(lián)邦的地界上他們不太好殺人，但又怕你泄密給他們招來禍端，就準備將你擄走，帶去霧海再扔掉或者賣掉?！?/br>
    林非理解了一下他這段話里意思，一時間面上驚懼更甚，瞪大的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差點從眼眶里掉出去。

    楚辭“嘖”了一聲，憐憫地道：“你要不問點別的吧?！?/br>
    林非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暈頭暈?zāi)X地道：“洛茨第三定理……”

    “……”

    楚辭：“剛脫險還不忘學習，有前途?！?/br>
    林非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臉頰一下子漲得通紅，埋著頭開始裝鴕鳥。

    好半晌，他才吶吶道：“老師，您怎么知道他們是星盜？”

    終于問到了點上，但是老師并未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林非一眼，林非從他那張漂亮的臉上讀懂了一個叫“不可言說”的詞。

    林非梗了一下，剛才走廊上楚辭兩分鐘解決三個星盜的畫面在他腦海中回放，他隱隱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東西的尾巴，但是又好像沒有，只覺得劫后余生……楚老師好厲害，楚老師怎么知道自己被星盜抓走了，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是因為我沒有給您發(fā)短訊嗎？”他問。

    “還有你母親因為你太晚沒回家通訊了梁老師，梁老師找了我。”

    林非聽了頓時羞愧地低下頭：“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偷懶，想著抄近路才遇到了危險……”

    “這不是你的錯?！?/br>
    “哦……”

    “林非?！背o又叫了一聲。

    “嗯？”林非抬起頭。

    楚辭道：“星盜都是亡命徒，他們惡意才是罪魁禍首，你不用愧疚?！?/br>
    林非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呆滯地看著舷窗里的“煙花”逐漸遠去，直到成為了宇宙中一個細小的光點，忽然道：“老師，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什么？”

    “就是，”林非撓了撓頭，似乎覺得不好意思，“您為什么不像梁老師那樣叫我‘小林’？”

    “你很在意這個？”楚辭似笑非笑。

    林非縮了一下，看上去又想埋著頭裝鴕鳥。楚辭不太能理解青春期少年的敏感小心思，只覺得有趣，班長同學平時乖巧認真，看著要比其他猴一樣調(diào)皮的崽子們穩(wěn)重許多，沒想到也會琢磨這種奇怪小問題。

    “因為我家里長輩都管我叫小林，”楚辭道，“如果我這么叫你，就感覺像是在叫我自己。”

    林非“啊”了一聲，心想，原來是這樣，可是老師不是姓楚嗎？難道是小名？原來老師的小名叫小林啊……

    “那，老師，我們考完試您就要回北斗星了嗎？”

    楚辭點了下頭。

    林非又忍不住好奇：“老師，您為什么會來我們學校教書啊？”

    楚辭乜了他一眼，心道你問題還挺多。但一瞄見這小家伙端正擺在膝蓋上的手還在微微顫抖，想必剛才嚇得不輕，就張口，懶洋洋道：“為了混教研職稱?！?/br>
    林非：“……”

    您好歹掩飾一下啊。

    其實也不全是為了混教研職稱。楚辭在秦教授實驗室打工，秦教授真不愧是他的親老師，恨不得把他這一個人掰開當兩個用。為聯(lián)邦機甲動力系統(tǒng)研究貢獻了一輩子時光的老人依舊志在千里，不肯退休，并且時不時鞭策楚辭要上進，這個月期刊發(fā)了嗎？你這個年紀怎么還不是副教授，去申請評測一下。

    評測的結(jié)果是楚辭雖然研究成果夠了，但是實職經(jīng)驗不足，因為他申請的是北斗學院的職級，要有實際教學經(jīng)驗才行，聽聞此消息的楚辭立刻讓埃德溫在星網(wǎng)上檢索哪個學校在招聘，打包奔來，并語重心長的給老師留言，您歇歇吧！

    之所以選擇素式星，另外之一原因是這里是南枝的故鄉(xiāng)，前幾年小橘子在這里念小學，南枝跟過來照顧她，馮·修斯和左耶也經(jīng)常來，楚辭剛來第一學期小橘子還在這，不過后來沈晝覺得南枝太慣著小橘子了，加上素式星教育資源著實不行，就把小橘子打包弄去了中央星圈。

    而最后一個原因，則是素式星地處邊境，距離霧海非常近，楚辭要時常照顧自己的“生意”，這里實在是個上佳的選擇。

    ……不過也很容易出事就是了，霧海各大勢力的權(quán)力統(tǒng)治在進一步集中，擠壓了星盜們的生存空間，這幫不要命的家伙就開始在聯(lián)邦邊境亂竄，這不今天晚上就遇上了么。

    一個小時的路程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師生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里聊著天，到了素式星港口，不過剛穿過素式星大氣層就接到了港口管理局的廣播：“請接受臨檢，素式星，翠葉港口暫時由邊防軍第二集 團軍管制，重復，請接受臨檢……”

    “誒？”楚辭還沒來得及好奇，逃生艙通訊系統(tǒng)就自動彈出來一個通訊屏幕，其上正是拉爾米勒奇·阿特彌斯漂亮的面容。

    “拉爾？”楚辭笑道，“你怎么在這？”

    “線人匯報翠葉港有星盜出現(xiàn)，活動范圍在兩個街區(qū)左右，緊急行動?！?/br>
    “緊急行動也不用你這個防區(qū)總指揮官親自到現(xiàn)場來吧？”

    拉爾米勒奇聳了聳肩：“領(lǐng)導來了，我能不跟來嗎？不來等著被穿小鞋?！?/br>
    楚辭愣了一下，忍不住笑意更甚：“不是吧，他真的來了？”

    拉爾米勒奇抿著嘴唇：“你猜他是來干什么的——誒，左邊，c-34泊位，停好了臨檢完再出來，你怎么回事，大半夜開星艦的癮忽然上來了去宇宙里遨游了一圈？這個小孩是誰?！?/br>
    “我又不是奈克希亞?！背o將小逃生艙穩(wěn)穩(wěn)地泊在了泊位上，等待臨檢，“這是我的學生，他不小心聽見了星盜密談，被抓走了，我去把他找回來的。”

    拉爾米勒奇沉默了一下，道：“星盜還好嗎？”

    楚辭指了指星艦頂艙壁，拉爾米勒奇點頭：“懂了。乘著臨檢這幾分鐘，你想想怎么還應(yīng)付那位吧?！?/br>
    拉爾米勒奇本來要斷掉通訊了，手在空中一停，忽然湊近，狗狗祟祟地問：“我聽說，你已經(jīng)兩個太陽周沒回過北斗星了？怪不得他最近一直冷著臉，軍總參謀部被折騰夠嗆，本就不富裕的休息時間雪上加霜。”

    楚辭抬了抬眼睛：“你聽誰說的？”

    “當然是我家小白粵——”

    “好?！背o抬起手，做了個向下壓的手勢，“我一會就告訴‘那位’，下周調(diào)白粵去哨站?！?/br>
    在拉爾米勒奇“誒誒誒你是不是被那誰傳染了心眼這么小”的呼喊聲中，楚辭斷掉了通訊，用實際行動向她演示了什么叫“穿小鞋”。

    臨檢很快結(jié)束，空管局的工作人員大概知道楚辭是誰，客客氣氣地將他請下去，林非默默跟在他身后，一出逃生艙就被面前的景象嚇到。素式星寒酸逼仄的小空港中間，停了一架一級星艦，雙翼，流線型的銀色機身在港口探照燈下熠熠生輝，這個冰冷精密的龐然大物蜷縮在小空港中，顯得尤其格格不入。

    而星艦廊橋旁，站著一個穿墨綠軍服、身形挺拔的男人，盡管周圍來往的人不算少，但林非還是一眼就注意到了他，而他的楚老師，正朝著那人走過去。

    “你怎么來了？”楚辭笑著問。

    西澤爾道：“阿特彌斯匯報說這個星球有星盜登陸，就過來了。順便來看看你最近都在忙什么?！?/br>
    “忙著救被星盜抓走的學生?！背o指了指身后的林非，“他們怎么敢的啊，抓我的學生？”

    “星盜呢？”西澤爾問。

    楚辭道：“炸了。落我手里還能讓他們好？”

    這時候，拉爾米勒奇的聲音插進來，她一邊指揮著現(xiàn)場追蹤一邊道：“你好歹留一個啊，啊！說不定能問出來什么情報?！?/br>
    西澤爾瞥了她一眼：“省得你再去追蹤，還有可能追不到。”

    拉爾米勒奇梗了一下，順著他的話胡亂點頭：“啊對對對?！?/br>
    “問不出什么的，”楚辭道，“我遇到那幾個和你們追的不是同一伙人，我遇到那幾個是從一星過來的，是新手?！?/br>
    “哦那確實。”拉爾米勒奇失望地走了。

    楚辭回過頭問西澤爾：“你還有別的事沒？沒有的話車借我用用，我把學生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