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在昨天那場采訪之后。

    陳柚不勝其煩，于是向?qū)嵙暤膶嶒炇艺埩思?，準備今天一大早乘坐星艦回晴空星，奧蘭多也有同樣的煩惱，她干脆叫上奧蘭多一起回去，正好去玩兩天散散心。

    兩人慣常在餐廳門口會面。時間尚早，餐廳門前的林蔭道空蕩蕩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提及了林，陳柚站在餐廳臺階上，驀然想起從前，她和奧蘭多還有林，他們也是這樣勾肩搭背地從餐廳里出來，然后去圖書館學習。

    那個時候，她只會覺得考試真難，上課真煩，學校外的天空明媚又好看。

    “喂，想什么呢，沒睡醒？”

    奧蘭多的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后將一個熱乎乎的煎餅塞在她手里，道：“趕緊走了，再不走又趕不上星艦?！?/br>
    陳柚低下頭，看了一眼還冒著熱氣的煎餅，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睛被溫熱的氣息熏到了，竟然變得有些濕潤，又覺得冷，世界在她眼前仿佛被擠壓成薄薄一層，都隱沒在模糊的眼淚里。

    “誒，你哭什么？”奧蘭多手足無措，連忙拉下背包去找餐巾紙。

    “不是，”陳柚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我一想到林以后再也不能回學校，再也不能和我們一起去圖書館、實驗室……出去玩，我有可能再也見不到他，我就很難受……我們之前還約好說等他回來了，就一起去風之谷劃水……”

    奧蘭多埋頭在包里翻找的動作停了一下，半晌，他頹然地嘆了一口氣。

    陳柚說得對，這些從前他們習以為常的事情，以后都要變成不可能了。

    “走吧?！标愯治宋亲?，“免得一會又遇到認識的人?！?/br>
    兩人一前一后，都背著碩大的背包，身影被黎明微薄的日光拉長。

    星艦起飛時天才完全亮起來，發(fā)射產(chǎn)生的蘑菇云在天空中逐漸消散，陳柚本來覺得自己昨天晚上基本沒怎么睡覺，星艦航行這段時間正適合她補眠，可奇怪的是，閉上眼睛半晌，她卻不論如何都睡不著。

    “你怎么也不睡覺？”她睜開眼，悄悄問奧蘭多，“明明你也睡得很晚。”

    奧蘭多搖了搖頭，陳柚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臉色似乎有些過于蒼白。

    “你是不是生病了？”

    奧蘭多又搖了搖頭：“不是生病?！?/br>
    “那怎么了？ ”陳柚追問，“早上通訊的時候我就覺得你臉色好像不對?！?/br>
    奧蘭多猶豫了一下，道：“就是做了個不太好的夢。”

    “什么夢？”

    “可能是因為睡覺之前看了……”他說著停住了話語，指了一下手腕上的終端，陳柚心領(lǐng)神會地打開了通訊頻道，又打開防干擾模式，聽見奧蘭多繼續(xù)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了林開槍打死勃朗寧的影像，我夢見他被抓到了……還夢見我mama死的時候，反正亂七八糟的?！?/br>
    “可是，你mama過世的時候你不是才一歲嗎？”陳柚問。

    “是啊，但是……”

    這句話并沒有說完。

    “星網(wǎng)上的信息太亂了，我們以后都不要再看了。”陳柚斬釘截鐵地道，“這件事的熱度會慢慢降下去的，等過去了就好了?！?/br>
    “嗯……”奧蘭多遲疑地，點了點頭。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舷窗，深淵一般的宇宙黑暗、神秘、危險，遙遠的星辰微光閃耀，一瞬就消失在他的視野中。他喃喃道：“也不知道，林現(xiàn)在怎么樣了……”

    陳柚沒有回答，直到過了很久，奧蘭多都以為她已經(jīng)睡著了時候，她忽然道：“奧蘭多，你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嗎？”

    奧蘭多問：“什么？”

    “就是……”陳柚似乎掙扎了一下，卻還是道，“那段影像，有沒有可能，那是假的？”

    奧蘭多恍然道：“你覺得林不會殺人？”

    “我覺得他不是那樣……”陳柚的眼睛里流露出迷茫，還有寫別的什么，“但這么久過去了，沒有人出面澄清，林也無法通訊，他大概真的，殺了人吧?！?/br>
    “你覺得，殺人很可怕嗎？”

    出乎奧蘭多預料的，陳柚搖了搖頭：“殺人不可怕，蔑視生命，殺害無辜者才可怕?！?/br>
    “可是法庭都判了勃朗寧無罪，總統(tǒng)先生都為他辯護?！?/br>
    奧蘭多卻發(fā)出一聲嗤之以鼻的冷笑：“法庭宣判的結(jié)果也不一定正確，總統(tǒng)先生，也不一定就是全然的好人?！?/br>
    “誒？”陳柚訝然地偏過頭去看他，“你在說什么?！?/br>
    “沒什么?！眾W蘭多依舊看著窗外，“我不相信林會無緣無故殺人?！?/br>
    半晌，陳柚輕聲道：“我也是，不論怎么說，他都是我最好的朋友?！?/br>
    一個小時后星艦降落在晴空星港口，陳柚深吸了一口氣：“既然說過不再看星網(wǎng)，那就真的不能再看了，而且晴空星好玩的地方可多了，你就跟著陳導游一起玩就行，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

    “好的陳導游?！?/br>
    結(jié)果導游二人組剛走下廊橋，奧蘭多就接到了一條來自首都星的通訊。

    他的神情變換數(shù)次，最終只剩下一片沉寂，道：“好，我馬上回去?！?/br>
    通訊斷連，他滿懷歉意地看著陳柚，道：“對不起，我爸爸病危，伯父叫我馬上回去?！?/br>
    剛剛從星艦下來的奧蘭多不得不再次乘坐上了星艦，幸好開往首都星的航班就近就有一趟，他揮手告別陳柚，再次返回星艦艙室時，心中升起淡淡的疑問，為什么這么多年過去他的父親都一直病情穩(wěn)定，而這一次，卻忽然病危了？

    星艦正在升空，失重感導致人的身體仿佛一塊沉重的石頭，正在不停地往下墜。奧蘭多不愿意、也沒有辦法繼續(xù)多想，只打算一切等到了首都星后再說。

    ==

    “西澤爾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告訴過您了？”沈晝道。

    靳昀初點了點頭，沉思道：“現(xiàn)在的問題是，誰也不知道杰奎琳·穆赫蘭到底想干什么。除了要找到小林之外，她還要做什么？”

    “這是關(guān)鍵問題所在?！?/br>
    靳昀初剛要開口，終端卻忽然顯示有別的通訊進來，她按了等候鍵，通訊燈卻其鍥而不舍再次閃了起來，他不得不對對沈晝道：“你等我一會?！?/br>
    通訊者是艦總元帥李政。

    “您這么著急找我，有什么事？”靳昀初好奇道。

    “昀初，你能不能幫我看看奧蘭多最近在不在北斗星？”李政面沉如水，靳昀初直覺可能發(fā)生什么事了。

    “怎么了？”她一邊分出去一個通訊屏幕給北斗學院院長，一邊問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了？”

    “我從今天早上一直在給奧蘭多通訊，但一直連接不成功?！崩钫D了一下，道，“李紓病危，他得趕緊回來?！?/br>
    靳昀初驚訝：“怎么突然……”

    就在這時，孫院長回復了通訊，說奧蘭多給自己導師請了假，大概是和陳柚出去玩了。

    “他有可能在星艦上，”靳昀初猜測道，“您等過一會再聯(lián)系他好了?！?/br>
    這邊通訊斷連，靳昀初又回到和沈晝的通訊頻道：“你找我肯定不是為了告訴我這個，說吧，有什么事？”

    沈晝哈哈一笑，道：“我想調(diào)當年杜賓德總統(tǒng)遇刺案的所有案卷。”

    靳昀初瞥了他一眼：“你還真是不客氣，?。俊?/br>
    沈晝假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

    “不過，杜賓德夫人那邊的證據(jù)恐怕要比調(diào)查局的案卷更齊備，你還不如去找她?！?/br>
    “她手里東西都在我這了?！鄙驎?nèi)粲兴嫉氐?，“但現(xiàn)場勘察是調(diào)查局做的，我想看看這些案卷里有沒有新東西。”

    “不一定會有?！苯莱鯂@了一聲，“說實話，最后那場爆炸毀掉了太多痕跡?！?/br>
    沈晝詫異道：“您看過那些案卷？”

    靳昀初略微一點頭：“我下午幫你調(diào)?！?/br>
    “好，”沈晝應(yīng)了一聲，最后道，“不管怎么說，謝謝您。”

    靳昀初揮了揮手，并不怎么在意。

    下午，她將調(diào)取到的案卷打包傳輸給沈晝后就離開了軍部，其實最近醫(yī)生已經(jīng)多次提醒她回醫(yī)院里去開始這一階段的治療，但她總是一拖再拖，最后醫(yī)生妥協(xié)了，治療暫緩，但前提是她每天都只能工作半天。

    結(jié)果她一回家，發(fā)現(xiàn)不只是她，暮元帥也跟著翹班了，此人正在悠閑地是侍弄他那盆半死不活也叫補上名字的破花，聽見門開的聲音，頭也不回道：“你怎么回來得比我還晚。”

    靳昀初抬起終端看了看時間，提醒道：“暮元帥，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天好像是工作日?！?/br>
    暮元帥“嗯”了一聲，繼續(xù)修剪看上去已經(jīng)快禿了的花。

    “那你為什么不在軍部干活？”靳昀初忍不住問。

    “西澤爾不是回來了么。”暮元帥如此道。

    靳昀初：“……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西澤爾好像是第一集團軍的參謀長，不是你的助理來著。”

    “第一集團軍有好幾個副參謀長，借我一個怎么了？”暮元帥終于放棄了修剪那盆花，回過頭道，“加特比恩不會有意見的。”

    靳昀初心想人家敢有什么意見嗎，你是加特比恩的上級，他能不服從？

    “西澤爾真是慘?！苯莱鯂K嘖搖頭，“小男朋友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的，還要被你剝削壓榨。”

    暮少遠放下剪刀，道：“穆赫蘭通訊過我了?！?/br>
    靳昀初問：“說了什么？”

    “說……”暮少遠很刻意地停頓了一下，才繼續(xù)道，“說讓我提防星域邊境線和霧海的變動?！?/br>
    靳昀初霍然偏過頭看向他，神情依舊溫和，目光卻鋒利逼人：“他什么意思？”

    暮少遠道：“他說了一些在我看來很匪夷所思的細節(jié)和猜測，但更不可置信的是，我被他說服了?！?/br>
    靳昀初沉吟道：“就目前我所知道的……機甲數(shù)據(jù)泄露向霧海、大筆的項目款項被貪污不知去向、還有什么？”

    “還有武器，”暮少遠道，“這是西澤爾說的，每年都會有大量的武器從聯(lián)邦走私到霧海，被一位叫做西赫女士的神秘人囤積起來，用途未知。武器走私并不簡單，這背后肯定有人在支持她，而西赫女士，就是起那幾天忽然重新出現(xiàn)的杰奎琳·穆赫蘭。”

    “是拜厄·穆什？”

    暮少遠搖頭：“還不能完全確定，穆赫蘭還懷疑‘啟示錄’計劃不像我們當年看到的那么簡單，但他也全無頭緒。對了，還有一項比較重要的信息，也是西澤爾說的，他說白蘭教授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坐在叢林之心研究委員會的，是個假貨?！?/br>
    “?。俊苯莱鯘M頭問號，“他是怎么知道的？”

    “據(jù)他說是小林?！?/br>
    暮少遠做了個無奈的表情，靳昀初不可置信道：“現(xiàn)在的年輕人怎么回事？他們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總之，基于上述這些信息，穆赫蘭認為也許不久的將來……”暮少遠皺了一下眉，“聯(lián)邦百年的和平會有所變動，我們即將面臨一場戰(zhàn)爭，或者別的什么?！?/br>
    “想不到有一天你竟然會同意穆赫蘭的觀點?！苯莱跣Φ?。

    暮少遠的眼神沉沉壓著，罕見的，并未接她的話。

    “可如果這個時候改變邊境線布防，中央星圈一定會有所察覺，”靳昀初忖道，“尤其是現(xiàn)在還不知道他們到底有什么目地?！?/br>
    “杰奎琳·穆赫蘭……”她呢喃了一句，然后瞥了暮少遠一眼，道，“你有沒有告訴奧布林格·穆赫蘭，如果我遇見他的meimei，恐怕會毫不猶豫的殺了她?！?/br>
    暮少遠嘆了一聲，道：“說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