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看見他在我面前走過去，我確實很想要他的命，這是我應(yīng)該有的想法?！背o語氣冷靜，“這和我剛才說過的‘沒想殺人’不矛盾?！?/br>
    “嗯，”西澤爾牽起他的手，沒有進升降梯，而是引著他徒步往泊車位走去，“我知道。”

    楚辭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夜的晦暗在西澤爾眼底沉淀著流動的光暈，想一泊凝固的深海。

    楚辭想，這個宇宙中任何人說要妄圖理解他，他可能都會嗤之以鼻，但是西澤爾不會。這時候，他心中生出無端的猜想，當西澤爾的星艦墜落在錫林，到底是劫后余生的幸運？還是在劫難逃的不幸？

    “你在想什么？”坐上車的時候，西澤爾問他。

    楚辭道：“你猜?！?/br>
    “我猜，”西澤爾設(shè)置了自動駕駛，偏過頭對他道，“我猜你在想我們從錫林逃出來的時候?！?/br>
    楚辭有些驚訝，但是下一秒他就笑了：“你是不是能感知我的想法？”

    “我不能，”西澤爾笑道，“說不定是你影響了我的意識?！?/br>
    “我沒有?！背o斷然否認。

    “這么說，我猜對了？”

    楚辭撇了撇嘴：“這不是很好猜嗎？我剛見過了勃朗寧，現(xiàn)在肯定會想到錫林啊?！?/br>
    車窗外明亮的街景在飛速后退，幾乎模糊成了一條透明的光帶。

    西澤爾輕微嘆了一聲，道：“我們從錫林離開的時候，應(yīng)該這樣的夏天?！?/br>
    “是嗎？”楚辭聲音沉悶，“我只記得空間下雪了，很冷?！?/br>
    “輻射雨影響了溫度和天氣?！?/br>
    西澤爾想起記憶里錫林的天空，殘破、頹敗、千瘡百孔，卻漂浮著奇幻瑰麗的極光，仿佛光怪詭譎的夢境世界。

    “但是按照時間來算，那個時候確實是夏天，不過比現(xiàn)在要晚一些，夏天應(yīng)該已經(jīng)快要結(jié)束了?！?/br>
    楚辭模糊地想起在輻射雨降臨之前，老林好像說過要去花市買點花花草草回來種在樓頂，問他喜歡什么品種的花。當時楚辭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嘲諷老林瞎搞，種花還不如多種幾顆蘿卜。

    他想，如果現(xiàn)在讓他回答，他一定回想要種植一種整個夏天都不會開敗的花，這樣，也許那個夏天就不會過去了。

    楚辭將這個想法告訴了西澤爾，西澤爾想了想，道：“好像有一種繡球花可以開滿整個夏天，家里花園就有，待會回去我?guī)闳タ?。?/br>
    他笑著又補了一句：“希望那些花沒有被小白弄壞?！?/br>
    花園是小白的游樂場，它經(jīng)常在泥土洼里或者草坪上一通瞎?jié)L，滾得渾身臟兮兮不說，低矮的花花草草也都遭了殃。西澤爾在花園里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那種花，遺憾地道：“可能真的被小白糟蹋了?！?/br>
    “怎么可能，”楚辭下意識為小貓咪辯解，“小白很乖的，而且繡球花的花株那么高，上面還有刺，它怎么弄壞？”

    西澤爾心想那可不一定。

    沒找到花，他和楚辭穿過花園的小道回到游廊上，夜晚微風漣漪，吹得廊下藤蘿簌簌披拂，燈光散在小噴泉的水面上，滿池星火。

    楚辭走在前面，西澤爾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怎么——”

    他回過頭，未盡的話語被西澤爾的吻覆蓋住。

    西澤爾手扣住他的后腦勺，另外一只手還抓著他的手腕，于是楚辭被他禁錮在原地不能動彈，只能抬起頭，感受到他唇上的溫度，潮濕而溫暖，像夏天的風。

    風很輕，葉脈墜落的聲音更輕，楚辭被西澤爾扣在懷里，后背逐漸生出幾分燥熱，他推了一下西澤爾，沒推動，于是微微后仰，離開被他氣息籠罩的范圍，剛要開口——

    身后除了夜風和藤蘿，卻忽然像是出現(xiàn)了點別的響動。

    楚辭緩慢地扭過頭。

    穆赫蘭夫人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廊下，還保持著抬起腳步要上來的姿勢，明滅的夜燈中，她的神情有些震驚地呆滯。

    見楚辭回過來頭，謝清伊立刻收回腳步，僵硬地揮了揮手，轉(zhuǎn)身就走：“你們繼續(xù)，繼續(xù)?！?/br>
    第422章 無盡夏（下）

    時間已近過了晚間二十二時。

    謝清伊本也懶得再下樓去，但晚飯時貪嘴多吃了幾口涼糕，晚上胃一直有點脹，她想起花園里前些天剛剛冒出花苞的幾株夜曇，便想著去照看照看，順便走兩步消食，結(jié)果剛走到廊下就聽見拐角好像有動靜，她有些擔心是小白又在花叢里瞎撲騰，便想著過去看看，結(jié)果不看不要緊，一看震驚她一整年。

    “你說，”穆赫蘭夫人柳眉緊鎖，看著站在眼前的寶貝兒子，壓低了聲音，“怎么回事？”

    “您不是都看見了嗎？”西澤爾全然沒有被家長撞破的尷尬，只是比平時要隨意一些，語氣溫和，“我和阿辭在一塊?！?/br>
    “什么時候的事？”穆赫蘭夫人咬了一下牙齒，不贊同道，“阿辭才多大！”

    “他成年了。”

    “才成年多久？還在學校里呢！”

    西澤爾忍不住道：“需不需要我提醒您，他的法定學科已經(jīng)修完了，現(xiàn)在是在進修?！?/br>
    “那也……”穆赫蘭夫人停住話語，仔細地思考了一下，好像找不到反駁的理由，秀致的眉卻依舊擰在一起，難得目光挑剔地上下打量了西澤爾幾秒鐘，問，“你，有沒有強迫人家？”

    西澤爾：“……”

    “媽，”他哭笑不得，“你為什么會有這么奇怪的問題？”

    哪有人敢強迫林楚辭做什么，不想活了？

    穆赫蘭夫人意識到自己這個問法確實有些口不擇言，但她此刻的心情很微妙。

    單了幾十年的兒子忽然就有對象了，對象還是前不久剛剛出現(xiàn)的老朋友的孩子。在今晚之前，她一直覺得阿辭還是個孩子，長得漂漂亮亮，性格乖乖巧巧，怎么看都應(yīng)該是最聽話的那一撥。

    可是，談戀愛？

    可是，和西澤爾談戀愛？

    她皺著眉頭半晌才終于有舒展開的跡象，平時的精明逐漸回歸，忽而道：“你之前說有喜歡的人，就是阿辭？那個時候你們已經(jīng)在一起了？”

    “我忘了什么時候和您說過這話了?！蔽鳚蔂柕?，“不過我們是五月在一起的?！?/br>
    穆赫蘭夫人算了算時間，驚訝：“也沒多久??？”

    “嗯，”西澤爾揉了揉太陽xue，“我們從遠空回來也沒多久。”

    “我還以為很久了……”穆赫蘭夫人徐徐地嘆了一聲，不知道想起什么，沒頭沒尾地道，“確實很久了，已經(jīng)三十多年了……”

    西澤爾知道她在說老林，就沉默著沒有點破。

    穆赫蘭夫人很快回過神來，又問：“阿辭也喜歡你？”

    西澤爾笑道：“他要是不喜歡我，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也是……”穆赫蘭夫人眉尖又蹙了蹙，嘴唇張開像要說話，又抿上，接著捻開一條縫隙，低聲道：“你們都做什么？”

    西澤爾不明所以：“什么做什么？”

    “就是除了我剛才看見的，”穆赫蘭夫人語速飛得有點快，畢竟打聽孩子的私事實在不是什么坦蕩做法，“還做什么？到哪一步？”

    西澤爾“哦”了一聲，沒什么隱瞞地道：“該做的都做了?！?/br>
    穆赫蘭夫人：“……”

    她噎了噎，完全沒想到西澤爾會這么坦誠，坦誠得她連反駁的念頭都生不起，只得板著臉道：“注意點，阿辭還小呢?！?/br>
    話說到這，她猛然反應(yīng)過來，目光凌厲地指向西澤爾：“我在你房間找到阿辭衣服上的扣子——”

    西澤爾不自覺摸了摸鼻子：“他不小心弄掉的吧?！?/br>
    “他待在你房間里？”穆赫蘭夫人反問。

    “有時候在?！?/br>
    事實上是，一直都在。只能說小林同學的暗潛技術(shù)登峰造極，夜入陸軍元帥府如過無人之境，這遍布的監(jiān)控和偵查系統(tǒng)竟然都沒能讓他暴露。

    “我就說你們倆有時候怎么奇奇怪怪的……”

    穆赫蘭夫人白了西澤爾一眼：“這有什么好隱瞞的？為什么還不告訴我，你還拿不拿我當你媽？”

    西澤爾無奈道：“媽，你自己想想你剛才的反應(yīng)?！?/br>
    “我那是沒有心理準備！”穆赫蘭夫人嗆了兒子一句，“要是你自己告訴我，我肯定不會反應(yīng)這么大?！?/br>
    “真的？”

    “那當然，你mama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br>
    夜曇沒看著，卻撞破了小情侶談戀愛，雖然自己也受了不少驚嚇，但平息之后的謝清伊心里卻緩緩地生出了幾分欣喜。

    阿辭是林的孩子，他們已經(jīng)生死相隔，如果孩子們能一直在一起，似乎也是另一種圓滿。

    她輕緩地長嘆了一聲，對西澤爾道：“要對那孩子好一點?！?/br>
    西澤爾挑眉：“我對他不好？”

    “好，”穆赫蘭夫人笑著拍了一下兒子的手背，“這樣多好啊?！?/br>
    見西澤爾回了房間，穆赫蘭夫人心中還是念著她那幾朵夜曇，于是轉(zhuǎn)身去了花園又瞅了幾眼，順便將在花壇下攤著肚皮呼呼大睡的小白捉了回來放進貓窩，才慢悠悠地回了臥室。

    穆赫蘭元帥還沒有睡，他皺著眉看了看穆赫蘭夫人，道：“你干什么去了，去這么久。”

    “我在樓下和西澤爾說了幾句話。”

    “他回來了？”

    穆赫蘭元帥抬了抬眼皮。晚飯中途西澤爾接了一個通訊，然后匆匆吃了幾口就走了，說是要去接楚辭，如果是平常穆赫蘭元帥肯定會訓斥兩句說他不好好吃飯什么的，但這次卻沒有，放任他走了。

    “回來了啊。”

    “沒再去吃點東西？”穆赫蘭元帥甕聲甕氣地問，“他晚上就吃了那么點，不嫌餓？”

    “哎呀，我忘記問他了。”穆赫蘭夫人懊惱道，“也不知道阿辭吃了晚飯沒有，真是的，光顧著和西澤爾說——”

    話到這她倏然一頓。

    正在聽她說話的穆赫蘭元帥見她沒了下文，不禁問道：“和西澤爾說什么？”

    穆赫蘭夫人換上了睡衣，緩緩道：“沒說什么，就說阿辭?！?/br>
    顯然，她的丈夫還不知道兩個孩子在一起的事。

    “阿辭怎么了？”

    穆赫蘭元帥似乎來了點興致，穆赫蘭夫人偏頭去看了他一眼，突發(fā)奇想般眨了眨眼睛，道：“你說，要是這兩個孩子在一塊怎么樣？”

    “他們剛才沒在一起？”穆赫蘭元帥緩緩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