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外鄉(xiāng)人（上）

    李元帥還在星艦學(xué)院任教的時候曾經(jīng)遇到過一件事。

    兩個較真的學(xué)生因為某個爭論不下的問題而暫時撕下文明人的皮膚大打出手，幸好兩個人都是理論類專業(yè)，戰(zhàn)斗力不太強，菜雞互啄兩分鐘之后就被同學(xué)制止，兩個人的負(fù)傷城程度都停留在鼻青臉腫這個階段，沒什么實質(zhì)性傷害，就是看上去不太美觀。

    當(dāng)時心理學(xué)導(dǎo)員有事外出，李元帥就接手去處理這件事。

    他了解了事情的經(jīng)過之后才曉得，兩個人所爭執(zhí)的是一個很宏大卻也很空泛的命題——基因異變帶給人類的，到底是機遇還是災(zāi)難。

    學(xué)生甲認(rèn)為這個問題的答案毫無疑問是后者，回看災(zāi)厄紀(jì)的歷史就一清二楚；而學(xué)生乙認(rèn)為，正是因為基因異變，人類才能研究出精神力cao縱機甲，才能單人駕駛遠程星艦完成躍遷，才能做到地月紀(jì)人做不到的許多事。

    典型的學(xué)生思維。

    李元帥笑瞇瞇三言兩語就將兩個涉世未深的學(xué)生反駁的啞口無言，皺著天真的眉頭準(zhǔn)備回去準(zhǔn)備多看幾本教科書。后來他和朋友閑聊的時候也曾提起過這件事，當(dāng)個談資用來活躍氣氛。

    那朋友卻說，基因異變帶給人類的是進化，它更像是一場革命。

    李元帥玩笑道，那災(zāi)厄紀(jì)怎么解釋？

    朋友說，但凡是革命就會有流血和死亡，但是前路的鋪墊不會是無用之功，后來者總會為他們的犧牲加冕。

    李元帥為他這種激進的觀點暗自心驚，打了個哈哈將這個話題糊弄了過去。但是他的老師生涯很短，不久之后他離開了星艦學(xué)院，在他離開之前，靳昀初那個班級是他帶過的最后一屆學(xué)生，可以說靳昀初受了他的影響才應(yīng)征入聯(lián)合艦隊，因為按照慣例，中央軍校出來的學(xué)生大部分都進了陸軍，很少有像靳昀初這樣，只是在星艦學(xué)院上了一段時間的基礎(chǔ)培訓(xùn)就跑去了聯(lián)合艦隊的。

    這種師生關(guān)系就一直保持了下來，李元帥很重靳昀初，靳昀初也有讓他看重的資本。以至于后來李元帥就任艦總元帥之后很明顯的表現(xiàn)出對靳昀初這個學(xué)生的偏愛，但是其他人卻沒有辦法產(chǎn)生什么怨言。

    因為她實在太優(yōu)秀了，優(yōu)秀到讓人望而卻步的程度。

    李元帥以為自己可以培養(yǎng)出一位聯(lián)邦歷史上最年輕的艦總元帥，是他的學(xué)生，他的接班人——

    可是世事的變化比他想得要莫測許多，所以他現(xiàn)在站在白塔中心，和遠在北斗邊防軍總部的靳昀初通訊對話，因為研究委員會的事情言辭不太愉快。他恍惚的想起那年他還在星艦學(xué)院做老師的時候，遇到兩個為了基因異變而爭論不下的年輕學(xué)生。

    那時候他暗笑學(xué)生們天真，現(xiàn)在他覺得，深究某個問題的本質(zhì)，最終得出來的答案反而是最初的、最淺顯的那幾句。

    “啟示錄”計劃失敗了，可正是因為它失敗了才被當(dāng)初禍端之首，如果那年它成功了呢……如果成功了——

    如果“啟示錄”計劃成功了，他最驕傲的學(xué)生就不會精神力閾值受損，她依舊是聯(lián)合艦隊耀眼的星辰！

    李元帥抬起頭，他淺色的眼睛被通訊光幕映照的一片模糊，靳昀初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嘆道：“老師，叢林之心是個泥潭，水很深很深，你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杜賓德總統(tǒng)駁回恢復(fù)研究委員會的權(quán)重和叢林之心的在議會的議事權(quán)再正常不過，‘啟示錄’的警鐘敲的還不夠響？”

    “我知道?！崩钤獛浶α诵?，“我只是說說而已，你這么緊張干什么？”

    靳昀初“嗯”了一聲，皺著眉。

    兩個人又扯了幾句閑話就斷掉了通訊，靳昀初徑直去了暮少遠的辦公室。

    “怎么了？”暮少遠問。

    靳昀初揮手讓他起來，自己坐在了辦公桌后的椅子上，抱著手臂沉思半響忽然道：“老李是不是老得有點糊涂了，他竟然對基因?qū)嶒灥膽B(tài)度有所松動？”

    “是研究委員會那件事？”

    “我現(xiàn)在是不是該慶幸上臺的是杜賓德，”靳昀初難得流露出一點厭惡的神色，“對研究委員會，我可真是一點好感都沒有啊。”

    “這件事沒那么容易，”暮少遠低聲道，“至少在杜賓德任期之內(nèi)，沒那么容易?！?/br>
    “至于李元帥……”

    靳昀初嘆道：“其實我知道那件事在他心里卡了二十年，說起來好笑，明明受傷的是我，他卻沒辦法從中釋懷，我都說了不怪他……”

    “也許，這并不是你原諒與否的問題?！?/br>
    兩個人相繼沉默，過了好一會，暮少遠才道：“今年的179基地可能要晚啟動幾個月，秦教授的意思是系統(tǒng)需要整體檢修維護?！?/br>
    “有具體預(yù)估周期嗎？”

    “研究中心正在做預(yù)報?！?/br>
    “讓他們預(yù)報做好拿來給我吧，”靳昀初說著，忽然道，“西澤爾是不是回來了？”

    “是，”暮少遠微微抬眸，“要見他？”

    “當(dāng)然，”靳昀初又恢復(fù)了笑瞇瞇的神情，“好歹也是我推薦他去三十五師的，上任之前怎么能不來見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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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給我出來！”刀疤臉指著楚辭大聲呵斥道，“出來跟我走！”

    楚辭慢慢的站起身，愛麗絲不由得揪住他的袖子，神情緊張：“別……”

    “沒關(guān)系，”楚辭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不會有事的?！?/br>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不再壓著聲音，愛麗絲這才聽清楚，不帶鼻音的時候他的聲音依舊有點沙啞，低而涼，像沉在葉脈上霜凝結(jié)成了冰花，帶著細碎的、簌簌的尾音，或者深夜里平緩的潮汐，有種雌雄莫辨的磁性。

    他穿過了匯集的人群，走到刀疤臉跟前。

    刀疤臉壓下還冒著青煙的重機槍槍口，戳在楚辭單薄的脊背上：“走?！?/br>
    楚辭走在前，他走在后，走出甲板通道的時候有兩男一女正等候在那里，短發(fā)的女人冷冰冰道：“阿薩爾，我們來換你們班?！?/br>
    刀疤臉的阿薩爾用槍管將楚辭往前一推，道：“這就是老大要的人。”

    短發(fā)女人旁邊的壯漢粗聲粗氣的道：“竟然是個小娘們兒，應(yīng)該不是老大想找的那個家伙?！?/br>
    阿薩爾不再理會他們，直接伸手提起楚辭的領(lǐng)子，往中央艦橋的方向走去。

    另外一個賊眉鼠眼的男人抱怨道：“為什么讓我們?nèi)齻€人來換他一個人的班？”

    短發(fā)女人淡淡道：“你要是叫做‘鋼炮阿薩爾’，你也可以一個人負(fù)責(zé)整個甲板?！?/br>
    賊眉鼠眼還在嘀咕著什么，壯漢和短發(fā)女人已經(jīng)走過了通道。

    阿薩爾拎著楚辭去了艦橋，途中遇到一個綠毛小子，那小子高聲道：“阿薩爾，你竟然直接過來了，沒先找個地方開一炮嗎？”

    說著嘰嘰咕咕的笑了起來，好像一只掐著嗓子的公鴨子。

    阿薩爾罵罵咧咧的道：“你是不是想被扔進宇宙里當(dāng)垃圾，這可是老大要的人?！?/br>
    綠毛小子嘻嘻哈哈的從他身邊跑了過去，帶過的風(fēng)揚起楚辭的頭發(fā)，他嘀咕道：“真好看，這樣的臉能賣不少錢吧……”

    阿薩爾虛踹了他一腳，將重機槍扛在肩上，走過最后一道卡口。

    坐在指揮官位置上的大概就是星盜頭頭，是個脖子上滿是紋身的胖子，卻長了一雙極其深沉的眼睛，目光銳利，顯然不是好惹的貨色。

    他瞇眼看著阿薩爾手里的楚辭，抬了抬堆疊了三層肥rou的下巴，角落里顫顫巍巍的輪機長挪步上來，道：“就，就是她，馬蒂一個月前把她從垃圾船上救回來，那時候她躺在一個營養(yǎng)艙里。”

    星盜頭子上下打量著楚辭，阿薩爾低聲道：“這肯定不是，懸賞令上那是個男人……”

    星盜頭子摸了摸肥胖的臉頰，沉聲道：“他要是為了逃命，改變自己的外貌也不是不可能?！?/br>
    阿薩爾道：“那得是多厲害的整形師，才能給一個大老爺們改成小姑娘?。俊?/br>
    星盜頭子問楚辭：“身份卡有嗎？”

    “丟了?！?/br>
    “個人注冊地址呢？”

    楚辭說的是主衛(wèi)三的小女孩玲的信息。

    手下立刻去查，幾分鐘后對星盜頭子道：“老大，有，都對得上?！?/br>
    星盜頭子又問：“為什么會在營養(yǎng)艙里？”

    楚辭心下生疑，他們看上去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他道：“飛船失事了?！?/br>
    星盜頭子終于失去了耐心，揮手叫阿薩爾：“把她帶回甲板上去，看好了不要碰，等回黑三角就把她賣了，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將要離開艦橋時，楚辭聽見星盜頭子漫不經(jīng)心對佝腰僂背的輪機長道：“我剛才說的都聽見了？要想活命，待會過防區(qū)的時候……”

    楚辭安然無恙的回到了甲板上，愛麗絲松了一口氣，她看著短發(fā)女人解開了電子索圍成的力場將楚辭放了進來，目光一直追著他回到自己身邊，坐下。

    那三個星盜一直在欄桿旁邊走來走去，甲板上被俘的船員都埋著頭，鴕鳥一般不敢說話，直到兩三個小時之后，他們離開，又換成了阿薩爾看守。阿薩爾在走廊上點煙，愛麗絲借著機會連忙問楚辭：“你沒事吧？”

    楚辭搖了搖頭。

    愛麗絲擔(dān)憂道：“也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才會放了我們……”

    楚辭挑眉，問：“星盜會放人么？”

    “一般來說會的，”愛麗絲時不時看一眼門口，生怕阿薩爾忽然進來，“他們只是為了劫貨，殺人的話就會驚動星區(qū)執(zhí)法隊，他們肯定也不想的?！?/br>
    “我以前遇到過三次星盜，都是搶了貨品就放掉飛船，最多也是再劫走船上的儲備能源……”

    楚辭驚訝道：“三次，這么多？”

    “嗯，”愛麗絲點頭，“因為我們經(jīng)常要過霧海附近的那個躍遷點，所以遇到星盜的幾率其實很大?！?/br>
    楚辭想起之前那個叫阿薩爾的星盜嘀咕說還有幾個小時到梅西耶星云什么的，總覺得事情不像是愛麗絲說的這么簡單，他道：“他們不會連帶星艦一起劫走嗎？”

    “不會，”愛麗絲搖頭，“我們的船是二級星艦，必須得有一整個機組才能駕駛一艘二級星艦，而且附近唯一的航線一定要經(jīng)過黑三角防區(qū)，他們肯定不想遇到防區(qū)特戰(zhàn)隊——”

    不對！

    楚辭驀然想起離開艦橋時聽見星盜頭子對輪機長說的最后一句話，他在威脅輪機長，他們要……過防區(qū)！

    楚辭一把抓住愛麗絲的袖口：“遇到防區(qū)特戰(zhàn)隊會怎么樣？”

    愛麗絲下意識道：“防區(qū)特戰(zhàn)隊是邊防軍的精銳，死在他們手里的星盜數(shù)不清的……”

    所以，楚辭看向了甲板通道口，垂著頭吞云吐霧的阿薩爾，到底是什么原因會讓這群亡命之徒哪怕冒著經(jīng)過防區(qū)的大危險，也要劫商船去霧海呢？

    第80章 外鄉(xiāng)人（中）

    楚辭偏頭看著愛麗絲：“有什么理由會讓星盜冒著途徑防區(qū)的危險也要將星艦開到霧海？”

    愛麗絲張著嘴巴，似乎一時間沒有明白他話里的意思，清澈的眼睛里透著疑問：“什么——”

    她的問題還沒有問出口，阿薩爾就回來了，她連忙埋下頭去，眼睛卻依舊瞥著楚辭，楚辭伸出一根手指壓在嘴唇上示意她噤聲，但是愛麗絲逐漸明白過來他剛才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滿臉焦急神情逐漸化作了驚慌和恐懼，但是楚辭還沒有來得及安慰她，星艦就忽然顫抖了一下，像是過電一般連空氣都仿佛開始波動，這種感覺楚辭再熟悉不過——

    躍遷！

    一旦星艦進入躍遷短時間內(nèi)就不可能停下，也就印證了楚辭剛才的說法，這群星盜，他們竟然打算劫船！

    一般人對于毫無征兆的躍遷都會產(chǎn)生難免的生理不適，因此甲板上被俘的船員們或多或少都有些臉色蒼白頭暈?zāi)垦＃墒堑刃桥炦\行平穩(wěn)之后，不少人立刻就產(chǎn)生了疑問，為什么會忽然進入蟲洞開始躍遷？這些星盜難道……

    愛麗絲的躍遷反應(yīng)比其他人還要嚴(yán)重一些，楚辭扶著她的肩膀?qū)⑺吭诹思装宓臋跅U上，她卻忽然一把握住了楚辭的手：“怎么辦！他們，他們會不會殺了我們？”

    甲板上的其他人也跟著開始嘀咕，竊竊私語的疑問聲像一片浪潮，然后被阿薩爾的利喝攔腰斬斷：“都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