鴆婚 第10節(jié)
“我記得?!表n致遠面露懷念之色,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頷首道,“原本是勝利之路,你在那兒騎自行車輸給我,氣得路上差點哭出來?!?/br> “明明是你卑鄙地隱瞞自己會騎車?!背ノ◥灺暦瘩g,“……而且我也沒有哭?!?/br> 韓致遠含笑:“你說沒哭就沒哭吧?!?/br> 自行車鈴的聲音似又在耳邊回蕩,她還記得那年氣溫并不熱,本想跟韓致遠比賽誰先學會騎車,誰料此人居然扮豬吃老虎,輕而易舉將自己甩在身后。 初夏,微風,陽光像雨點般落在地上,鋪滿金色魚鱗般的光。 車輪骨碌碌地轉(zhuǎn)動,她在后面歪歪扭扭地蹬,氣惱道:“為什么他們說你不會騎?” 前方旋風般的影子聽見,終于吱扭一聲停下來。小男孩穿淺藍短袖,容貌清秀,皮膚白皙,看上去年紀不大,回答卻格外老沉:“會得太多,只會遭人討厭?!?/br> 楚弗唯聞言一愣,連帶車速也下滑。 那時,韓致遠還沒有失去父母,她也不理解復雜的成語,比如“韜光養(yǎng)晦”,比如“樹大招風”。她不明白優(yōu)秀會給同輩帶來多少壓力,也會招來其他親戚的嫉妒和嫌棄。 她只知道,韓致遠從小在接受一種奇怪的教育,跟自己截然相反,名叫“讓讓”。他跟韓暌接觸時,會被父母叮囑“讓讓弟弟”;他跟楚弗唯相處時,會被長輩教導“讓讓唯唯”。 但狗賊對她是當面一套背后一套,面對家長演得好,私底下都瞎胡鬧。 “再說你不就上當了?”他騎坐在車上,等她追了過來,笑道,“你叫聲‘致遠哥哥’,我也可以讓讓你。” “……讓你個大頭鬼!” 那天,楚弗唯用力地踩車輪,終究還是沒創(chuàng)造奇跡。她一路追逐前面的淺藍身影,不知道是夏風狂躁,還是意外風沙迷眼,到終點時眼眶都泛紅,被他誤以為是氣哭了。 最后韓致遠為息事寧人,提出他來推、她來坐,推車將她送回去,無奈當了回人力車夫。 “真行。”小男孩扶著車把,又見她眼圈通紅,低聲道,“搞半天贏了你,得給你當司機?!?/br> 楚弗唯坐在車座上揉眼睛:“我家司機不止幼兒園學歷。” “……” 她現(xiàn)在也記不清那天騎車時眼睛怎么了。 只是尚且年幼的她,偶爾會在韓致遠的身上,看到另一條命運線的自己。 倘若她生在復雜的大家族,估計就不是“讓讓唯唯”,而是“唯唯讓讓”了。 * 涎玉齋古樓內(nèi),總經(jīng)理辦公室早就被清理一空,窗明幾凈,不染塵埃。 賈斗途站在熟悉的房間里,眼看自己盤踞許久的地方,就要拱手讓人,不由唏噓起來。所謂關系硬不如投胎好,誰曾想老將能被小姑娘擠掉。 但他見過的大風大浪多了,這點兒小事還是能忍的。 賈斗途低頭看表,問道:“人來了么?” “賈總,還沒?!?/br> “記住我說的話,不管她的提案多可笑,前幾個月都要捧著來!”賈斗途眼珠子一轉(zhuǎn),壓低音量道,“等熬過這段時間就好了。” 另一邊,設計樓內(nèi)同樣議論紛紛,眾人早按捺不住,好奇地向外張望。 有男生自帶一個小望遠鏡,在窗邊窺探主樓內(nèi)動向,嘀咕道:“老土豆還擱那兒如臨大敵呢?!?/br> “姝瑤姐,你不是見過老板了?什么樣???” “好不好相處?” 盡管楚總到訪過涎玉齋,但并不是正式來上班,大部分人還沒打過照面。 甘姝瑤被旁人追問,為難道:“上次就簡單聊聊,我也不知道……” 萬眾期待中,一輛明艷跑車駛?cè)胂延颀S,如同雷雨中的金白閃電,風馳電掣。這跟韓致遠當年的低調(diào)截然不同,很快將設計師們吸引到窗邊,都想遙遙親睹新老板第一面。 車門上旋,高挑女子走了下來,手里好似抱著什么,不緊不慢走向賈總。 設計樓窗邊,女生興奮詢問:“楚總長什么樣?” “開最酷的車、穿最舒適的衣服、帶最扎人的植物……”男生迷惘道,“那是盆蘆薈嗎?” 主樓門口,賈斗途等人得知消息,早就趕過來迎楚弗唯。只見她衣著休閑、身挎小包,沒戴任何珠光寶氣的首飾,唯有抱著的蘆薈蒼翠欲滴、引人注目。 “楚總,您來了?!?/br> 賈斗途望著她懷里的巨大蘆薈,懵道:“這是……” 楚弗唯隨意道:“哦,放屋里旺風水的?!?/br> “……好好好,我?guī)湍??!?/br> 賈斗途接過花盆,不料重量驚人,差點沒閃了腰。 楚弗唯見他踉蹌,忙道:“賈總,小心點,這盆蘆薈可有來歷的?!?/br> “呵呵,是么?”賈斗途直起身來,諂笑道,“我不太懂植物,還要向您請教?!?/br> 楚弗唯煞有介事地介紹:“它的來頭可不一般,恒遠現(xiàn)任韓董播的種,恒遠下任韓董換的盆。天地靈氣,匯聚一身。尚方寶薈,只此一盆!” 賈斗途:“?” 這件事還要追溯到家宴,韓老爺子提議送花,任由楚弗唯來挑選。她本想要漂亮的花草,誰料撞倒了邊緣的蘆薈,噼里啪啦,碎渣飛濺,稀里嘩啦,砂石泥土。 幸運的是,花園的主人韓老爺子不在,只有他冷漠的長孫目睹此幕。 “你可以不做家務,但不要制造家務。”韓致遠對她的莽撞見怪不怪,吐槽道,“家里有保潔,也會困擾的?!?/br> 楚弗唯不小心砸毀花盆,心里本來就煩,又聽他陰陽怪氣,惱道:“那你過來把它清理了唄?!?/br> “憑什么?” “遠遠哥哥?!?/br> “……” 楚弗唯不知道韓致遠聽完有多膈應,都甘愿幫她毀尸滅跡,以此制止她惡毒的行徑。 不管怎樣,她如愿以償獲得一盆蘆薈,同時碰壞花盆的事經(jīng)人掃尾,成功地沒被韓老爺子撞見。 第9章 涎玉齋,會議室,充沛的光線照亮房間,落在巨幅投影幕之上。寬大方正的會議長桌占據(jù)正中,兩側(cè)都是衣冠楚楚的中高層人員,唯有中間的總經(jīng)理座位還空著。 賈斗途率先推門進來,他身子半躬,客氣地抬手,給身后人引路。 楚弗唯迎著旁人目光,在萬眾期盼中登場。她跟賈斗途前后腳進屋,很快抵達前排,順利地落座。 沒過多久,公司大會正式開始,賈斗途擔任主持人。 賈斗途向楚弗唯諂媚一笑,見她平和點頭,這才握起了話筒,宣布道:“我想各位應該都知道了,公司最近發(fā)生一件大事。首先,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涎玉齋新任ceo楚弗唯楚總——” 此話一出,原本鴉雀無聲的會場,爆發(fā)排山倒海的聲響,久久不能停息。 賈斗途趕忙獻話筒:“楚總,您來講兩句?” 楚弗唯倒不怯場,隨手就接過話筒,落落大方道:“各位同事們,大家好,我是楚弗唯。今天是我正式接任涎玉齋ceo的第一天,很榮幸來到這個百年品牌,跟所有人一起并肩作戰(zhàn)?!?/br> “相較于客套的官話,我更希望能有機會,跟你們一對一面談。我知道由于場地限制,不是每位同事,都能來到會場,更多是在屏幕前觀看視頻會議。” “但沒有關系,今天下午還有分會場,我會到每個部門轉(zhuǎn)轉(zhuǎn),爭取盡快跟大家熟悉起來?!?/br> “涎玉沫珠,金聲玉色。玉石不止百年,品牌同樣如此,期盼未來的涎玉齋,在我們手中越來越好、源遠流長。” 現(xiàn)場涌現(xiàn)海浪般的掌聲。 設計樓內(nèi),甘姝瑤等人觀看大屏幕,同樣下意識地伸手鼓掌。 “今天暫定是公司的年中匯報,各部門進行述職,總結(jié)上半年情況?!辟Z斗途匯報道,“當然,您要是有別的指示,我們隨時可以安排。” “沒關系,照你們計劃的來吧?!背ノǖ?,“賈總經(jīng)驗豐富,想必做得不錯?!?/br> 接下來,各部門依次發(fā)言,介紹涎玉齋現(xiàn)狀。 “楚總您好,我叫江拓洋,向您匯報品牌上半年財務情況……” 楚弗唯耐心傾聽眾人報告,很快在心底勾勒出公司雛形。 涎玉齋自1851年創(chuàng)立以來,在歷史上有過幾番興衰,直到今天終于形成三大業(yè)務板塊,分別是珠寶鑲嵌類首飾、黃金首飾及手表配飾業(yè)務,其中前兩種是公司的主要利潤來源。 盡管品牌在國內(nèi)享有盛名,但首飾毛利率并不算高,尤其相較海外奢侈品牌,在品牌形象上有較大差距。 消費用戶年齡偏大,熱衷于采購黃金飾品,且購買意向隨實時金價變化而調(diào)整。 款式設計老舊,品牌價值不高,是涎玉齋現(xiàn)今的主要問題。 可以說,這是一家沉穩(wěn)守舊的公司,難以有新進步,也很難會死掉。 想讓它煥發(fā)新生,機遇和挑戰(zhàn)并存。 * 冗長枯燥的會議過后,主會場要茶歇休息,分會場也紛紛散去。設計樓茶水間內(nèi),卷發(fā)男生穿一件粉t恤,握著馬克杯嘆息:“哎,真失望?!?/br> 女生好奇道:“怎么了?” “我還以為新老板與眾不同,但上午這么看下來,跟前幾個也差不多?!蹦猩嗣W角卷毛,嘀咕道,“沒準鍍個金就走了。” 楚弗唯上午的表現(xiàn)相當保守,基本就是傾聽中高層匯報,沒進行任何人事變動,也沒推出任何新的主張,完全沒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架勢。 最怕的就是,領導變了,根子沒變。 這在涎玉齋歷史上不少見,韓暌和韓致遠都來過公司,但最后一切沒什么變化,還是老一套。 女生出言質(zhì)疑:“不會吧,我們不都并進萬星了……” “縣官不如現(xiàn)管,沒看老土豆還在?!蹦猩鷶D眉弄眼道,“他倆要沒掐,那就一個樣,等過兩年楚總走了,不就又是他來管。” 正值此時,背后響起女聲:“你倆天天在茶水間聊天,是嫌畫的設計圖不夠多?” 兩人聞言嚇了一跳,回頭看清說話的人,這才長松一口氣,忙道:“姝瑤姐?!?/br> 甘姝瑤蹙眉:“下午的會注意點,不該說的別亂說?!?/br> 她是不知道新領導有何主意,但設計部內(nèi)有閑話,容易引來別的是非。 * 午后,楚弗唯從主樓移步設計樓,跟設計部的成員們見面。盡管她再三推拒,不需要賈斗途等人跟來,但對方就像嗡嗡的蒼蠅,始終圍著自己打轉(zhuǎn),不肯飛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