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陸端寧扶起他趴到床上,又把地上的被子撿起來,抱出去等人收拾,把自己的被子給了慕越。 住處沒有藥箱,陸端寧翻了一遍才確定,他又把他的小豬帶進來,塞到慕越懷里,囑咐他說:“我去買藥,如果慕伯伯回來的時候你還沒看到我,你就告訴他?!?/br> 小豬圓滾滾的腦袋擋住了慕越的臉,陸端寧只聽到慕越很小聲地應了句“好”。 六七歲的小不點獨自買藥是件很稀奇的事,尤其是這個小不點長得粉雕玉琢,表情卻嚴肅得不像個孩子。 陸端寧被藥店的阿姨們圍聚起來揉捏了一通,好不容易扛過她們過分的熱情趕回來,卻看到慕越摟著小豬坐在房門外的臺階上,低著頭,手指不安地攪弄在一起。 “你出來干什么?” 陸端寧走過去,卻與慕越抬起的、通紅的眼睛撞在了一塊兒。 他哽咽著問:“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那個時候他就害怕一個人,害怕陌生的環(huán)境,害怕空蕩蕩的房間,害怕無論多大聲地喊叫都只能聽到自己的回音。 害怕mama不要他了所以把他扔給陌生的爸爸,爸爸不要他了又把他扔給素未謀面的小鹿。 小鹿長得好看,脾氣也好,雖然總愛管教自己,但慕越并不討厭他。 可他為什么還不回來? 陸端寧仍然理解不了慕越的恐懼。 可當他走過來,慕越靠過來,把額頭抵在他肚子上,他伸手摸到慕越軟乎乎的頭發(fā)……他覺得自己摸到了他所恐懼的事物的觸角。 “越越,明年就去上學吧。” “我說了我不去!” “來陪我?!标懚藢幷f,“早上我會喊你起床,早餐看你心情吃起司面包或者小籠包,但是你要快一點,八點路上就開始堵車,我們很容易遲到……下午五點放學,我會來你的班級門口等你,你要陪我一起回家,一起寫作業(yè),一起上家教課。如果你累的話也可以在我旁邊睡一會兒,但是我覺得多聽課對你來說有好處?!?/br> “……” “越越,你愿意嗎?” 在慕越的記憶里,小鹿很少聽他講諸如讀書的重要性一類的說辭,也沒有說過覺得他的恐懼虛無縹緲、壓根不值一提。 他只是在征求慕越的意見,問他—— 你愿不愿來陪我?和我一直在一起? 而那時,慕越真的心動了。 半年之后,他才意識到小鹿那時說的那些好聽的話都是謊言,他入學了,可是這個學校里沒有陸端寧。 原來全國有好多所小學,多得像眼前一晃而過數(shù)不清的黑色腦袋,他能跑遍整所學校看清所有小學生的臉,卻不知道小鹿此刻究竟在哪里。 他在mama看的連續(xù)劇里看過他,在一晃而過的電視廣告里見過他,可真正見到陸端寧,居然還要再等半年。 慕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受在學校里的半年的,在這個過程中,他幾乎恨上了陸端寧,直到他逐漸習慣周圍的一切,習慣兩點一線、循規(guī)蹈矩的生活。 再次見面的時候,慕越突然忘記了自己的恐懼和怨恨,跑過去抱住了久違的小鹿。 可是這一次,小鹿是一個人來的,他沒有帶上他的小豬。 …… 記憶零碎得記不成型,那些慕越以為自己早就忘了的碎片,為什么總會在有些瞬間那么突然地扎穿心臟,強迫他再一次直視陸端寧受傷的眼睛。 “我——”話已經(jīng)涌到嘴邊,他卻不知該不該吐露出口,“小鹿。” “我以為你已經(jīng)忘記這個稱呼了?!标懚藢幊皆叫α艘幌拢孟∈杵匠5恼Z氣數(shù)落他的不對,“不管你高興還是不高興、生氣或者尷尬,都只會叫我的名字,說什么最好的朋友就是為了糊弄我,對吧?” “越越,只有我想和從前一樣,在你眼里,我們已經(jīng)生疏了?!?/br>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有著過分敏感又過分直接的性格,敏感到第一眼就看穿慕越是個不被愛的孩子,直接到容忍不了一點心照不宣的隱瞞,要把那些慕越不愿意面對的事情像扯線頭一樣撕扯到底。 這樣的特質在他年幼時讓他像個少年老成的小神童,可原封不動地保留到十八歲,不神也不童的時候,就更像一塊頑固的石頭,只愿意守著自己亙古不變的心。 “是,”慕越看著他,點點頭說,“我們已經(jīng)生疏了?!?/br> 陸端寧胸口發(fā)悶,正常的呼吸都顯得十分艱難。他看著慕越冷漠的眼睛,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慕越?!?/br> “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慕越問,“為什么你總要把什么都說出來?想搞清楚原因是不是?” 他一眨不眨地直視陸端寧,近乎殘忍地對他說,“還能有什么原因?因為那些事情早就過去了啊,沒有人記得了!陸端寧,這么簡單的道理你都搞不懂嗎?!” 周遭一片寂靜,只能聽到晚風拂過樹葉時沙沙簌簌的聲響,人聲和零碎的腳步聲顯得很遠,野鴨在湖里悠閑地游著,蕩開一圈又一圈的波紋。 陸端寧的眼睛很黑,臉色卻發(fā)白,站在樹下一動不動的樣子好像由古老咒術變化而成的一片幻象。 因為被施咒人用語言扎穿心臟,他被迫變回蒼白的紙人。 慕越發(fā)現(xiàn),自己總是在做傷害陸端寧的事,他對小鹿心軟又愧疚,可對陸端寧,卻怎么也控制不住那股無名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