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怎么想怎么想，反正似乎從一開始，當(dāng)這個男人取出“飛天拳頭”這個惡劣外號時，他就應(yīng)該已經(jīng)猜出了什么。只是現(xiàn)在不知道，他到底猜出了多少。

    他從來沒提出疑問，那蕭矜予自然也什么都不用解釋。他從沒做過傷害人類群體利益的事，他一直是個奉公守法的好公民。

    趙狠一邊和李笑笑打電話，商量尋找胡孝康前妻的事，一邊離開地下倉庫。

    等他走遠(yuǎn)了，宿九州低沉平緩的聲音才響起：“探究別人的邏輯鏈，是一種很不禮貌的行為?！?/br>
    蕭矜予腳步一頓。

    “保持思考?！?/br>
    話音落下，男人大步向前走去。

    青年望著他高大的背影，過了會兒，大步追上，趕超對方，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你也保持思考?！?/br>
    宿九州停下步子，若有所思地看著走在前方的青年，低笑出聲。

    ***

    逼仄昏暗的看守室內(nèi)，高處擴(kuò)開的一扇正方形小窗射出一束長長的光，正好落在房間中央的少女身上。

    這束光一半照亮陳筱清的臉，另一半落在地面。

    光芒中粉塵飛蕩，少女沉沉低頭，沒有言語。

    “你在殺害母親和弟弟前，是不是曾經(jīng)吃過一根烤腸。應(yīng)該是淀粉腸?！备呤菘⌒愕那嗄暾驹诳词厥仪?，微微低頭，望著這個寡言少語的女孩。

    和預(yù)料中的一樣，陳筱清沒有回答。

    “那個賣給你淀粉腸的老板，昨天晚上已經(jīng)被我們抓捕歸案了。你之所以想殺了你的mama、弟弟，和那根淀粉腸有關(guān)。那根淀粉腸里有一種神秘研制的神經(jīng)性藥物，會控制影響你的思維?！?/br>
    陳筱清依舊沒有一點(diǎn)反應(yīng)，仿佛聽不見一點(diǎn)聲音。

    但是蕭矜予依然在說：“和你一樣意外吃下烤腸的受害者有很多，他們大多都死了，只有你和一個受害者現(xiàn)在還活著。但那個幸存者現(xiàn)在突然出現(xiàn)高燒不退的跡象，很有可能也會像其他受害者一樣死去。如果你對自己活到現(xiàn)在的原因有什么想法，或者這些天你有什么體會經(jīng)驗，你可以告訴我們嗎。你的話，很有可能能救下一個人?！?/br>
    嚯，說謊。

    宿九州瞄了眼身旁的人。

    然而，少女仍舊沒有反應(yīng)。

    蕭矜予靜默地看著她。

    事到如今，研究所并沒有真正探索出伊甸園全部的邏輯鏈。有一個岔點(diǎn)他們至今沒有搞清楚：所有吃了伊甸園烤腸的人，都會瘋狂地想殺了自己某條感情戲上的人。當(dāng)這一關(guān)系的人全部死光后，隨著烤腸的消化排出，他們也會暴斃身亡。

    但陳筱清活著。

    那么現(xiàn)在就出現(xiàn)了兩個問題。

    第一，已經(jīng)過去十天，陳筱清體內(nèi)所有的淀粉腸成分一定已經(jīng)全部排出體外。那她現(xiàn)在到底還受不受這條邏輯鏈的影響？即伊甸園的因果，是以烤腸成分在人體內(nèi)就會生效，還是說哪怕烤腸已經(jīng)離開身體，還會繼續(xù)因果鏈。

    第二，陳筱清現(xiàn)在還想不想殺她唯一幸存的親生父親。

    烤腸早已離開體內(nèi)，她殺害至親的念頭是否也隨之終止。

    這兩個問題合二為一，就是研究所目前最想知道的疑問——伊甸園的邏輯鏈，到底以什么為開始結(jié)束的標(biāo)準(zhǔn)。

    陰冷灰黑的看守室里，十五歲的少女垂著頭，像被吊死在絞刑臺上的巫女。

    ……

    “其實(shí)你自己本來就想殺了你的mama和弟弟吧?！?/br>
    清冷平靜的聲音驟然響起，打破房間內(nèi)死寂般的沉默。

    作者有話要說：

    004：我爸叫我來巡山an~~

    第144章

    “和你同樣吃下炸淀粉腸的受害者，還有四位，他們之中，除了一個有胃病消化能力不好，其他都和你一樣，是個正常健康的人?！北浠璋档淖呃壤?，青年孤身而立，他身形清瘦，語氣平靜：“也就是說，你們幾個的消化能力不會有太大差別。”

    成年人、小孩的消化能力是不同的，但是這個細(xì)微的不同，不足以對他們消化食物的能力造成太大的影響。

    蕭矜予：“我們調(diào)取了你殺害母親和弟弟當(dāng)天，放學(xué)回家的監(jiān)控。很遺憾，烤腸攤擺在了一個沒有安裝攝像頭的偏僻小道，我們沒能拍到你吃下烤腸的具體時間。但是你回小區(qū)的時候，手里抓著半根已經(jīng)吃過的烤腸。那么你吃下烤腸的時間，就是放學(xué)的五點(diǎn)半，到你回到家的六點(diǎn)之間，這半個小時。根據(jù)尸檢，你殺害母親和弟弟的時間，是當(dāng)天晚上七點(diǎn)半左右。也就是說，你吃完烤腸的最多兩個小時后，你就殺害了他們。”

    陳筱清寡然平靜地垂著頭。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意味著什么？”宿九州低沉的聲音響起。

    蕭矜予愣了下，望著他。

    宿九州昨天晚上剛回到中都，對這起案子還不夠了解。他不像蕭矜予一樣，早已將九位受害者進(jìn)入邏輯鏈前和進(jìn)入后的時間線，熟記于心。

    這意味著……

    蕭矜予繼續(xù)看向那個沉默的少女，一字一句道：“五個吃下淀粉腸的受害者，都是在四五個小時后，才突然犯案。唯有你，兩個小時就作案了。這兩個小時的時間差，陳筱清，是因為，你本身就有殺害母親和弟弟的念頭?！?/br>
    十二個小時前，當(dāng)蕭矜予將食人邏輯鏈的根源定性為食物后，邏輯研究所很快便給出了一個猜想：既然受害者死亡的時間，是按照食物徹底消化排出體外來算。那有沒有一種可能，這條邏輯鏈正式生效的時間，也是這個神秘食物在受害者的胃里開始消化，融進(jìn)血rou的時間。

    正常人類消化食物的時間，是四到五個小時。

    除了消化能力差的余思晴、姚安平和劉方，其余幾位受害者的殺人時間向前倒推四、五個小時，他們很快便鎖定了同樣的食物來源：烤腸。

    得到結(jié)論時，a08-伊甸園已經(jīng)被逮捕歸案，烤腸這個食物源也被鎖定，研究所推理出的“食物消化說”看似沒什么作用。但這個結(jié)論其實(shí)有一個關(guān)鍵的作用，它證明了，食物的消化時間確實(shí)在該條邏輯鏈里有著極為關(guān)鍵的作用。

    那么在此之中，唯一顯得格格不入的陳筱清，就更加刺眼了。

    “你是唯一一個，兩個小時就殺害至親的人。”

    天光似乎變得暗淡起來，微弱細(xì)小的光透過那本就不大的孔洞窗眼，探進(jìn)狹窄的看守室內(nèi)。照耀在少女身上的光束早已隨著太陽的西沉迅速偏移，她整個人被籠罩在一種巨大空洞的黑色中。

    蕭矜予的聲音空靈而平靜，在走廊里緩緩回蕩。

    “對于其他四個人來說，那是至親。不到食物消化完全，神經(jīng)性藥物全面地控制大腦，他們?nèi)苡诠茄挠H情會阻止這股奇異的想要?dú)⑷说臎_動，不允許自己犯下會悔過一生的大罪?？赡悴煌?。

    “你并沒有那么愛他們，你甚至早就想殺了他們。你是不是無數(shù)次地閃過這個念頭，想殺了你的親生母親，你的親生弟弟？

    “鄰居和朋友都知道，你的母親重男輕女。但他們并不知道，你的父親同樣如此，甚至，變本加厲！他家暴毆打的對象從來不止你的mama，還有你。因為，你不是他的親生女兒。”

    宿九州站在一旁，看著這個沉穩(wěn)開口的青年。

    蕭矜予的眼睛冷靜清澈，但那不動的瞳光中，閃爍著一絲微弱的悲天憫人。

    他的聲音聽不出一絲的波動，他的表情也沒有半分變化。但是，他面對的終究是一個才十五歲的少女。

    一個飽受十五年折磨，最終揮刀砍向至親的女孩。

    蕭矜予也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

    倘若沒有伊甸園的邏輯鏈，陳筱清絕對不會殺死自己的mama和弟弟。哪怕她被母親如此冷暴力，在學(xué)校中遭受那么多的欺凌，她選擇的始終是忍受。等到長大，她就可以離開這無法受自己選擇的一生。

    只要再過三年，她成年，她擁有了可以做決定的權(quán)利。

    可是她吃下了那根淀粉腸。

    九位受害者，沒有一人是有罪的。哪怕是本就幻想過殺害至親的陳筱清，她也是無辜者。

    宿九州忽然伸出手。

    蕭矜予微微怔住，他從無奈的情緒中回過神。眼神偏開那位仿佛被無數(shù)陰影覆蓋的少女，他明白過來，伸出手，同樣拉住宿九州的。

    “你們是朋友么?！?/br>
    一道沙啞沉悶的聲音在窄小的房間里，驟然響起。

    蕭矜予立即扭頭。

    他對上了一雙死水般的眼睛。

    第四視角十分熟練地清除了一粒崩潰離體的邏輯因子，蕭矜予松開手，點(diǎn)頭道：“嗯，我們是朋友?！?/br>
    宿九州補(bǔ)充道：“很好的朋友?！?/br>
    陳筱清漆黑的眼瞳靜靜盯著二人，再次的，她沒有說話了。她好像在琢磨“朋友”這兩個字的含義，實(shí)在太陌生太久遠(yuǎn)了。人類太久不接觸一樣?xùn)|西，就會對那樣?xùn)|西產(chǎn)生熟悉又陌生的錯覺。

    蕭矜予和宿九州互視一眼，二人迅速達(dá)成了一個共識——這個女孩擁有自主意識！

    每一個進(jìn)入伊甸園邏輯鏈的受害者，在有了殺人念頭后，直到死亡，他們都沒有自由的意識。充斥在他們腦海里的只有殺死重要的親人、愛人、朋友。他們絕對不會對其他人產(chǎn)生任何興趣，也不會說出這樣一句話！

    蕭矜予心道：難道伊甸園邏輯鏈，在食物徹底離體后，就再也無法左右對象的意識和舉動了？

    蕭矜予：“你有朋友么？”

    陳筱清沒有回答。

    “你好像沒有朋友。我們?nèi)ミ^你的學(xué)校，也問過你的周圍鄰居。你總是獨(dú)來獨(dú)往。對了有件事可能沒告訴你，你有個同班同學(xué)叫余思晴你知道嗎？”

    熟悉的名字，也沒能引起少女的興趣。

    蕭矜予并不在意：“她也死了。她和你一樣，吃下了一根烤腸。不過她中的神經(jīng)毒素不一樣，她殺死的是自己的男朋友。她似乎參與過霸凌你的事?！鄙踔吝€是霸凌你的主導(dǎo)者之一。

    后面的話蕭矜予沒說。

    陳筱清依舊是那么的沉默寡言，仿佛剛才問出那句話的人并不存在。

    這同樣是一個水火不進(jìn)的對象。

    和伊甸園不同，陳筱清用堅硬的外殼武裝著自己。倘若不是她剛才不知為何突然松口問出了那句“你們是朋友么”，蕭矜予至今都不敢確認(rèn)，她現(xiàn)在到底有沒有自由的意識，還是說仍舊受邏輯鏈控制。

    沉默片刻，蕭矜予：“其實(shí)我也是單親家庭長大的，但是和你不一樣，我很幸運(yùn)，我的mama只有我一個孩子，她很愛我……”

    青年平緩的聲音在走廊里輕輕響起。

    少女仿佛聽到了，又仿佛根本沒有聽見。

    蕭矜予有條不紊地說著，他好像也不在乎陳筱清聽沒聽見，就這么一直說。

    宿九州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從他的視角看過去，是青年的側(cè)臉。

    這個青年的神情是常年不變的淡定沉靜，鼻梁的曲線狹長優(yōu)美，很順，是一條優(yōu)雅的曲線。嘴唇很薄，唇色也淡。和瞳色一樣，屬于天生偏淡的那種，有點(diǎn)淺淺的琥珀色。

    這樣的人或許都很怕冷？

    宿九州看了眼青年脖子上的圍巾。

    他總是圍著圍巾。雖然現(xiàn)在是冬天，但身為用戶，也不會太怕冷。

    所以說，是單獨(dú)只有他怕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