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 第6節(jié)
李穗苗坐在床上,認真說:“因為你來找葉學長?” 祁復禮看著她,半晌,桃花眼更彎了:“嗯,找你葉學長?!?/br> 這樣說著,他轉身,回看:“你葉學長呢?被你藏起來了?” ——沒有。 葉揚書姍姍來遲,額頭微微沁出一些汗。 不知為何,平時和祁復禮總是好兄弟的他,今天看到對方,卻沒什么笑,沉默地將手里拎著的東西放在桌上,閉了閉眼,再轉臉看李穗苗的時候,已經恢復了溫和有禮的學長模樣。 “醫(yī)生說你最好吃流食,易消化的東西,”葉揚書說,“別擔心教官那邊,我?guī)湍阏埩思佟竺娴挠柧?,你都別去了,最后一天走方陣,你也不用去。醫(yī)生說你需要掛兩天水,導員那邊也出了假條,等會兒我回學校幫你拿,” 李穗苗說謝謝學長。 葉揚書沒在這里留很久。 正常情況下,他們也是有課的。不過葉揚書現(xiàn)在是班主任助理,開學前一個月,主要工作還是照顧好學弟學妹們,因而許多課都可以請假不去。 祁復禮不一樣。 李穗苗還聽他接了電話。 沒有避著他們,祁復禮就在病房里接起,笑瞇瞇地叫著mama。李穗苗豎起耳朵聽,聽祁復禮說之前訂的按摩儀上門了,讓他們注意簽收。 還有,爸酒精過敏,晚上應酬時,一定記得說,要不含酒精的飲品,飯菜也是…… 都是些溫暖的細碎家常話。 李穗苗的點滴下得極慢,葉揚書盯著看了幾眼,終于耐不住,靠近她,讓她把手抬起來,要看看有沒有“鼓針”。李穗苗知道對方是好意,猶豫片刻,還是抬起手,讓他看。 葉揚書靠近的時候,李穗苗嗅到他身上有著和祁復禮類似的香水味—— 淡淡的香根草,像朦朦朧朧的青山霧靄,有著迷霧的叢林。 都是她愛的那一款。 這并不是一款多么大眾的香水,不會像超級雪松或者烏木沉香這樣的廣為人知。 如此小眾的香水,同時在兩個人身上嗅到,李穗苗的第一反應,就是他們兩人或許在分享同一瓶香水。 但這樣的推論又極其站不住腳。 祁復禮倒還好,葉揚書看起來完全不像是會和人分享、或分享他人之物的類型。 余光察覺到祁復禮結束通話,走來,李穗苗抬起頭,下意識去看他。 與其同時,葉揚書按住她的手背—— 在她有所反應前,葉揚書已經干脆利索地連膠帶和針頭一起拔掉。 涼涼的液體有一滴落在她手背上,冷感和痛感同時襲來,李穗苗被迫看向葉揚書,而后者斂眉,視線并不在他身上,微微抬頭,問祁復禮:“阿姨的電話?” “嗯,”祁復禮說,“還有我爸?!?/br> 第8章 溝渠中仰望月 「要么一切,要么全無。」 在得知這句話是詩人蘭波所寫之前,我還以為這是心理醫(yī)生對完美主義者的一種總結歸類。 我并不具備文學上的天分。 我缺乏最基本的同理心,也不夠敏感,無法共情他人,不能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 我自私自利,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都只為達成目的。 比如,從不用香水的我購置了第一瓶男士香水。 其實我不喜歡這種人工合成的氣息,或者說,任何有存在感的味道都讓我不舒服。 我的嗅覺不夠敏銳,而控制這些香水在身上留下的氣味格外地難。稍微重一些,我的鼻子就會敏感到打噴嚏。 這真是一件糗事,我已經開始搜索抑制自己會因刺激而打噴嚏的方法。 對了。 這不是基因缺陷,而是幼年經常被父親打得鼻子流血、留下的后遺癥。 我找尋著恢復嗅覺的方法,也耐心地探尋著香水在衣物留香的最佳劑量——只因它能幫助我吸引小麥穗的注意力。 搜集小麥穗的喜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我知道她最愛的雪糕類別是糯米糍,最喜歡的炒酸奶口味是芒果,每周六固定會和朋友去食堂吃手撕雞干拌面,她幾乎一直都在食堂用餐,最常去新食堂,吃過最多的一個菜是花膠雞魚粉。 我知道她的生理周期固定是二十八天,生理期的第一天上午會請假休息,她常吃布洛芬來止痛,運動細胞不發(fā)達,幾乎每晚都會被舍長拖出去跑步,我知道她不想跑,但會為了朋友而堅持。 我還知道她最鐘意的男香是tom ford的灰色香根草,最愛的女香是bottega vea的幻境,我知道她膝蓋稍向上的疤痕是被父親的仇人弄出來的,我還知道她喜歡穿長褲遮蓋住那些痕跡。 但我不知道能讓她立刻愛上我的咒語。 讓小麥穗愛上我,是一個更加、更加、更加漫長的過程。 我必須為此做出努力。 我觀察著小麥穗對不同男性的反應,窺探著她曾經讀過的每一本書,反復看她提到的每一個電影,截圖、下載、打印她空間、微信、微博、貼吧等等所有網站的信息和發(fā)言痕跡,收集著她對不同男性衣服、儀態(tài)、氣味、配飾等等等等的看法。 分析,歸類,推導。 我在大量的數據中發(fā)覺,她會愛上的男性類型,和我的朋友,完全吻合。 換一句話。 我的朋友,就是她的理想類型。 這可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糟糕到過了好幾日,我還是無法像之前那樣對待我的朋友。 朋友很重要。 小麥穗也很重要。 我不想因此失去這難得可貴的友誼,更不想因此放棄小麥穗。 我猜測,朋友也是這么想。 他大約心情會更加復雜。 因為他還認定我們是共犯—— 尤其是在攤牌之后。 我們的父親曾經是同事,我們短暫地做過鄰居,我們讀著同樣的中學、大學,現(xiàn)在用著同樣的香水,有著同樣的穿衣風格,愛上同樣的人。 甚至連正在做的事情也類似,為了不動聲色地給小麥穗送東西,所以給整個班的同學都購置了一模一樣的補給。 醒悟之時,我的朋友將糯米滋狠狠地摔在地上。那原本是打算遞給我的,而在我說出“李穗苗”后,他的手就僵在空中。 在意識到我們將要成為競爭對手后,他第一時間失去了冷靜。 我聽見他罵了臟話。 這大約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是可喜可賀。 中學時期被調侃不會講臟話,他也只是笑笑,不說話,不會反駁,也不會辯論,不會為了刻意證明自己而出口成臟。 現(xiàn)在說得如此順暢,我想他一定是氣瘋了。 好脾氣的人被氣到了。 小麥穗,你肯定不會看到這一幕,但我真的想讓你看到—— 看到一個溫柔禮貌的人為了你而變得骯臟,你會不會感到有趣? 或者,看到我這樣一個骯臟的人,為了你走向干凈—— 你會不會感到欣慰? 我和我的朋友都需要冷靜,我們在接下來的五分鐘沉默后達成默契。 爭論暫且放在一旁,還是先給你送東西更要緊。天氣炎熱,我聽說了你今天要加訓,猜測你那個450ml的杯子裝不了能讓你喝一下午的水。 小麥穗,看,你多么優(yōu)秀,多么厲害。 你解決了心理醫(yī)生也無法解決的問題,你也成功地讓我擁有了憐憫心。 你治療了我,所以投桃報李,我這新生的憐憫也只能為你。 我會將我心臟中唯一因你而生的同情,剜下來,盛在潔白的碟子中,雙手捧著,送給你。 希望你能將它珍惜地吃下去。 對了。 你們的班長不太禮貌,調侃的學姐也很不禮貌。 我想,他們會為自己的不禮貌付出應該的代價。 就像我的父親,已經為他做過的錯事付出了生命。 別害怕。 小麥穗。 你的父母不會這樣,你的母親是好人,她會長命百歲。 你的父親也是,我從未見過這樣好、這樣敬業(yè)的警察。我聽說了他的事跡,聽說他為了拯救一個欲跳樓自殺的小孩,不做任何防護地上了十樓,聽說他為此斷了一條胳膊,也聽說他后來還被譴責—— 我欽佩他奮不顧身去救人的勇氣。 ——如果你的父親不調查我的話,我想,我一定也會全心全意地祝福他。 就在為小麥穗送去慰問物資之后的晚餐時間,我接到mama打來的電話。 電話彼端,我聽到母親不安的呼吸聲。 良久,她才說:“你爸的案子要重審了?!?/br> 我安撫著她,問她,事情怎么回事。 她說,當初作證的老徐翻供了,承認自己在當初做了偽證。 這個關鍵性的證據,讓我父親的案子,成功有了他殺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