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抒白感到陌生，有時甚至心慌，但從心底說，他并不是不能理解。他清楚展慎之的動機(jī)——喬抒白覺得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展警督究竟想要什么。

    展慎之只是選擇了一條曾經(jīng)因為清高不愿選擇的路。

    降雨日晚，摩墨斯第一電臺的深度采訪中，展慎之突然對主持人表示，他可能會參加幾個月后，摩墨斯區(qū)區(qū)長的選舉。

    這是摩墨斯區(qū)收視率最高的采訪節(jié)目，喬抒白也在家里收看。展慎之的聲明無疑在摩墨斯區(qū)引起了極大的轟動，喬抒白都聽到樓外突然有人在大喊展慎之的名字。

    這時已即將宵禁，開到他們窗邊的無人機(jī)識別錯了高音，竟然發(fā)出了巨大的警報。

    安德烈被嚇到了，連滾帶爬地鉆到了桌子底下，喬抒白走過去，打開冰箱拿了個冰棍，蹲在地上，哄他出來，又拿了個小蓋毯，也鉆到桌下，披在他肩膀上。

    安慰了許久，安德烈總算愿意從桌子下面出來，喬抒白拿起手機(jī)，發(fā)現(xiàn)展慎之給他打了一個電話，他沒有接到，便打回去。

    “剛才在忙？”展慎之問。

    那頭很安靜，喬抒白覺得展慎之可能在轎車?yán)铮蛘邉e的密閉空間。他簡單解釋了剛才安德烈的情況，展慎之有些怪里怪氣地說：“不哄他，晾著，他自己不會出來嗎？”

    展慎之一直對喬抒白和安德烈住在一起有些意見，喬抒白覺得大概是占有欲作祟，和喜不喜歡是沒什么關(guān)系的。

    “哎呀，”喬抒白照例維護(hù)了幾句，“他在桌子下面，有點(diǎn)可憐?！?/br>
    展慎之沉默兩秒，充分表達(dá)他的不悅后，又說：“我今晚住在摩區(qū)，采訪有些晚了。來不及回去?！?/br>
    喬抒白拖長語調(diào)，“哦”了一聲，展慎之問：“你要不要來見我？”

    喬抒白當(dāng)然想見，但莫名又很逃避，來不及多想，已經(jīng)推辭：“好像快宵禁了，我會不會來不及出門?！?/br>
    “我的車有通行證，”展慎之說，“你想的話，我來接你?！彼盅a(bǔ)充：“我兩周沒和你見面了。”

    展慎之說得就像和喬抒白見面是他的任務(wù)一樣，話語間對責(zé)任、義務(wù)的暗示都讓喬抒白煩躁。

    但喬抒白明白展慎之是好意，否則他明明有通行證，何必留在摩區(qū)過夜。

    喬抒白順從地說：“我想的，展哥?！庇忠驗榭偸呛驼股髦v些曖昧的話，一下脫口而出：“我好想你?！?/br>
    展慎之突然頓了頓，喬抒白不知道他是不是尷尬，因為坐在沙發(fā)上吃冰棍的安德烈也看了他一眼，還皺了眉頭。

    不過展慎之馬上就開口說話了，語氣也沒有什么變化，告訴他：“我看了導(dǎo)航，顯示三分鐘能到，你可以下樓了?！?/br>
    第42章 需要

    喬抒白上樓整理了幾件過夜的東西，心不在焉地下樓。

    電梯和公寓大堂罕見得有些潮氣，微微濕潤的暖風(fēng)從玻璃門的縫隙里吹進(jìn)來。他看見黑暗中有一臺暗色的轎車亮著燈。

    播放著宵禁通知的無人機(jī)的白色探照燈，劃過對面建筑的墻面，但并沒有警告和驅(qū)趕這臺轎車。

    喬抒白有些猶豫地走到室外，無人機(jī)恰好檢測到他的生物動向，掉頭朝他的方向飛來，他立刻小跑到車邊，拉開車門坐進(jìn)去。

    無人機(jī)在空中停了停，大概是讀取到了車輛的通行證，又重新返回去繼續(xù)檢查了。

    展慎之坐在主駕駛位，開了閱讀燈，手里拿著一份文件。

    他穿著采訪節(jié)目里穿的夏季警督制服，粗硬的黑發(fā)打了些發(fā)蠟，向后梳成背頭，比實際年齡成熟幾歲，看上去更冷峻、可靠。

    不過當(dāng)他自然地接過喬抒白的包，冷漠的感覺便減弱了，變得好親近了些。

    把喬抒白的包放到后座之后，轎車啟動了，展慎之低頭又翻了翻文件，忽然頭也不抬，沒什么必要地解釋：“本來下車了，但好像被人認(rèn)出來，怕引起混亂。”然后又莫名其妙加了一句：“到時候安德烈·李斯特重新鉆到桌子下面去，你又要用吃的把他哄出來?！?/br>
    喬抒白心里想，展慎之對安德烈的敵意未免太大了，明明自己也沒比安德烈好哄多少，嘴上只能說：“展哥。我好不容易見你一次，你不要提別人了?！?/br>
    展慎之嘴唇動了動，終于放棄了對安德烈的攻擊，問他：“兩周不見面，你覺得太久嗎？我最近有點(diǎn)忙?！?/br>
    “我知道，”喬抒白善解人意地說，“我也看新聞的?！?/br>
    展慎之又低下頭，繼續(xù)看手里的文件，說“你能理解就好”。

    他這副終于完成了任務(wù)的模樣，讓喬抒白覺得他們很像被合約捆綁在一起的假情侶，也有點(diǎn)意興闌珊，倚靠在椅子上，看金金發(fā)給他的冷笑話錦集。

    看了幾個，還沒笑出來，酒店就到了。

    他們住在摩墨斯區(qū)的行政酒店，安保和隱私度都比其他的酒店好些，不過裝潢也偏質(zhì)樸，沒有什么華麗的設(shè)計。

    展慎之幫喬抒白把包拎了，喬抒白兩手空空地跟在他身后，走神地想，這是他和展慎之在摩區(qū)住過的第三家酒店了。兩個人的關(guān)系沒有越來越近，反而越來越遠(yuǎn)，但又始終捆綁在一起，不知算是失敗還是成功。

    他們住在四樓的套房，展慎之在走廊里，接到了一個電話，喬抒白聽他的語氣，應(yīng)該是下都會區(qū)的某個商人，聽了方才的訪談，想要資助展慎之的選舉。

    展慎之一邊熟練地和對方寒暄，一邊刷卡，替喬抒白推開門，示意喬抒白先進(jìn)。

    喬抒白走進(jìn)去，愈發(fā)感到自己多余，為了讓展慎之好好接電話，從包里拿出睡袍，去了浴室。

    洗完澡出來，展慎之的電話也打完了，打開了電腦，又在看案子。

    喬抒白本想躡手躡腳走到床邊，剛走了兩步，展慎之忽然合上電腦，朝他走過來。

    展慎之本便高大，喬抒白穿著酒店薄底的軟拖鞋，和展慎之的身形對比更強(qiáng)烈，看著展慎之大步向自己靠近，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腿碰到了床沿。

    “是不是無聊了？”展慎之問他，自吹自擂似的說，“我不工作了，陪你”，好像他是個體貼的二十四孝好假男朋友一樣。

    都快十二點(diǎn)，本來就不該工作了。都沒有客氣幾天，展警官本性就暴露無遺。

    喬抒白這樣腹誹，口頭卻說：“謝謝展哥?！睆堥_雙手，本來只打算象征性地抱一下，沒想到展慎之摟著他的腰，低下頭，牢牢扣住他的下巴，施舍般吻了他的嘴唇。

    展慎之的嘴唇很薄，吻的時候都讓喬抒白感覺強(qiáng)硬，撬開喬抒白的唇，不太有技巧地吮吸。

    他高挺的鼻子貼住喬抒白的頰側(cè)，溫?zé)岬暮粑鼑娫趩淌惆椎钠つw上。

    只吻了一小會兒，喬抒白呼吸便急促起來。幸好展慎之也沒比他好多少，喬抒白的睡衣很薄，明顯地感到展慎之隆起來，頂?shù)搅怂男「梗喼表敵鲆粋€凹痕，立刻讓他回想起在浴池休息房那天晚上，不太好的，幾乎可稱痛苦的經(jīng)歷。

    喬抒白下意識往后微微縮了縮，被展慎之發(fā)現(xiàn)了。抱著他腰的手緊了一下，展慎之移開嘴唇 ：“你是不是怕？”

    “沒有啊?！眴淌惆走B忙否認(rèn)。

    展慎之顯然沒有相信，頓了幾秒，突然說：“以前我不知道是什么情況，以后你不需要再幫我做那件事。我現(xiàn)在沒那么喜歡。”

    展慎之是認(rèn)真的，喬抒白愣了一下，臉熱了起來，含含糊糊，顛來倒去地說“我沒怕”，“不是的”，自己也不知解釋了什么，都把展慎之逗笑了。

    展慎之嘴角很淡地彎了彎，不是那種在醫(yī)院和兒童合照的滿分笑容，而是很寬容的笑意，讓喬抒白覺得自己才像一個笨蛋。

    喬抒白最不喜歡當(dāng)笨蛋，忍不住開始反駁：“你不喜歡，你還不是……”

    展慎之笑意收了收，居然反過來指責(zé)喬抒白：“我沒經(jīng)驗，也記不清，你說什么我都會當(dāng)真?！?/br>
    喬抒白耳朵發(fā)燙，很輕地推了展慎之一下，展慎之捉住他的手腕，低頭看著他的臉。喬抒白情緒很怪，沒來由覺得高興，又有些忐忑，莫名不敢看他，只好主動地抱住了展慎之。

    抱了幾秒鐘，展慎之忽然像憋不住似的問他：“你不會做的時候也那么不舒服吧。我以前一點(diǎn)不顧你的感受嗎？”

    話語間有一種對從前的自己的質(zhì)疑和不認(rèn)可。

    喬抒白整個人都愣住了，腦袋一片空白，頭一次后悔自己編出來的謊話，嘴唇動了半天，才擠出幾句：“展哥，你不要總說這些了，你現(xiàn)在又不會，又什么都不記得。我們慢慢來吧，我沒有那么饑渴的?！?/br>
    如果說方才是質(zhì)疑，現(xiàn)在展慎之的眼神，則是已經(jīng)給情感格式化前的自己定罪了。

    喬抒白覺得他仿佛產(chǎn)生了一種詭異的攀比心理，低低地“嗯”了一聲，自信地說：“我不會讓你不舒服?！?/br>
    “……你以前也沒讓我不舒服。”

    展慎之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又敷衍地親親喬抒白的嘴，去了浴室。

    展慎之洗完澡走出來，喬抒白在床上假裝自己已經(jīng)睡著了。

    他的演技不好，連呼吸都不均勻，幾縷黑頭發(fā)貼在臉頰上，很沒安全感似的蜷在一邊，手搭著床單。

    計劃穩(wěn)步推進(jìn)，展慎之扮演了市民會喜歡的英雄角色，做能得到他想要得到的效果的事，做能夠引起話題和討論的演講，但這兩周來，他自己過得談不上很愉快。

    只當(dāng)今晚見到面，展慎之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需要喬抒白。

    喬抒白的溫和、笨拙、乖巧，難以克制的對他的喜歡，誠實地說“想他”，為他做明明不喜歡的事，都不知為什么，便能夠讓他短暫地放松防備，比在楊雪的實驗室更感到安全和純?nèi)坏妮p松。

    展慎之在喬抒白身旁躺下，喬抒白果然嚇了一跳，呼吸都停了停，又繼續(xù)裝睡，好像想借此逃避和展慎之上床。

    展慎之知道自己這樣不對，他也并不是這樣的人，卻故意靠近喬抒白，輕輕撫摸喬抒白的臉，果然看喬抒白的睫毛不自然的抖起來。

    他也有點(diǎn)想吻他，但那樣可能太過分。喬抒白被碰了幾下，承受不住壓力，假裝在睡眠里默默地翻了身，用背對著展慎之。

    展慎之看了他一會兒，從背后抱住了他。

    喬抒白的身體很纖瘦，抱起來卻有輕微的rou感，手腕細(xì)得仿佛一掐就會斷，展慎之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細(xì)窄的胯骨，手指隔著柔滑的睡袍，按到柔軟平坦的下腹，心中已經(jīng)全然可以理解自己以前對喬抒白做的那些事。

    不過還是和從前的自己劃清了界限，抱著喬抒白，沉穩(wěn)地說：“晚安?！?/br>
    第43章 意外（一）

    早晨醒來，昨天的雨已經(jīng)毫無痕跡。昨夜什么也沒發(fā)生。

    喬抒白迷迷糊糊從床上坐起，看見展慎之已穿戴整齊，坐在靠窗的單人沙發(fā)，垂眼看電腦里的文件。白紗窗外是陰沉的灰色天空。

    展慎之穿的仍舊是夏季的警督制服。

    白色短袖襯衫，金屬肩章，印著下都會區(qū)警局徽章的皮帶，黑色西裝褲，皮鞋。不過今天沒有造型人員給他抹發(fā)蠟，所以距離感少了一些。

    他抬起頭，看了喬抒白一眼：“醒了？”

    喬抒白說“展哥早上好”，展慎之隨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正好有事問你，你知道這個摩區(qū)線上賭場嗎？”

    他將電腦轉(zhuǎn)向喬抒白：“流水金額很大，是不是何褚開的？”屏幕上竟是喬抒白和安德烈的共同作品。

    喬抒白殘存的睡意蒸發(fā)了：“這個啊?！?/br>
    線上賭場在摩區(qū)是灰色地帶，沒有明確禁令，不算違法。

    雖然喬抒白的第一反應(yīng)還是瞞過去，卻很快猶豫了，因為他發(fā)現(xiàn)對展慎之累加起的各種欺騙，讓他有了越來越大的負(fù)罪感。

    “怎么了？”展慎之敏銳地察覺到喬抒白的遲疑，追著他問。

    “這個是……”喬抒白思前想后，決定推卸責(zé)任地承認(rèn)下來，“……安德烈做的。他關(guān)掉sugar zone之后，因為實在無聊，又恰好前哨賽開始，大家都在下注，他自己也有錢坐莊，就湊了熱鬧，沒想到做得很成功?！?/br>
    展慎之看他一會兒：“你參與了嗎？”

    “一點(diǎn)點(diǎn)吧，我畢竟和他住在一起嘛，”喬抒白心虛地為自己打圓場，“展哥，他賺得那么多，等你來摩區(qū)競選區(qū)長，我讓他當(dāng)你的競選資助人吧，你說怎么樣？”

    “不必，留著自己花吧。”展慎之的表情變得很冷淡，像嫌喬抒白和安德烈賺的錢不干凈，覺得晦氣。

    喬抒白不知怎么接話，便默默地去浴室洗漱換衣服。

    等洗完走出來，展慎之已經(jīng)收拾好東西，站在床邊，好像在說，一刻也不想再和開賭場的人多待。氣氛也變得很糟糕。

    喬抒白看著展慎之的臉，為剛才和他說出實情而百般后悔，下定決心，以后再也不說，而后靠近了展慎之，小心翼翼地問：“展哥，你是不是很討厭線上賭場這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