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地羅曼史 第21節(jié)
喬抒白早就在睡夢中放開了他的手,換了一百種睡姿,現(xiàn)在這種是面朝展慎之,裹緊被子蜷縮著。在灰色的晨光里,喬抒白的眉頭時而舒展,時而皺起,嘴里嘟噥著正常人聽不清的話,像做了一個情節(jié)豐富的夢。 展慎之靜靜躺了一會兒,才起來,洗漱后走出浴室,喬抒白已經(jīng)坐起來了。 他齊肩微卷的黑發(fā)睡得毛躁,身上穿著的展慎之的黑t恤,領(lǐng)口對他來說很大,露出半截鎖骨和一大塊雪白的皮膚。 細(xì)長的大眼睛半睜,迷迷蒙蒙看著展慎之。他抬手揉了揉眼,微啞著說:“展哥,早上好?!?/br> “早?!闭股髦察o地移開目光,對他說。 去自助售賣機買了合成營養(yǎng)劑當(dāng)早餐,展慎之送喬抒白回俱樂部。 街上沒熱鬧起來,北方有一塊天幕完全壞了,從地面上看,出現(xiàn)了像一個仿制太陽那么大的黑球。 “會不會是飛船,”喬抒白穿著寬寬大大的t恤,抱住營養(yǎng)劑的杯子,縮在智能的士黑色的布椅上,笑嘻嘻地說,“聯(lián)合主席派人來接我們回地球嘍?!?/br> 展慎之打開廣播,女主持恰好無情地播報:“……損壞的天幕會在十小時內(nèi)修整完畢,請市民們諒解?!?/br> “沒勁?!眴淌惆奏絿佒?,吸了一口營養(yǎng)劑。 想了又想,展慎之還是忍不住問他:“你想回地球嗎?” 喬抒白瞪著展慎之,張了張嘴,展慎之感到他很明顯是要說什么,之后突然退縮了,換做笑了笑,問:“展哥,你想嗎?” “……我不想?!闭股髦梢岳^續(xù)追問,不過還是選擇告訴他。 “我也不想,”喬抒白表明立場,“我這種人,在哪都一樣。而且我又回不去,對吧?” 比較少見的,展慎之看出他在說假話,但不想戳穿。 俱樂部到了,喬抒白跳下車,又回頭趴在車窗上說:“好吧,展哥,我其實想回地球的,但是你不回我也不回?!?/br> 他說完便快步走進俱樂部里,身影消失許久,展慎之仍然看著,想起昨天喬抒白手的觸感。 喬抒白的手心不算很軟,可能因為干過不少活,但手背很滑。 關(guān)燈的房間里,他的膝蓋無意地蹭在展慎之的腿上。那一片溫?zé)岬?,柔滑的皮膚。 展慎之難以厘清他和喬抒白的關(guān)系,他在想的是,喬抒白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點喜歡他。如果不喜歡他,怎么主動和他牽手。 喬抒白想要什么,他應(yīng)該給喬抒白什么。 這不是展慎之學(xué)過、考慮過的東西,他有些迷茫,想找楊校長聊聊。 實際上,自上次喬抒白被注射藥劑,他緊急聯(lián)系楊雪后,楊校長也關(guān)心過他幾次,但他都避而不談了,好像是內(nèi)心終究是感到難以啟齒的。 他設(shè)置了回警局的路線,車剛啟動,便接到何褚的來電。 何褚仍是那把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嗓子,問候展慎之的生活,又像好友般關(guān)心:“慎之,聽說你和我們抒白現(xiàn)在進展得不錯?你覺得他怎么樣?” “是不錯,”展慎之想起了喬抒白眉飛色舞對曾茂講的那些夸張大話,竟說自己要給他買大房子,覺得好笑,也只能幫他打圓場,“進展還可以。” “聽說你想把他帶回去?你爸爸能同意嗎?”何褚關(guān)懷。 那天看完馬戲舞會后,展慎之對何褚點名要喬抒白作陪時,說法是他原本就喜歡同性,但父親對他的要求太高,怕父親不能接受,希望何褚替他保密。因此何褚有此一問。 展慎之順著敷衍:“是想帶回去,不過還沒想得那么遠(yuǎn)?!?/br> “你現(xiàn)在可是新聞大熱門了,要是帶回去,展市長肯定馬上知道了。依我看,倒可以先讓他待在你褚哥這兒,至少得待到前哨賽的熱度過去,”何褚出起主意來,仿佛他真的在乎,“你放心,我肯定幫你看好他?!?/br> 展慎之沒當(dāng)回事,謝過何褚,掛了電話,思及前哨賽,卻確實有些不可名狀的焦躁。 原本,他對前哨賽是期待的,然而如今離他參賽只剩十五天,跳舞女郎的案還沒結(jié),賽事得持續(xù)二十余日,屆時如果喬抒白又闖了什么禍,被嫌疑犯逮住,等展慎之參完賽出來,恐怕線索都剩不下了。 他打開監(jiān)視器,喬抒白正在和金金聊天,金金問他衣服哪來的。 喬抒白支支吾吾說:“你別問?!?/br> 金金就八卦地笑,拿出梳子幫他梳頭。 回警局后,展慎之把正在看電視的方千盛叫到一旁,給了他一份現(xiàn)在調(diào)查到的案件信息備份,問他的意見。 方千盛花一上午的時間看完后,午飯都沒吃,在桌前思忖許久,對展慎之提出:“我的感覺是,舒成不是在馬士島區(qū)失蹤的,他的最后提款記錄在摩墨斯。梅蜜也是同樣,她只是告訴她弟弟,她要去馬市島,但她究竟有沒有去,沒人知道。” 展慎之的想法與他無異,回到桌前,翻閱著案卷,覺得自己遺漏了什么,但總抓不住那一線裂縫。 在警局想不出答案,展慎之拿了幾個女郎的消費記錄表,開車沿著摩區(qū)的街巷,一一定下位置。 然而她們的消費場所實在隨機,從下午一直找到宵禁警報聲響起,都找不到他想要的線索,只好回到警員宿舍。 周一上午,喬抒白突然給展慎之發(fā)來一條信息,措辭小心翼翼。 他說他把晚場交給金金負(fù)責(zé),想去買給安德烈的東西,但他的信用度不夠好,沒有完整的租車權(quán),一個人出門,車停在路邊就會開啟可用模式,被其他人開走,大包小包沒地方放,問展慎之有沒有空陪他一起去。 又說知道自己的要求很過分,展哥沒空他就問問別人。 展慎之回他“可以”,和他約定了時間。 傍晚六點,在私人影廳門口,展慎之接到了喬抒白。 喬抒白穿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穿的那件白色體恤,黑頭發(fā)垮垮地扎著,手里提了一個白色的紙袋。 坐進車?yán)铮汛咏o展慎之:“展哥,你的衣服,我洗干凈了?!?/br> 然后拿出一張長長的紙,上頭用筆寫著要帶給安德烈的物品清單,他輸入了一個近些的地址,告訴展慎之:“我已經(jīng)按照距離,把這些店都排好了。沒意外的話,兩個多小時就能買完了。安德烈現(xiàn)在睡覺了,我明天早上給他送過去。” 為什么知道安德烈?guī)c睡覺。展慎之頭腦中莫名其妙出現(xiàn)這一句話。 喬抒白靠近他:“展哥,辛苦你了。他好麻煩?!?/br> 展慎之低頭看了一眼,突然發(fā)現(xiàn)喬抒白脖子上有一條很細(xì)的血痕,淡淡結(jié)起了粉色的痂,下意識伸手碰了一下,問:“你這里怎么了?” “???”喬抒白一愣,想起來,“哦,脖子上啊,我昨天閉著眼睛洗頭,不小心被浴室的鐵架子刮到了?!?/br> 喬抒白的脖子很軟,和展慎之大臂差不多細(xì)。 展慎之有點慢地收回手,問他:“痛嗎?” “不痛啊,”喬抒白馬上搖頭,“就那么一點?!彼譁惤股髦?,問:“很明顯嗎?”他身上有種花香,和私人影廳的香薰味很像。 靠近展慎之時,好像四周的空氣都會隨他變得瘦弱、無害。 展慎之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說“不明顯”,第一個購物商店就到了。 安德烈指定的食物一共要去五家店才能買齊,他們在商店停止?fàn)I業(yè)前,終于完成了清單,幾個大袋子堆在后座。 展慎之把喬抒白送回私人影廳,在巷子里停下,周圍的店全關(guān)門了,一個行人也沒有,只剩幾個店的招牌亮著。 車廂里幽暗,充斥著一股甜食的芬芳。 “我?guī)湍隳眠M去。”展慎之對喬抒白說。 喬抒白看著展慎之,他的眼睛在暗處像發(fā)光的螢石,仿佛是多彩而透明的,說:“謝謝展哥,陪我跑這么久。” “不用。” 喬抒白便忽然問:“展哥,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啊?” 他的要求當(dāng)然是無理的,展慎之沒馬上答應(yīng):“為什么?” “就是有點想,”喬抒白說,“我覺得你對我很好。除了金金和咪咪,沒有人像你對我這么好。在耶茨這么久,只有你讓我覺得可以不回家了。” 他說得很誠心,也很輕。 展慎之不再拒絕,喬抒白便半跪在座椅上,挨向展慎之。他把腦袋搭在展慎之肩膀上,又往前放一些。他的頭發(fā)非常柔軟,帶著體溫,展慎之也像金金一樣觸碰到了。 展慎之甚至好像感覺到了他細(xì)白的脖子上微微凸起的細(xì)痂,因為喬抒白大方地把一整片皮膚都緊貼在他頸上。 抱了幾秒鐘,喬抒白松開了手,后退一些,像一只被棄養(yǎng)后無家可歸的家養(yǎng)動物,在十厘米外可憐地看著展慎之,問:“展哥,送我進去之后,你陪我看電影嗎?” 展慎之也只能說可以。 第27章 等等 靠在一起單純地看了一部展慎之選的傳記電影。 喬抒白不知道自己算是成功還是失敗,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想成功還是想失敗。 他不可能想要留在耶茨,哪怕是為了金金——他是一定要走的。喬抒白撒的謊多得他自己都記不清,但說出要為展慎之留下來時,他竟然還是感到了一絲心虛。 因為展慎之相信了。 如果有選擇的話,喬抒白當(dāng)然也不想去欺騙這樣好騙的展警官。他寧可多騙何褚一百次。但是現(xiàn)在還有點難。 上樓時,老板娘看他們的眼神帶著揶揄和關(guān)懷。 在狹小的包廂里,不硬不軟的沙發(fā)上,喬抒白等展慎之選好電影,又悄悄地去拉他的手,展慎之不拒絕他,他們就一直牽著。 展慎之的手大而熱,穩(wěn)穩(wěn)地扣著喬抒白,好像他們有隱而不宣的默契。 喬抒白沒學(xué)會更多花樣,貧瘠的引誘方法也用完了,便一直靠在展慎之身邊,希望展慎之也可以行動起來,主動一下。 然而展慎之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簡直像一個在接受考驗的清教徒,比起享受,更像縱容喬抒白的試探。 喬抒白什么都沒等到,看電影都不專心,懷疑自己會錯了意:有沒有可能牽手對展慎之來說只代表了友誼?想了又想,還是覺得不可能。 然而他也不能直接問展慎之“你對我是什么感覺”,沉默地看完電影,展慎之先對他說了:“晚安?!?/br> “展哥,”喬抒白很多余地問,“你今天睡我這里嗎?” 展慎之看著他,又看看沙發(fā):“睡不下?!?/br> 喬抒白小包廂的沙發(fā)只有細(xì)細(xì)的一條,只有喬抒白這么瘦的人可以躺下,喬抒白還經(jīng)常睡得掉下去,別說兩個人睡了。 屏幕上,黑白的電影字幕正在滾動,喬抒白還想掙扎一下,留留展慎之,展慎之突然開口,問他:“喬抒白,我不清楚,所以想問你,你是喜歡我,還是把我當(dāng)朋友?因為你說你不喜歡男人?!?/br> 喬抒白呆住了。 他愣愣看著展慎之,發(fā)現(xiàn)展慎之問得十分認(rèn)真,他自己卻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幾乎有一種考試漏復(fù)習(xí)了章節(jié)的感覺。 而且盡管比展慎之油腔滑調(diào)得多,喬抒白在這件事情上也是純粹的初學(xué)者,支支吾吾一會兒,最終含糊地說“我是喜歡,我跟他們說不喜歡男人,是不想被sao擾”,而后補充:“展哥,你不用管我。我不要什么的。” “是嗎?”展慎之看起來很平靜,但不是漠然,指出,“你不要什么,為什么剛才要我抱你?” 他們的手還牽著,喬抒白強作鎮(zhèn)定,大腦混亂地反問:“那抱也不行嗎?” 展慎之很淡地笑了笑:“我沒說不行。”然后又告訴喬抒白:“我自己也沒想清楚,所以現(xiàn)在不想輕率地決定?!?/br> 他的態(tài)度很誠懇,是喬抒白覺得自己不配擁有的那一種光明磊落。 喬抒白不敢猜測,問:“決定什么?” “很多事,”展慎之想了想,“等前哨賽結(jié)束再談,你覺得這樣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