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 第16節(jié)
手機開著免提,江奶奶的聲音很清晰。 “佑佑啊,奶奶給你做了你愛吃的菜,你太久沒?回來也不知道你還吃不吃的慣家里的菜,我?又讓你江叔跑了趟西餐廳買了兩塊牛排,還有還有......” 話筒里又傳來江云嵩的聲音,“媽,眠之不像您那么?挑嘴,她打小不吃的就那幾樣,您還非得讓我?去買牛排,依我?看,這牛排最后只能是困困吃?!?/br> “哎,你和江凜給狗起的什么名兒?好好一條狗叫什么?不好叫困困,難聽死了?!?/br> “困困天天睡覺不叫困困叫什么??別在這站著,莉莉在廚房忙不開了,趕緊去幫忙。” 也不知?怎么?的,手機里面一下沒?人說話了,聽筒里全是家里三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嘴聲,江凜單手控著方向盤接過手機直接給掛了。 車子經(jīng)過大院門口的時候停了一下,車窗落下,江凜依然遞給王叔一條煙,身體往后仰了下,留出視線空隙,“王叔,您看誰回來了?!?/br> 王叔偏了下頭往副駕駛的方向看,驚喜的不得了,“哎喲,眠之回來了!” 紀眠之笑著打招呼,“王叔?!?/br> 絮絮叨叨一陣子后,他才想起來這個時間點兩個人一塊回來肯定是有事,“你們倆趕緊回去吃飯,估摸著你爸等?急了,有空去你王嬸那吃早點,熱騰騰的豆花和油條,眠之肯定喜歡?!?/br> 車子一寸寸,一尺尺的往里開,路過宋家門口的小花園,院里面的籃球場,還能看見何明熙在二樓陽臺上和舒窈說話。 一棟棟錯落有致的房子外貌和從前也沒什么不一樣,白色的墻,有幾家的顏色很新,可能是最近翻新過,籃球場旁邊一如既往有一小塊空余的土地,種滿了雜七雜八的蔬菜,院子中間的那棵老槐樹好像比原來又粗壯了些。 她難以自抑順著籃球場的方向往西?看,只能看到小小的一個角,依然好好的在那矗立著。 江凜也注意到她的視線,握了一些她的手,淡聲安慰,“一會和你回去看看,沒?事兒?,這些年一直空著,里面東西也沒人動過。” 紀眠之眨了下眼把淚意憋回去,輕聲說了句好。 車子停在江家門口,一樓的窗戶四面敞開,客廳人說話聽的一清二楚。 紀眠之看著熟悉的房子,捏著禮品的手緊了緊,突然橫生出來一股緊張勁,眼巴巴的看著江凜,“有點緊張?!?/br> 江凜騰出一只手來撓了撓她下巴,上下看她一眼,笑,“緊張什么?,你又不是第一次來?!?/br> 紀眠之也說不清自己是個什么?心?理,嘟囔了句,“這不一樣。” 江凜眉一挑,“哦,我?知?道?了?!?/br> “知?道?什么??” “害羞了?”他微微弓腰和她對視,瞳孔里倒映著整個眼前人,清冷的眉柔和的不得了,笑意沉沉,“漂亮媳婦早晚都得見公婆?!?/br> 一句話鬧了紀眠之一個大紅臉,她想打江凜但是兩只手都掛滿了七七八八的禮品,只能踩了他一腳先解恨。 門窗那不知道什么時候趴了一顆頭,從?江奶奶的視角看過去只能看見江凜捏紀眠之的臉,當即從窗門口吼了一嗓子。 “江凜,你干嘛呢!” “當著我?老太婆的面還敢欺負佑佑?” 周莉聽見動靜腳步匆匆的去開門,看到紀眠之兩?只手滿滿當當?shù)臇|西忙不迭接過塞到江凜手里,心?疼的摸了摸紀眠之手心?里的勒痕,拉著她往里進,“以后這種粗活讓江凜干就行了,看把手心?勒的,咱們眠之的手是用來造飛機的可不是拎這些亂七八糟的,剛才江凜是不是還欺負你了,一會讓你江叔收拾他。” 江凜聽見這話扯了下紀眠之的衣服,似笑非笑的沖她揚了揚下巴,意思?就是都是他的功勞。 剛才下車的時候,兩?個人站在后備箱那,江凜一個勁的往她手里塞東西,讓她多拎點,也不說為什么?。 現(xiàn)在看周莉這么?熱情親昵的和她在沙發(fā)上說話,又翻箱倒柜的上下樓好幾次翻騰出來一堆沒?開封的首飾說都是給她攢的,紀眠之一下就懂了江凜打的什么主意。 他怕她回來不自在,就想了這么?一出讓他媽先別那么端著架子。 五個人坐在長桌上,江奶奶坐在主位上,紀眠之和江凜坐在右手側(cè),江奶奶從開始吃飯就沒停過夾菜的手。 紀眠之的碗都快堆成小山了,江奶奶的手還沒?停過,“太瘦了,你看下巴尖的,多吃點多吃點,廚房里還溫著湯,你愛喝的排骨湯,一會多喝兩碗。” “夠了夠了,謝謝奶奶。”紀眠之看著滿滿一碗飯菜不動聲色的扯了下江凜的褲子,碗往他那移了一下,意思?就是幫自己解個圍,最好是幫忙吃點,要是江奶奶再這么夾下去,她今兒?估計就撐死了。 江凜看了眼冒尖的小碗,又給她推了回去,那會盛飯的時候就沒?給她盛多少米飯,連著菜分量也算不上太多,平時兩?個人一塊吃飯的時候怎么讓她多吃也不肯現(xiàn)在好不容易來個能管住紀眠之的,他才不會輕易放過,“奶奶說的對,多吃點,抱你都硌得慌?!?/br> “太多了,吃不掉。” “先吃,剩下的我吃?!?/br> 兩?個人本來就靠的近,這會兒說悄悄話挨的更近了些,頭都快碰到了,最后紀眠之剩了小半碗,江凜挺自然的接過,三兩下就吃干凈了。 江奶奶看見這一幕,一直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回去,旁邊的江云嵩和周莉?qū)σ曇谎郏?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午飯過后,江凜被江云嵩叫到了書房,只剩下客廳里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聲。 “佑佑啊,把奶奶送到旁邊小院里?!苯棠檀钪o眠之的手腕起身,緊接著又對周莉說,“一會讓江凜也去我那邊?!?/br> / 書房靠窗的小圓桌旁,父子兩?個相?對而坐,面前擱了一壺熱茶,容貌相似的兩人皆是一身軍裝,長腿交疊的姿勢也一模一樣。 “在家住一天?你媽把眠之的房間也收拾出來了?!?/br> 江凜搖了下頭,懶懶的靠在椅背上,胳膊搭在扶手上,“不待了,一會回老房子看看我們就回去了,基地還有一堆事呢。” 說起老房子,江云嵩端起手邊的白茶輕輕抿了一口,笑說,“這茶還是我?從?你紀叔那搶的呢?!?/br> 江凜一怔,收了收散漫的神色抬起眼簾看江云嵩。 江云嵩站起身,推開窗戶,往紀家那棟老房子的方向看去,時光更迭,這么?多年升遷調(diào)職的人都覺得那地方寓意不好,一來二去的竟然也空了下來,前些日子江云嵩在樓下散步的時候過去瞧了一眼,雜草叢生,藤蔓枯枝繞滿了整個后墻。特別是近幾年有幾家給自己的房子重新粉刷了一邊,顯的這兒?愈發(fā)破敗荒涼,平日里小孩子玩游戲都不怎么過來這邊。 “阿凜,待會跟眠之回去好好瞧瞧吧,以后怕是沒?機會了?!苯漆詮?口袋里掏出一把鑰匙放到桌面上,蒼勁眉眼竟也染上了些遺憾和不忍,“那房子,要住人了。” 端起茶杯的手一晃,熱茶濺出滴到手背上,燙的江凜手心不自覺蜷縮了一下,整個手心?全部握住guntang的茶杯。 下一刻,白瓷茶杯從?他手心?脫落,在地上打了個旋,茶水撒了一地,茶杯安然無恙的傾倒在一側(cè)。 “怎么好端端的要住人?”江凜抽了兩?張紙擦了下地板上的水,把那只完好無損的茶杯撿起來放在圓桌上,眼眸發(fā)沉。 “一直在寧安的蔣家調(diào)了回來,位子也升了,就是從?前紀家坐的位置?!苯漆阅缶o雙拳,手背延伸整個手臂的青筋暴起,偏面上不動聲色,云淡風輕的說出這句話。 “砰!”茶杯被投擲落地的聲音,碎成幾片,碎屑崩的到處都是,可見江凜用了幾分力氣。 “回來!”江云嵩轉(zhuǎn)身,厲聲喊住已經(jīng)沖到門口的江凜,“你爺爺說你多少次了,喜怒不形于色,我?看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江凜捏住門把手不松,臉色鐵青,薄唇緊抿著,低吼,“他們是不是太過分了點!” “過分?”江云嵩硬生生把江凜拽了過來,手指戳著他的胸口,字字珠璣,“他們蔣家過分什么?了?你一沒?有證據(jù),二死無對證,就憑你和阿珩查到的那點不入流的東西就想替紀家翻案?” 江云嵩的呼吸愈發(fā)粗重了起來,眉梢染上幾分怒,轉(zhuǎn)瞬而逝,“退一萬步講,就算是那棟房子讓人住了又能怎么樣?服從命令你到底知不知道?!” 熱風灌進,江凜一貫挺直的背佝僂下來,男人眼角一抹駭人的赤紅,熟悉的無力感?近乎窒息的罩著他,讓他喘不過氣,像瀕死海邊的鯨。 江云嵩說得對,他確實沒?多少證據(jù),單憑著從徐成周兒子里吐出的那點東西?什么?也證明?不了。再者,卷宗上寫的明?明?白白,紀青寺是畏罪自s,既定風干的事實,就連江云嵩都不敢動蔣家分毫,就憑他自己,無異于飛蛾撲火,搞不好還會賠上整個江家。 “站直,垮著肩膀像什么樣子!”江云嵩最看不得他這副讓人心?窒的頹敗樣子,強冷著臉斥他,然后同他平齊視線,“福來有由,禍來有漸?!?/br> “江凜,要么?,你不動聲色的把所有證據(jù)交上去,要么?,就閉嘴,然后眼睜睜的看著蔣家不借你的手是怎么?倒的?!?/br> “盛極必衰的道?理你比我?懂,要不然你當年也不會甘愿收鋒往西?北走?!?/br> “阿凜啊?!苯漆宰罱K是緩下語氣,像是勸自己,又像是勸江凜,“你紀叔后面不止留了一個眠之那么?簡單,還有扎根在長津的紀家,你如果沒?有全身而退的底氣,就是白白讓你紀叔妥了協(xié)。” 整個書房有長達一刻的靜默,只剩下兩?個人發(fā)沉的呼吸聲。 江凜喉頭像堵了一團又一團的麻花把他的思?緒和語言全都勒住,只字片語都發(fā)不出,只筆直的站著,紅眼盯著窗外。 良久,他收回視線,像是終于找到突破口一樣,聲線沉啞的不成樣子,“那我和佑佑就要承擔紀叔妥協(xié)的后果嗎?” 江云嵩背手而立,“你又不是紀青寺,你怎么知道他有多難抉擇,一邊是妻女?的前途,一邊是父母手足的安全?!?/br> “比起這些,你們兩?個的感?情,根本不值一提?!?/br> 不值一提,他們被迫分開的六年,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可以隨時放棄,犧牲,不值一提的東西?。 他唇邊勾起一抹譏諷的笑容,精準的掐住父親的命門,身姿挺拔,背影落拓,“要是紀叔知?道?徐姨為他殉情,他拼命護下的紀家對他的妻女?不聞不問,半分照拂都沒?有,連下葬時都要問一句有沒有遺產(chǎn)留給他們,一定會后悔。” “我?一定會查,而且查的一清二楚,總要有人要替我擔了和她分開的因果?!?/br> “您說的對,福來有由,禍來有漸。只不過,蔣家的禍,一定是我釀成的?!?/br> “因果報應(yīng)哪有西?北一重接著一重的高山和美國一條又一條望不到盡頭的街來的慘烈?!?/br> “夏天會過去的,春天也會來的,秋天和冬天也從來不是永恒的,總會有落幕的那一天?!?/br> 說完后,他笑了笑,眼底紅色褪去,眉眼飛揚柔軟又舒展,帶著篤定的傲,倒退著轉(zhuǎn)身走出房門,“走了,您有空記得去紀叔那給我重新提個親?!?/br> 第19章 江奶奶住的院子就在江家斜前面?, 這一整排的院子都是些年紀比較大的老人居住,墻外都是綠油油的爬山虎,門口偶爾有一兩顆果樹, 掛滿青澀的果子, 紀眠之跟著江奶奶走進去, 一眼就看到院子里的兩顆石榴樹, 愣了愣。 江奶奶注意到她的目光,笑的格外慈祥,“沒想到這兩棵樹在這吧?” 紀眠之點點頭,她今天到江家的時?候沒看見?兩棵樹的影子以為是翻修的時?候被砍掉了, 沒想到能在這看到。 “當?時?那邊老房子翻修的時?候這兩棵樹有點礙事,江凜那時?候不怎么回家, 也就過年回來一趟?!闭f著說著江奶奶摸了摸粗壯的樹干,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你周姨想的緊, 沒法子,只能讓我做這個惡人跟他說, 他再不回來就砍了這兩棵樹。” “結(jié)果,江凜接著就請了假,趕了最近一班飛機, 一聲不吭的扛著鏟子把兩棵樹挪到了我這, 讓我替他好好看著,說他就這點念想了,不想被毀?!?/br> 紀眠之也笑, 笑著笑著就哭了。 這兩棵樹是江老爺子親手種下的, 那天正?好是她和江凜的百日宴,說圖個好彩頭。 也不止是命運還是巧合, 兩個人都愛吃的不得?了。 紀眠之走的那年,石榴樹結(jié)的果子格外少,往年都不夠分的量,那次居然都沒吃完。 只是少了一個愛吃石榴的紀眠之而已,那年的果子居然都沒吃完,不少都爛在了樹上。 紀眠之擦了下眼角踮起腳想摘一個,卻被江奶奶制止,“沒熟呢,小?心吃壞了肚子,跟奶奶去屋里,咱們吃別的,阿珩昨天送來了一籃子草莓,我知道你要來都給你留著呢?!?/br> “今年這石榴,肯定不會爛樹上咯。” ...... ...... 房間被打掃的一干二凈,窗臺上擺滿了盆栽,成套的實?木沙發(fā)旁邊單獨隔出來一個小?空間,細紗簾隔著,隱隱綽綽能看清一些。 江奶奶洗好草莓看到紀眠之一動不動的站在客廳中央,她放下果盤,憑著感覺整理了一下頭發(fā)著裝上前拉開簾子。笑容慈祥,旗袍平整沒有一絲褶皺,脖頸上的珍珠項鏈規(guī)規(guī)矩矩的躺在脖頸間。 “老江,是佑佑回來了?!彼蚣o眠之招了招手,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地上成斑駁剪影,聲音輕柔,“佑佑,過來?!?/br> 紀眠之走近,看了眼老爺子的黑白照片,鼻尖一酸,一聲不吭的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顫聲道,“爺爺,我來看您了?!?/br> 比起紀眠之的不平靜,江奶奶顯得?格外從容淡然,伸手摸了摸江老爺子的照片,絮絮叨叨的說了好一會話,然后拉著紀眠之進了臥室,從衣柜里拎出一個箱子,示意讓紀眠之打開。 白皙手指輕輕掰下搭扣把箱子打開,里面?的東西讓她脊背一僵,心里霎時?有了幾分猜測,她轉(zhuǎn)眸看著一旁的江奶奶,“這——” 箱子里的龍鳳褂被江奶奶拿出來平鋪在床上,衣襟上的重工紋繡漂亮的讓人移不開眼,金線繡出的龍鳳祥云栩栩如生,旁邊還擱置著一整套的頭飾,除此之外,箱子里還有幾套旗袍,像是敬酒服,顏色都是喜慶的紅色,深紅色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