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 第3節(jié)
等她平復(fù)好心情再度推開辦公室門的時候,江凜早已經(jīng)開始處理工作了,手邊堆積了一張又一張的圖紙,鉛筆在圖紙上發(fā)出的沙沙聲清晰可聞。 她不自覺抿了下唇,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重新低頭翻看起手邊的資料,兩個人面對面各自低頭,一時間室內(nèi)只剩下書籍翻頁的清脆聲和筆觸的悶沙聲。 日頭漸漸偏南,燥意裹挾著悶風(fēng)透過紗窗一同送進室內(nèi),紀眠之今天穿著部隊統(tǒng)一發(fā)的工程師制服,深色的,有些吸熱,她背靠著窗戶,感覺整個后背都guntang著,唇瓣漸漸發(fā)干。 江凜手機震動了一下,總隊長安排他下午去帶新兵訓(xùn)練,他把手邊的圖紙一推,捏了下鼻梁,視線落到對面的紀眠之臉上。白皙的額頭上沁了一層薄薄的汗,頭發(fā)被籠在腦后,妝容很淡,眉眼依舊艷麗卻全然不見往日的張揚肆意,剩下的只是安靜內(nèi)斂。 他繞過辦公桌走到窗前,唰的一下把窗戶拉緊,然后打開空調(diào)。江凜的存在感太過于強烈,紀眠之的思緒全然被打斷,只得停下手上的動作,雙眼放空休息。 空調(diào)的涼意習(xí)習(xí),沖淡了室內(nèi)的悶熱感,紀眠之放在桌面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從江凜的角度剛好能看到手機的來電人。 兩個字,觀乘,像是男生的名字。 紀眠之邊劃開接聽鍵邊起身往外走,不知道是手機觸屏太過靈敏,還是她手指不小心碰觸到免提鍵,苗觀乘那把穿透力極強的嗓音瞬間布滿整個辦公室。 “紀眠之!小爺我今天回國了!趕緊出來陪我吃飯!” 紀眠之關(guān)掉免提,淡淡的拒絕了苗觀乘的要求,她步子邁的極慢又加上苗觀乘的聲音極大,即便是關(guān)了免提,江凜也清清楚楚的聽到話筒里傳來的未婚夫三個字眼。 此時紀眠之已經(jīng)走出門外,徒留江凜在室內(nèi),站在空調(diào)風(fēng)口下,驟然捏緊了手,關(guān)節(jié)碰撞的聲音極清脆。 他開始動搖了,話筒那邊的人如此篤定又信誓旦旦的說出令他夢寐以求的三個字,他在想當(dāng)年徐舒婉口中的婚約或許可能不是兒戲,又或者,他們真的在國外朝夕相處六年之后,日久生情。 扯到前塵往事,江凜又忽的想到當(dāng)年他在紀家樓下站了一整夜也不見她有所回應(yīng)的事,他突然心悸,橫生恐慌。 江凜大步向前走,動作粗暴的扯開轉(zhuǎn)椅,滿臉委屈憤懣,他剛才就不該幫她擋住傾瀉而下的冷風(fēng),就應(yīng)該冷死她?。?! / 苗觀乘實在是粘人的很,紀眠之受不了他在電話那邊撒嬌耍潑,萬般無奈之下讓他開車過來接自己。 掛斷電話后,紀眠之折返回辦公室準備把桌上的資料收拾一下拎著包回基地宿舍換身衣服,剛進門,就聽見江凜毫無溫度的聲音。 “出去?” 如果不是辦公室里只有他們兩個人,紀眠之是斷斷不會相信江凜是在主動同自己講話。她抬眼看他,江凜正對著門口的方向,長腿交疊,指間夾著一根鉛筆懶洋洋的轉(zhuǎn)著,看向她的眼睫濃密漆黑。 紀眠之點點頭,“嗯,有些私事。” 江凜在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嗓音冰凌凌的越發(fā)薄淡起來,“基地不許夜不歸宿,九點前必須回來?!?/br> “謝謝江隊提醒。”紀眠之只當(dāng)他提醒她是身為隊長的責(zé)任,拎著包就離開了。 一個是生疏禮貌的江隊,一個是“私事”,孰輕孰重,rou眼可辨,江凜咬緊了牙根,醋意幾乎要湮滅他,死死地盯著紀眠之窈窕身影,眼眶愣是紅了個透。 苗觀乘的速度很快,等到紀眠之慢步走到軍區(qū)門口的時候,一輛白色邁凱輪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耐T谲妳^(qū)門口,車主打扮艷麗的斜靠在車頭旁。 紀眠之上下掃視了一眼這位名噪法國的新銳設(shè)計師一眼,到底是不敢茍同設(shè)計師的品味,“你們家季老師怎么同意讓你穿這樣出來的?花蝴蝶?!?/br> 常年在國外生活的苗觀乘是刻在骨子里的紳士,他接過紀眠之的手包并拉開車門,然后單手扶著車身才有恃無恐的開口,“他出差,現(xiàn)在估計在踏往英國的飛機上。” 京港的發(fā)展是觸目驚心的,繞是見慣風(fēng)情迷人法國的苗觀乘也對京港贊不絕口,“紀眠之,我現(xiàn)在終于知道你到底為什么回來了,這地兒,人杰地靈的。” 紀眠之才懶得搭理他,陪他出來吃飯就是讓這位少爺安心一點,省的季寅不在他閑的沒事干天天sao擾她。兩個人來到評分最高的一家火鍋店準備用餐,紀眠之循著記憶點了幾樣京港特色,等伺候完這位少爺吃完午飯之后,紀眠之才正眼瞧苗觀乘。 “什么時候回法國?你和季寅婚期快定下來了吧?” 苗觀乘看著紀眠之仍然一副淺淡的模樣深深地嘆了口氣,盯著她數(shù)秒才緩緩開口,“等你安頓下來就回法國。” 紀眠之點了點頭,通紅的鍋底依然翻騰著熱氣,整個火鍋店人聲鼎沸,過道熙熙攘攘的有路人經(jīng)過,苗觀乘那股嬌氣勁又犯了,非要回酒店去收拾一下自己。 兩個人開車來到苗觀乘下榻的酒店時,正好秦知珩西裝革履的從酒店出來,黑色西服外套被他搭在手肘處,白襯衫有些發(fā)皺,頸間依稀可見幾枚紅痕,眉宇間也閃過幾縷不耐煩。 時光匆匆數(shù)年,紀眠之根本沒意識到剛才的男人是秦知珩,反倒是擦身而過之后,秦知珩看著兩個人親昵的背影玩味的扯了下唇角,掏出手機對著兩個人的背影拍了張照片給江凜發(fā)了過去。 他不好受,江凜也別想開心,好兄弟,就得有難同當(dāng)。 單是發(fā)張照片還不夠,秦知珩還發(fā)了句語音附送給他。 “你前女友跟人走了呢?!?/br> 第4章 江凜收到消息的時候正在訓(xùn)練場上訓(xùn)人,可憐總隊長辛辛苦苦選拔出來的人尖兒到了江凜嘴里就成了狗屁不通,烈日炎炎滿頭大汗的在空曠的訓(xùn)練場上聽訓(xùn)。 有膽子大的幾個新兵看著江凜盯著手機一動不動的樣子以為這位活閻王一會要去開會,揪著的心瞬間松散了大半。下一刻,江凜黑著臉,皺眉點了那幾個刺頭的名字,圍著訓(xùn)練場負重十公里,其余人繼續(xù)訓(xùn)練。 張晟過來的時候,江凜正給新人做示范,滾輪飛速旋轉(zhuǎn),卡停的動作快的讓人抓不住。 “江隊。” 江凜松開手,簡單和張晟交代了一下訓(xùn)練新兵的事然后徑直走向基地門口。他今天沒怎么好好穿訓(xùn)練服,軍靴軍褲,上身是黑色的老頭衫,被腰帶勒緊,勁瘦的腰身一覽無余,一路穿行到大門處,引的駐地女護士的推搡個不停,臉都紅透了。 今天的太陽格外毒,走在水泥路上都覺得燙人,萬物好像都在灼燒,烤的人難耐心躁。江凜更不遑多讓,叉腰站在基地門口感覺怒氣都快頂天了,偏一顆心又被酸的透心涼,冷熱交替的滋味遍及四肢百骸。 他本來就煩的緊,偏偏秦知珩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掐準了江凜的心思,一個勁的發(fā)消息問候他,等到江凜忍無可忍的時候,他又適時玩起了消失。 時間一分一秒過的極磨人,等到日頭偏西,橘黃色的夕陽掛在天際又被夜幕代替時,門口終于傳來發(fā)動機的轟鳴聲。 江凜躲在暗處,眸光銳利的盯著門口的靠的極近兩個人。 苗觀承方才仗著季寅不在,在酒吧里跟掙開牢籠的囚鳥一樣,喝了一圈又一圈的酒,此刻站在車前搖搖晃晃的,身上的淺黃色v領(lǐng)襯衫被蹭開,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胸膛,抓住紀眠之的胳膊不松,鼻息噴灑帶出一片酒意。 “紀眠之,你要開心一點。” 月明星稀,夜風(fēng)悶熱,紀眠之抬頭看著苗觀承,一抹水光自眼眸一閃而過,聲線帶了些啞意?!昂??!彼詈袅艘豢跉?,調(diào)整好情緒對苗觀承的助理開口,“送你老板回去,回酒店多開一間房,季寅凌晨三點的飛機落地,助理也跟來,你提前接洽一下?!?/br> 兩個人費勁的把苗觀承塞進車里,紀眠之又囑咐了一遍路上注意安全之類的話語,眼看著她就要弓腰退出車門了,車內(nèi)突然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伴隨而來的是一道極冷的聲音。 “還進不進了。” 紀眠之目送苗觀承的保姆車離開之后,邁進基地大門,看向倚靠在白楊樹旁的江凜,一手插進褲兜里面,另一只手懶散散的拋擲著手里的手電筒,她頓了下,問: “你怎么在這?” “值班,查崗?!本烤故侵嫡l的班,查誰的崗,恐怕只有江凜一個人知道了。 紀眠之淡淡應(yīng)了一聲,隨后兩個人站在原地誰也沒有挪動過腳步,白楊樹下的燈光微黃暗淡。紀眠之垂眸看著自己的腳尖,江凜看著低頭的她,誰也沒有向前一步走。 良久,終究還是江凜敗下陣來,注意到她撓四肢的小動作,夏夜蚊蟲多,更別提在城郊的基地。他認命的走上前,從口袋里抽出一管藥膏遞給她,然后一言不發(fā)的離開了。 紀眠之看著手里面平平無奇的藥膏,站在原地又發(fā)了很久的呆,等到眼睛發(fā)酸,她才往宿舍樓的方向走。 / 隔日,紀眠之早早的到了辦公室,江凜不在,倒是少了些局促不安的感覺,連帶著工作效率都提升了不少,約莫快等午飯?zhí)栱懫鸬臅r候,她關(guān)掉辦公室的門準備去吃飯。 去基地食堂的路要路過訓(xùn)練場,訓(xùn)練場很大,幾乎占掉整個基地的四分之一,紀眠之從訓(xùn)練場的邊緣慢慢往前走,掠過無數(shù)站在陽光下鐵骨錚錚的軍人,然后無法控制的站在場地中段的位置,駐足側(cè)目看。 江凜正在做示范,動作干凈利落,裸露在外的小麥色肌rou上蒙了一層淡淡的水光,每一次用力時手背乃至整個手臂上青筋四起,滿溢的荷爾蒙都在四周噴發(fā)開來。 側(cè)目看向江凜的不止她一人,她身邊還站著好些穿著白大褂的小女生,一個個臉蛋通紅,半捂著嘴巴不停的跟同伴說些什么,連眼睛都閃著稀碎的光。 紀眠之收回視線,準備繼續(xù)往食堂的方向走,一道清脆嬌俏的聲音扯住她的腳步。 “江凜!你干嘛不讓我進來!” 是江凜的未婚妻,紀眠之記得她。 江凜的聲音不大,帶了些沉悶感,眉間郁氣極重,掀開眼簾的瞬間連不遠處的紀眠之都察覺到他的不開心。 他說,“您又來折騰什么?”江凜松開握住訓(xùn)練器材的手,蹲在地上半弓著腰就這么看著譚歆。 江凜昨晚上一宿沒睡,閉上眼就是紀眠之跟那個花蝴蝶勾肩搭背的膩歪樣子,睜開眼又是紀眠之那副沉默不語的樣子。再想,又是六年前紀眠之拉著他手臂爽朗明艷的樣子。煩躁感壓的他喘不過氣,鮮明的反差讓他他覺得紀眠之就是故意在他面前裝成那副孤言寡語的樣子借此躲避他。 譚歆晃了下手里的保溫飯盒,拖著尾音,眼睛也跟著眨了一下儼然一副二十四孝好女友的模樣,“周姨讓我過來給你送湯,結(jié)果到了門口不讓我進,還好江叔碰巧出去,要不然周姨的一番心意恐怕要浪費了?!彼D了下,吸了口氣,又道,“你是不是怕天氣熱累著我呀?!?/br> “沒關(guān)系的,凜哥哥,我可是你未婚妻,給你探班送飯是我應(yīng)該做的?!?/br> “畢竟我那么喜歡你?!?/br> …… …… 譚歆含情脈脈的盯著江凜看,茶言茶語一套接著一套,等到江凜的戰(zhàn)友插科打諢的說他不憐香惜玉的時候,她又假惺惺的添上幾把火,把自己的深情人設(shè)立的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 沒錯,她就是來給江凜添堵的。要不是那天在機場江凜磨磨唧唧的,她“宣誓主權(quán)”的時候能被薛丹寧那個白蓮花聽到然后在聚會上大肆宣揚她有未婚夫嗎?她好不容易都快追到了周鶴聲,就因為薛丹寧那一嗓子,全完了,到手的男神比煮熟的鴨子飛的都快。 滿身煩躁的江凜正打算打斷譚歆然后把人送走,走近的瞬間眼角余光突然注意到站在不遠處的紀眠之,影子拉的很長,微微帶卷的長發(fā)散在胸前,表情有些發(fā)木。 他擰了下眉,“譚歆——” “張晟哥,看我還給你們帶什么了!徐記的涼糕!”譚歆舉起另一只手,直接忽略江凜,徑直往扎了堆似的人群走。 結(jié)果沒走幾步就被江凜捏著胳膊從人群里拉了出來。午飯?zhí)栆策m時響起,餓了一上午的新兵蛋子一窩蜂的往食堂的方向擠,紀眠之被人群慢慢趕著往前走,等到快逃出洶涌人流時,面前突然降下一道冷感極重的聲音。 “借過?!?/br> 她肩背突然僵住,雙眼睖睜著,雙腳像是被釘死在鮮紅guntang的塑膠跑道上,只通過一抹余光看他和他的未婚妻并肩離開,捏緊的指骨白的嚇人。 那一霎有很多情緒翻涌上來,周遭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喧鬧鼎沸的人聲,可她全部渾然不覺。 時至今日,她才清楚明了的意識到,被困在過去的只有她。 所有人都在努力朝前走,只有她靠著前十八年的甜去渡自己晦暗不明的六年。 她沒有去食堂,折返回辦公室認認真真把下午的工作計劃完成后,去了苗觀乘那里。 / “譚歆,最后一次?!苯瓌C唇角下撇著,嗓音含著nongnong的警告意味,“回去跟我媽說,不用你們聯(lián)合起來想方設(shè)法的試探我,告訴她,從頭到尾就沒變過,這輩子都不會變。” 譚歆也意識到江凜這次是真火了,囂張氣焰瞬間杳無聲息,小聲嘟囔了一句“周姨也是關(guān)心你”,然后就離開了。 下午的太陽仿佛更加來勢洶洶,當(dāng)手心觸碰到灼熱的滾輪軸體時都會下意識的抽離,新兵學(xué)員們一個接一個的訓(xùn)練,旋梯和滾輪不停轉(zhuǎn)動著,根本沒有休息的機會,一整個下午昏了不知道多少個。最后還是張晟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替他們說情,江凜來回掃視一眼在訓(xùn)練場被他訓(xùn)的沒什么精氣神的新兵蛋子擺了擺手,意思就是可以休息一會。 一瞬間,整個訓(xùn)練場上寂靜的只剩下參差不齊的喘息聲和喝水的聲音,江凜雙手抱臂,背影如松竹挺拔,目光放空,暗中在心底唾棄自己沒出息,事到如今還在妄想著紀眠之中午呆怔發(fā)木的表情有那么一絲可能性是因為看到譚歆心里不舒服,對他還有那么一點余情未了。 手機鈴聲打斷他的思緒,是周莉打來的電話。 “江凜,我和你爸不會去干涉你的決定,但是我也希望你能站在我們的角度去權(quán)衡利弊,當(dāng)年他們家遭受的無妄之災(zāi)其中受到牽連的有多少家你也清楚。你和阿珩私底下一直查當(dāng)年的事你爸和秦家一清二楚,你們查到的東西都是你的叔叔伯伯們想讓你們知道的事?!痹捦矊γ娴穆曇魷厝岢领o,周莉在課堂上的行事作風(fēng)在這一刻被完美演繹,她頓了下,似乎還想說些什么,卻被江凜打斷。 “您怎么就知道,我和阿珩只查到了該查到的東西呢?” 幾乎沒有任何起伏的聲線順著電流響徹整個江家,周莉不想同他繼續(xù)談?wù)撨@個話題,徑直岔開,“改天帶眠之回來瞧瞧吧,你奶奶這些年念叨的緊?!?/br> 第5章 苗觀乘下榻的酒店,臥室燈全都關(guān)著,露臺旁的窗簾被收攏了起來,頂樓視野幾乎把整個京港夜景盡收眼底。霓虹燈閃爍,車水馬龍,偶爾有路過的行人腳步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