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最后，顏舒的聲音都微微顫抖起來。

    “繼續(xù)說?！?/br>
    “顏舒拼勁平生所學(xué)，也只能暫時吊著秦姑娘的最后一口氣，但若要救回秦姑娘……”顏舒咬了咬牙，悲痛地閉上眼睛，額頭猛地磕在地上，“顏舒無能！”

    話音落下，不遠(yuǎn)處的平妲捂住嘴巴，臉上血色盡褪。

    “嫂嫂……救不回來了嗎？”平妲喃喃著。

    奚無晝卻依舊很平靜。

    燈火的光影中，他注視著床上的女子。

    她像是睡著了，閉著眼睛，秀氣的眉舒展著，羽睫在眼睛下方遮出陰影。他抱她回來后，把她照顧得很好，替她把中箭的傷口處理了，又替她把臉上身上的血跡擦洗掉。

    此刻她躺在床上，就像無數(shù)個過去，躺在他身邊睡著了一般。

    只是，她的呼吸幾乎沒有。

    就算有，也極為薄弱。

    就像即將燃盡的燈燭，最后一點搖曳的火光，隨時都會被風(fēng)吹散。

    顏舒的醫(yī)術(shù)已經(jīng)登峰造極?；蕦m太醫(yī)院的院正興許也只能和她打個平手。

    奚無晝沉默了很久，道：“誰能救她？”

    顏舒想了想，猶豫地抬起頭，“殿下，興許只有我?guī)煾浮修k法?！?/br>
    第74章

    祁王皺眉, 看向奚無晝，“七哥，狄靈醫(yī)師神出鬼沒, 極難尋找?！?/br>
    “難找，也要找。”

    奚無晝道：“我不會讓她死?！?/br>
    幢幢的燈影里，男人一身頎長衣袍，黑發(fā)束玉冠, 側(cè)身坐在床簾旁，垂眼看著床上昏睡的女子, 俊美面龐疏淡，語氣卻透出陰騭與偏執(zhí)。

    這一路來，經(jīng)歷了這么多，他已然如金玉淬煉，言行神態(tài)中透出帝王的睥睨。青年帝王之態(tài)盡顯，讓人敬畏。

    祁王聽著奚無晝話中的篤定, 微微怔神。

    他從未見七哥這樣執(zhí)拗地做一件事。

    祁王思索片刻，道：“那我即刻去調(diào)人馬, 秦姑娘傷勢緊迫, 不能再拖，我們隔日……”

    “不用，銘川, 你留在宮中。”

    祁王怔住，“七哥？”

    “宮里需要人坐鎮(zhèn)?！?/br>
    昌順帝已經(jīng)年邁，經(jīng)太子此事, 心力交瘁, 怕是無力再繼續(xù)處理殘局。

    即便太子沒有成功，這天下, 很快也要易主了。

    祁王震然道：“可是……”

    如此關(guān)鍵的時刻，七哥居然把留在皇帝身邊的機(jī)會留給他？七哥就不怕他……

    奚無晝一言未發(fā)，淡淡看向了祁王。

    他一句話沒說，但傳達(dá)的意思已經(jīng)很清楚。

    祁王只覺信任的感慨充斥胸臆，心中如撥云見日，展顏笑開，擲地有聲道：“七哥放心，宮中之事交給我?！?/br>
    平妲站在人群外面聽了半晌，反應(yīng)過來，急忙拂了珠簾進(jìn)來，“你們在說什么？奚無晝要走嗎？”

    祁王道：“七哥要帶秦姑娘離開尋醫(yī)?！?/br>
    “我也要去！”平妲正色道。

    祁王看了她一眼，沒回答，卻是看向奚無晝——他做不了主，得看七哥的意思。

    平妲也不由有些緊張，盯著奚無晝，生怕他說出一個不字。

    她可以驕縱，是因為她把奚無晝當(dāng)作自家大哥，平日胡來也沒關(guān)系，可是在這種大事上，如果奚無晝不同意，她也沒辦法。

    奚無晝看了她一眼，視線轉(zhuǎn)回?zé)o聲無息的女子身上，淡淡道：

    “隨你們吧?！?/br>
    現(xiàn)在除了她的安危之外，其他的他并不在乎。他記得她挺喜歡平妲，若她之后醒了過來，看見有朋友在身邊，應(yīng)該會很開心。

    他們之間一直如履薄冰，維系的關(guān)系始終很脆弱，但，之后不會了。

    他會不惜一切代價救回她。

    即便是要從閻王手里搶人，他也搶定了！

    奚無晝忽然道：“有沒有辦法找到狄靈的行蹤？”

    跪在床邊的顏舒一愣，奚無晝雖專注地看著床上女子，卻是對自己問話，忙回道：“有，我可以給師父飛鴿傳書，但是……師父會不會回信，顏舒不敢肯定?！?/br>
    奚無晝搖頭，“不行。”

    飛鴿傳書太慢了，怎么等得及？

    “我記得狄靈喜雪景，隱居山中？”

    顏舒點頭，“是，我?guī)煾覆幌矚g見人，如果無事不會出山。”

    奚無晝沉吟片刻，“明日動身北上。”

    他似是習(xí)慣性地吩咐身邊的人，但余光一掠，自己身邊空空蕩蕩。奚無晝想到什么，眸光略暗，似壓抑著起伏不定的暗潮。

    祁王發(fā)覺了，和平妲相視一眼，又往格窗外看去，略有些尷尬道：“七哥，銜青在門口跪著?！?/br>
    奚無晝起身走了出去。

    珠簾之外，何落妹和盧明石看見他出來，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起身，局促行禮，“韞王殿下……”

    他們這等普通小民，哪知當(dāng)年在雙翎家見過的男人，竟然是當(dāng)今的韞王。

    尤其是何落妹，看見奚無晝，緊張得快哭了。

    當(dāng)年她居然還敢背地里和雙翎吐槽韞王殿下，這不是要命嗎。

    然而奚無晝一眼也沒看他們，掠過桌子，走出了宮殿。宮女恭順地低著頭，打開門。

    夜色晦暗，月色透過翻涌的云層，照亮了宮殿牌匾上龍飛鳳舞的龍華宮三個字。

    奚無晝站在牌匾下，看著不遠(yuǎn)處跪在地上的少年。

    銜青看了他一眼，慢慢地低下頭，澀聲道：“殿下?！?/br>
    奚無晝沒有說話，目光冰冷。

    平妲在后面追出來，看見跪著的銜青，又看看奚無晝，焦急勸說道：“奚無晝，別遷怒銜青，那是阿眉的決定。”

    奚無晝看著銜青，忽道：“她什么時候和你說了她的計劃？”

    銜青僵了僵，道：“昨日。”

    昨日下了暴雨，秦姑娘與殿下同寢后于清晨消失，他遵循殿下的命令來找她，但其實也是為了他自己的私心——他也不愿意相信秦姑娘會背叛殿下，他想親自向秦姑娘問個清楚。

    再然后，秦姑娘像他說明了一個，讓他震然到神魂俱裂的請求。

    秦姑娘請求他，當(dāng)奚無晝派兵攻打平欒，和太子對峙之時，挽弓射殺她。

    秦姑娘說，他的箭術(shù)是跟著奚無晝學(xué)的，她相信他。

    這是她最后請求他做的一件事——她要殺了太子。

    幫她自己，也是幫他們。

    那時他聽完，幾乎回不過神，心中只被震撼和絕望充斥。

    他從未對秦姑娘起過懷疑，猜測她是反間，如今事實真的印證了他的猜想，卻更加讓他絕望！

    秦姑娘讓他親手殺了她！

    他拒絕了，但是秦姑娘看著他的眼神，又讓他沒辦法說不。

    他跟隨在殿下身邊最久，從雅勒回大酈后，他們遭遇伏擊，殿下孤身一人和他們分散。但他很快就在天門縣找到了殿下。

    天門縣那段時間發(fā)生的事情，他當(dāng)時跟在殿下身邊，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秦姑娘必殺太子不可。

    他心中痛苦交戰(zhàn)了很久，答應(yīng)了。

    在平欒城外，當(dāng)他策馬退到人群后方，朝著城樓上的身影舉起長弓，他的手在發(fā)抖。

    但好在那一箭沒有失誤，正中那道纖細(xì)的身影，還有太子。

    太子心臟中箭，倒落在地。

    計劃圓滿。

    ……

    白日那震撼千軍的一幕依舊回蕩在腦海中，銜青閉上眼睛，喉間哽塞。

    “銜青自知有錯，請殿下責(zé)罰?！?/br>
    銜青彎腰，額頭磕碰在地。

    當(dāng)他射出那一箭，他就已經(jīng)存了必死的決心。

    平妲緊張地看著銜青，又轉(zhuǎn)頭看向奚無晝，“奚無晝……”別??！她不想看見銜青出事。

    奚無晝看著那道俯身跪拜的少年身影，沉默了很久，卻是道：“她那天，還有沒有說什么？”

    銜青一僵，直起身體，回視奚無晝。

    他猶豫片刻，說得艱澀。

    “秦姑娘……讓殿下保重，不許救她?！?/br>
    奚無晝垂落身邊的手猛地握緊，青筋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