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身上都不干凈，基本上都是收受賄賂，就是那些在城里面日子過的清苦的人，在老家父母兄弟也會借助他們的名聲魚rou鄉(xiāng)里……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攤在太陽下，令所有的謙謙君子，圣人弟子們都顏面盡失。甚至有些已經(jīng)牽扯到了人命官司，但是最多的還是黨派間的互相陷害與牽扯，在短短的半個月里真的嚇壞了賈蘭。

    賈蘭哪里還有當(dāng)初的豪情壯志，只想在這一次的風(fēng)波里保住一條命。

    可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又在想自己究竟能不能保住一條命？

    自古以來，有才情的人多的是，大部分命途多舛。蘇東坡的才華稱的上是震古爍今，但是人家是一貶再貶。寫出《陋室銘》的劉禹錫也是才華橫溢，也是一貶再貶，吃盡了生活的苦頭。

    一直錦衣玉食的賈蘭從小到大都是一帆風(fēng)順，第一次出來做事就面對這樣的風(fēng)暴，自然是日夜憂心，以前讀書的時候看到有些人感慨自己命運難以揣測，生活太過悲苦，也跟著感慨一番。

    但是發(fā)生在人家身上的事情叫故事，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就叫慘劇。板子沒落到自己身上是永遠(yuǎn)不知道疼，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他們那樣屢遭貶謫還能恣意的活著。

    他在這種日夜懸心，天天擔(dān)驚受怕，時時焦慮的狀態(tài)下感覺到精力不濟(jì)力不從心，整個人rou眼可見的萎靡了下來。

    李紈根本不知道這里面的險惡，一開始跟著擔(dān)驚受怕，發(fā)現(xiàn)事情和自家無關(guān)之后便放松了下來。她覺得兒子初入官場，本來什么都不熟悉，認(rèn)識的人也就那么三五個罷了。人家就算是有黨派之爭，也不會有火燒到兒子的頭上去。

    等到發(fā)現(xiàn)兒子萎靡不振，知道是受這件事情的影響，她倒是天天勸賈蘭想開點，但是嘴上干巴巴的說不用擔(dān)心卻并不能緩解賈蘭的焦慮。

    李紈完全幫不上賈蘭的忙，而賈蘭也習(xí)慣了有些話不和母親說。

    如此又過了十多天，賈蘭整個人飲食不振，提不起精神，又覺得睡不著覺昏昏沉沉，在翰林院里面坐著的時候，會瞬間覺得渾身無力眼前發(fā)黑隨后恢復(fù)到原樣。一開始是時間不長，慢慢的時間越來越長，發(fā)生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一開始賈蘭并不放在心上，可慢慢的覺得自己這個狀態(tài)不太對，當(dāng)他決定回去跟母親說一聲請個大夫來的時候，他再也支撐不住昏倒了過去。

    賈蘭被抬回去之后，李紈派人請大夫。

    請來的是民間的大夫，大夫看完之后只說這孩子虛弱和憂思太過，倒沒說其他的，然而賈蘭一直不醒。

    李紈就覺得民間的大夫沒有太醫(yī)院的大夫技術(shù)高明，以前賈蘭如果病了倒是能請?zhí)t(yī)，畢竟有榮府的面子在，如今不再榮府住著了，自然也沒有帖子去請?zhí)t(yī)。

    為了兒子李紈能做很多事，便立即換衣裳坐車去了一趟榮府。

    王熙鳳就不想多搭理她，這個時候想起自己來了，以前她兒子中舉的時候可沒見她拿正眼瞧自己一下。

    李紈看王熙鳳一直不說話，就知道不想幫忙。她也了解王熙鳳，就立即轉(zhuǎn)變了策略開始哭賈珠。

    王熙鳳是真不想給李紈面子，但是想起以前的那位表哥，心里面嘆了口氣。安慰自己就當(dāng)是一片好心喂狗了，為了防著將來這人出去胡說八道說榮府小氣不管人死活這樣的話才出手的。

    總之，不管她心里多不樂意，看在早亡的表哥的面子上，就讓人去前面從賈璉的書房里拿一張賈赦的名帖請?zhí)t(yī)院的大夫去一趟。

    自從賈璉開始代表著榮府迎來送往，云芳就把老紈绔的那一些印章給了賈璉。所以這個時候要是以榮府的名義行事，還是需要先去見賈璉的書房里面拿帖子才行。

    太醫(yī)院的人不敢怠慢榮府，他們的一位副院判便走了一趟。

    這一去，這位副院判心里面咯噔了一下。

    他把手從賈蘭的脈搏上收回來，隨后出去和賈政說明白：“老世翁，這事兒不太妙。小兄弟這已經(jīng)是油盡燈枯之兆了……”

    賈政接受不了，下意識的說：“這……是不是哪里看錯了？”

    這位副院判就說：“或許吧，可能是下官本事不顯，要不然您再請其他人看看?！?/br>
    賈政立即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您別誤會……”

    當(dāng)大夫的碰到這種事兒經(jīng)常遇到這樣家屬，誰都沒辦法接受一個親人要離世的消息，特別是里面兒那個病人還那么年輕，這就更讓人接受不了。不過太醫(yī)已經(jīng)習(xí)慣了，并沒有因此生氣。

    而是很認(rèn)真的說：“老世翁，不需您多說，醫(yī)者仁心，下官是寧愿自己才疏學(xué)淺給診斷錯了，這事兒您還是多找找人吧?！?/br>
    說完之后提筆寫了一張單子遞給精神恍惚的賈政：“這個藥先喝幾天看看，若是下官預(yù)料的沒錯，今天晚上晚飯前后就能醒來，醒來之后頭疼欲裂，身體或許會有些酸麻腫脹。一旦下床走動，就會覺得頭重腳輕天旋地轉(zhuǎn)，適合臥床養(yǎng)著?！?/br>
    就算是養(yǎng)的精心也活不了多久了，長則一年短則半年。

    這位太醫(yī)也知道屋里面躺著的那個病人是今年的探花，可惜了，好好的一個人，又有這么好的前途，沒想到卻是個短命的，于是帶著藥童搖頭嘆息的出門了。

    因為是接了榮府的帖子，自然是要跟榮府那邊說一聲。這位太醫(yī)在賈政這樣的家屬面前會有一些保留，在榮府這邊兒就沒什么保留了。

    王熙鳳得知之后著急慌張地去找云芳。

    云芳這個時候正在和夏草她們算賬，看王熙鳳急匆匆地進(jìn)來，她們幾個便將賬本算盤移到云芳的小書房里去。

    王熙鳳知道云芳天天在家里面cao心著生意上的事情，因為她自己也參與了一份，所以平時就不來這里多打擾。

    這會實在忍不住就直接坐在云芳面前，拉著云芳的手說：“你知道我剛才聽到什么消息了嗎？這真是……我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br>
    “外邊又有什么事了？還是說三姑娘的婚事又出岔子了？”云芳說起這個就想嘆氣，因為看好的姑爺人選這個時候在刑部大牢里關(guān)著呢。

    “不是三丫頭的事，是蘭兒的事情。剛才大嫂子來找我，哭得那么慘，一個勁的哭珠大哥哥……我沒跟你說開頭，開頭就是蘭兒昏倒被抬回去了，大嫂子來找我拿帖子去太醫(yī)院請?zhí)t(yī)，太醫(yī)去看了蘭兒之后過來跟咱們老爺說了一聲，說是蘭兒這孩子已經(jīng)油盡燈枯，命不久矣了?！?/br>
    “??？”

    “唉，你說蘭兒這孩子怎么跟珠大哥哥一樣？當(dāng)初珠大哥哥好歹已經(jīng)成年了，都已經(jīng)娶妻了。這孩子說真的年紀(jì)不大……”

    “你等會兒，你等會兒，在消息確定了嗎？”

    “太醫(yī)院的那群人可能治不好病，但是不可能診斷錯生死?！?/br>
    云芳低頭想想，然后問：“聽你說了這么多我還沒問呢，得了什么??？”

    “哦，太醫(yī)說是頭疾。這病難治呢！”

    任何時候頭疾都難治啊！

    “再詳細(xì)點呢，頭疾多著呢，頭風(fēng)？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大夫沒有跟我說，是家里面的小丫頭給我學(xué)的?！边@么一說，王熙鳳就擔(dān)心小丫頭學(xué)錯話了。，她有些猶豫：“要不然讓二爺去打聽打聽，萬一是說錯了呢？我雖然和大嫂子合不來，但是眼睜睜的看著蘭兒沒了我又不忍心，他是珠大哥哥留下的唯一血脈，還是個遺腹子。”

    云芳跟著嘆口氣，“你先別急，二爺三爺他們這會兒都在外邊呢，我給你點個將?！?/br>
    說完，跟外邊的人說：“去前面把桂哥兒叫來，就說我事兒用他！”

    桂哥兒這時候正跟著先生讀書呢，一聽說后面母親召喚，喜的眉開眼笑，趕快跟先生告辭，樂得一蹦三尺高，進(jìn)門的時候是跳著進(jìn)來的。

    云芳指著桂哥兒說：“讓他先去老爺跟前打聽打聽，看看到底是怎么說的?！?/br>
    王熙鳳點了點頭：“還是你想的周到，我這個時候急得直想讓二爺把事兒打聽清楚，卻忘了眼前就有能人?！?/br>
    說著對著桂哥兒招了招手，叫桂哥兒站到自己面前：“好孩子，我剛得到消息說你蘭哥哥突然暈倒被抬回去了，太醫(yī)的意思是說他這病有點兒難對付，太醫(yī)剛和老爺說完走了，跟我學(xué)話的那些小丫頭說的不清不楚，我這個時候著急又沒地方可打聽，你替我跑趟腿兒，去問問到底是怎么回事兒？這病到底怎么治？”

    桂哥兒答應(yīng)了一聲就跑出來找老紈绔。

    老紈绔想過很多，他覺得蘭兒可能會在接下來這一番黨爭里面吃虧，也有可能會遭連累，也有可能會撤銷了功名……但是絕沒想過這孩子會命不久矣。

    桂哥兒來問的時候老紈绔并沒有瞞著他。

    對于這件事兒，老紈绔也表達(dá)了自己的態(tài)度：“……老話說得好，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就這么著吧，不用多管?！?/br>
    桂哥兒也被這個消息驚得半天沒回過神來。

    “怎么就……他本來好端端的?！?/br>
    邢夫人得知這個消息之后撇了撇嘴就跟大孫子說：“還是咱們家風(fēng)水好，你看你們幾個都長得白白胖胖也沒什么痛病災(zāi)厄。當(dāng)初蘭兒在咱們家的時候不也是沒請過大夫。雖然都覺得如今蘭兒算個大人了，但仔細(xì)論起來還是個半大孩子。唉，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明就是如此，也不用多想。”

    府里面主子們知道了也就知道了，下面的那些人說話更難聽，就有不少下人偷偷咬耳朵說這是朱大奶奶的報應(yīng)，當(dāng)初她帶出去了那么多人，可沒留下來幾個，大部分都讓賣了。

    賣人自然是誰家出錢多賣給誰，要是一家子一起賣出去倒也罷了，或者是銷了他們的奴籍放他們出去也行，算是行善積德了。為了多賣點銀子，那可真是蚊子腿上劈精rou，男的有男的價錢，女的有女的高價，老的也能做添頭，小的更是要分出個三六九等。

    王熙鳳他們當(dāng)做不知道，所以也沒去看望。

    過了半個月聽族人們說蘭兒不行了，瘦到皮包骨頭也就算了，經(jīng)常流鼻血。

    得了病也就算了，時不時的流鼻血這已經(jīng)很嚴(yán)重了。李紈也是到處求爺爺告奶奶的找大夫，但是大夫們看了都搖頭嘆息。

    賈蘭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李紈在半個月里暴瘦到穿衣晃蕩的地步。

    賈政更是在親友面前哭的痛不欲生。

    時間一天天過去，賈蘭的生機(jī)一天天泯滅。

    最后幾天，賈蘭已經(jīng)是長久的昏迷，而且牙關(guān)緊咬水米不進(jìn)了。

    第411章 風(fēng)云變

    短短的半年時間，李紈經(jīng)歷了注定讓她難忘的半年。

    先是兒子功成名就，一舉成名天下知。那段時間是李紈最興奮的時候，覺得每一日就像是過年一樣開心又滿足。后來兒子去了翰林院，眼看著大好前程已經(jīng)到手，這段日子過的是平靜又富足?？墒呛萌兆硬婚L久，眼下兒子這個樣子和死人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但是無論怎么說兒子還是有一口氣在的，李紈這個時候瘋狂的想辦法，連賈政都放棄了，賈政對來訪的族人們說：“是我沒福氣，老了老了又遭此打擊，我血脈斷絕矣！”可李紈不愿意放棄，她還在瘋狂的想辦法，請?zhí)t(yī)院的太醫(yī)們用藥，又去各處求神拜佛，為了兒子能醒過來她甚至極致的壓縮休息吃飯的時間奔波在家里和寺院。為了給兒子求得一息生存的機(jī)會，她在一處寺廟外邊一步一磕頭，從山下磕到了山上的山門前，頭都磕破了，血流不止，染紅了很多臺階。

    哪怕是王熙鳳這樣和李紈有過矛盾的人，看到李紈這個樣子也是心生憐憫。更何況和李紈沒有矛盾的那一些周圍鄰居和親戚們，看他們母子更是心生不忍。

    大家都去看望賈蘭，勸李紈看開點。但是李紈怎么能看開？她仍然是想盡一切辦法去挽救兒子的性命，那真的是恨不得以身代替，盡管如此，賈蘭的身體仍然是不可挽救的衰敗下去。

    又過了幾日，賈蘭在昏睡中停止了呼吸。

    李紈確認(rèn)這個消息之后，整個人眼睛一閉向后一倒，暈了過去。

    賈瑭他們站在賈蘭的靈床前，這個時候也是心中五味雜陳。

    唉！

    誰能想到最后的結(jié)局居然是這樣的。

    不管怎么說，這孩子的才華是有的，老賈家自從日子過得好到現(xiàn)在，也沒有幾個人能在科舉上達(dá)到如此成就，這孩子光憑著他科舉的成績就足以在族譜里面占據(jù)一席之地。

    賈璉甚至私下里和賈瑭說賈蘭如果命再長久一點兒，再識趣一點，將來的成就真的不可限量。

    在賈瑭看來，這是因為人不在了才有這樣的感慨。

    現(xiàn)在說這些已經(jīng)沒用了，現(xiàn)在重要的是如何處理賈蘭的身后事。

    賈珍的意思是在京城給賈蘭舉辦葬禮，隨后送李紈和賈蘭的棺槨回鄉(xiāng)。

    “……蘭兒他娘的娘家也是金陵的，聽說父母還在，又有兄弟姐妹，愿意在咱們家住著就住著，不愿意住著就讓她父母接走?！?/br>
    如果在老賈家住著，那就要住到二房的房子里去。賈政同意了，珍大奶奶就去找李紈把這個決定說出來。

    李紈雖然已經(jīng)醒了，但是整個人跟被抽掉魂一樣，以前形容她的生活是枯木一般，而如今她的面容和身體狀態(tài)也已經(jīng)成了枯木。短短的一天時間，她的頭發(fā)根兒全白了，整個人連呼吸似乎都停滯了，不管身邊有沒有人，她似乎總能陷入的回憶里面，然后整個人的嘴唇在動，似乎在說話，又似乎是在笑。但是大部分時間都是面無表情！

    很難讓人不懷疑她這是不是已經(jīng)瘋了傻了？

    珍大奶奶看她這個樣子是說不出口的，叫了王熙鳳和云芳出去。三個人在門外聊：“她這個樣子可怎么辦？外邊爺們兒們剛才商量了，說是給蘭兒辦了事兒之后就送他們母子回金陵去。我正想跟她說呢，她這個樣子……”

    王熙鳳就說：“依著我的意思就不用說了，咱們先把蘭兒的事辦完，然后直接把她們娘倆送走吧。留在這里又有什么意思？孩子也沒了，無論如何也是要葬入祖墳的，她在這里守著的空屋子又有什么意思？”

    幾個人嘆息了一聲，抬頭往里面看了看，云芳就說：“要不然找個大夫給她瞧瞧吧，我覺得她這個樣子……我瞧著不太好?！?/br>
    頭發(fā)都白了，自然是不太好。

    幾個人點了點頭，給李紈找了個大夫，大夫出來之后委婉的跟家屬說了。

    “……身體損傷太大，若是好好保養(yǎng)尚可支撐一段日子，若是如此自暴自棄……唉！心病還需心藥醫(yī)，多勸勸吧，多勸勸解開了心結(jié)，想開了，整個人身體也能隨之改變。要不然真的是活不久了?！?/br>
    這個活不久是有多久？

    大夫沒有說明白，大家也不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