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虎吞狼

    就在王熙鳳猶豫的時(shí)候，甘草端了一盤子豬rou脯放到桌子上，云芳招呼王熙鳳：“二嫂子嘗嘗，覺得好了拿回去一些給二姐兒磨牙。這是我從娘家拿回來的，我娘讓人做了很多，分了一半給萱姐兒和桂哥兒?！?/br>
    王熙鳳嘆口氣，從盤子里拈來一片，一邊吃一邊說：“我是羨慕你，我去娘家就帶不回來東西?！?/br>
    王熙鳳是父母不在了，嬸子再好也不是親媽，嬸子客氣一些，她更要多孝敬幾分?；貋淼臅r(shí)候，嬸子意思意思給孩子一點(diǎn)東西，絕不會(huì)連吃帶拿的多給。也就是云芳有父母，而且是親娘當(dāng)家，連吃帶拿的十分方便，對(duì)孩子外祖家也常常惦記。

    云芳聽出了這份羨慕，低下頭刮了一下茶沫，想起幾年前和珍大奶奶一起說王家的事兒，一時(shí)感慨，就轉(zhuǎn)了話題：“說這個(gè)沒意思，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就是連吃帶拿也要娘家有，沒有了還要倒貼。”

    王熙鳳已經(jīng)吃完了，拿了一片給身邊的丫鬟豐兒，“找你香草jiejie去，就說我說的，讓她收拾出來一些豬rou脯，我?guī)Щ厝ソo蘭哥兒和姐兒。去吧！”

    豐兒拿著豬rou脯答應(yīng)了一聲，掀開簾子出去。

    “倒貼也是有限的，你看蓉兒媳婦的娘家，人口少，每個(gè)月也費(fèi)不了幾個(gè)子兒?！蓖跷貘P端著茶杯喝了一口，“到底是家里的關(guān)心讓咱們的底氣足，你要是受了委屈，你哥哥是絕不會(huì)看著不管的?！?/br>
    這話是話里有話，但是云芳不接話。

    “也不盡然啊，我要是自己作的，我哥哥只會(huì)訓(xùn)我。我們家雖然家教和那些大戶比略差了一些，但也是有的，這次去，我爹娘爺爺奶奶拉著我一番囑咐，讓我孝敬公婆，和妯娌們和睦相處。嘮嘮叨叨說了一堆。”

    王熙鳳看她一直不接話，也不好再試探。

    也不知道這是真的不懂還是故意裝不懂，說了一會(huì)兒話，王熙鳳帶著人走了。

    到了榮國(guó)府，王熙鳳假借給蘭哥兒送豬rou脯，去了李紈的院子里。

    李紈正給兒子讀書呢，小孩子還不懂，看到了吃的爬過來，拿了一片塞嘴里磨牙去了。

    李紈自己嘗了嘗，覺得沒什么香料，味道也淡，幾乎沒鹽，就吩咐素云：“放好別捂壞了，每天給哥兒一片嘗嘗味?！?/br>
    王熙鳳歪著看她哄孩子，就說：“大嫂子是料事如神，薛家的姑娘真的進(jìn)不了宮了?？上菢拥暮闷访??！?/br>
    李紈一邊哄著孩子一邊說：“也不是我料事如神，說白了是他們薛家門第讓宮里看不上。設(shè)身處地的想想，你的女兒找個(gè)玩伴兒，是找親戚家的孩子，還是找個(gè)外八路買來的丫頭。小姐們自然和小姐們一起玩耍，更何況宮里面一舉一動(dòng)都有深意，公主們也是有兄弟的，焉不知道為了皇子們，公主們要給兄弟出力的。”

    王熙鳳哪里不知道這個(gè)道理，只不過來這里聊天，這是個(gè)由頭罷了，只跟著嘆息一聲，可惜一下寶釵的人品模樣，還沒轉(zhuǎn)換話題，李紈就接著說：“我勸你對(duì)這事兒上點(diǎn)心，薛家的姑娘是你表姐妹，和寶玉兄弟又是表姐弟。萬一他們薛家看上了寶玉做他們的女婿呢。”

    王熙鳳沒說話，李紈接著說：“我是和你一條心的，你管家，也有我們母子的吃喝。就是將來蘭兒出息了，和你兒子也是隔著房的堂兄弟?！?/br>
    李紈說話說了一半，沒說出來的王熙鳳也理解。寶玉的媳婦要是不和二太太一條心也就罷了，如果和二太太一條心，以二太太的偏心，蘭兒將來得到的家產(chǎn)有限。與其這樣，不如大家都得不到，拱手讓給大房。

    王熙鳳坐起來，拉著李紈的手：“看你說的，我什么時(shí)候缺了你們母子的吃喝，別的不說，我自小和珠大哥哥一起長(zhǎng)大的，他是我哥哥，我能不多看蘭哥兒一眼。我也跟你說，這家里與我血緣最親的兩個(gè)孩子，一個(gè)是我閨女，一個(gè)是蘭哥兒。”

    李紈反握著王熙鳳的手拍了拍。

    兩個(gè)人相視一笑。

    王熙鳳這個(gè)時(shí)候就問：“唉，我是盼著一家人好好的，可是家里人未必事事都告訴我，下午我去東院找芳丫頭了，才回來，本來是給蘭兒送rou脯的。怎么看到太太的陪房急匆匆的？”

    李紈微微一笑：“你真當(dāng)我什么事兒都知道？快別這么想了，我比你還消息閉塞。你想想，太太的那些陪房是你們王家出來的奴才，都不告訴你，會(huì)告訴我這個(gè)沒人搭理的大奶奶？”

    王熙鳳哈哈一笑，再不提這個(gè)話題，然后說了幾句閑話就出來去伺候老太太吃晚飯。

    這時(shí)候也到了吃晚飯的時(shí)候了，王夫人也在。加上賈寶玉和林黛玉，屋子里非常熱鬧。

    王夫人看到王熙鳳問了一句：“下午打發(fā)丫頭找你，說你回東院了，今兒大太太沒來，東院有事兒？”

    “沒事兒，今兒是后廊下的璜奶奶來求我，說她娘家的侄兒原本在咱們家學(xué)里讀書呢，后來被裁撤了，想重新回來讀書。我本來不想管這事兒，而且她侄兒也不是咱們家的人，但是耐不住她一遍遍的求我，我這人心軟，就說去東院?jiǎn)枂柲棠?，行不行的求奶奶給個(gè)準(zhǔn)話。這不就去了，正好碰到芳丫頭分派東西，我就厚著臉皮拿了一些rou脯回來給蘭兒和二姐兒磨牙，剛給大嫂子送去，就趕著回來伺候老太太用飯。”

    王夫人點(diǎn)頭，“我說呢，我以為是東院有事，今兒管家的娘子們找不到你，都圍到我跟前了?！?/br>
    “這事兒怪我，我該早點(diǎn)跟她們說了呢?！?/br>
    賈寶玉這個(gè)時(shí)候問：“風(fēng)jiejie，芳jiejie怎么說？讓那個(gè)……去讀書嗎？”

    王熙鳳納悶他怎么關(guān)心這事了，以往都是避之不及的，但是也回答了：“看好兄弟說的，后面女人管不了前面爺們的事兒，你芳jiejie也當(dāng)不了家。我也是被求的不耐煩，正經(jīng)的該去求二老爺，你哥哥不在，求了你芳jiejie也沒有用。不過是拿這話應(yīng)付她罷了。”

    老太太聽了跟兒媳婦孫媳婦說：“這事兒我要跟你們說，以后誰來求都沒用，必須考進(jìn)去了才行。這幾年要是家學(xué)里出了秀才才是興旺之兆呢?！庇终f：“寶玉的年紀(jì)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先不用跟著去學(xué)里讀書，找個(gè)先生來先讀著，等到學(xué)里有些氣象了再進(jìn)去不遲?！?/br>
    又跟王夫人說：“你也催著二老爺上心，將來寶玉和蘭哥兒桂哥兒也是要進(jìn)去讀書的，里面只要有弄鬼的，直接趕出去。”

    王夫人站起來應(yīng)了一聲。

    一群人簇?fù)碇麄冏鎸O去吃飯，吃完了林黛玉有些積食，賈寶玉陪著她出去走走，王夫人被老太太打發(fā)了，留下王熙鳳伺候。

    王熙鳳一邊陪著老太太說話，一邊想著要不要把王夫人陪房挨打的事兒講了。

    她這里還沒想明白這么開口呢，一個(gè)在院子里管事兒的婆子進(jìn)來回報(bào)：“老太太，寶二爺?shù)娜槟咐頼ama的兒媳來給她婆婆請(qǐng)假，說是家里有事兒，請(qǐng)婆婆回去幾天?！?/br>
    老太太一聽，心里不痛快：“什么事兒？跟著寶玉是大事，要是那老東西沒精力了，不如回家歇著去。”

    這婆子說：“她兒子前天被打了，她男人今日被打了，傷的嚴(yán)重呢?！?/br>
    “被打了？”老太太立即坐直了：“是不是家仆鬧事兒斗毆，都有誰參與，凡事參與的全部捆起來扔馬棚里，讓璉二爺來，把這些鬧事兒的或打或賣處置了。”

    婆子立即說：“不是家生子們打架，是和外面人打起來的?！?/br>
    “和外面的人？這還得了??！讓二老爺和二太太來?！?/br>
    婆子立馬出去，老太太起的咬牙切齒：“這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王熙鳳這個(gè)時(shí)候看了一眼周圍，讓丫鬟們下去，一邊給老太太順氣，一邊說：“您消消氣?！?/br>
    “你不知道，當(dāng)日老公爺還在的時(shí)候，就跟我說過，不許家里的人和外人動(dòng)手，一旦動(dòng)手，奴仆傷了良民，官府要追究，雖然不能把咱們家怎么樣，到底是沒了臉面。你是知道的，咱們這種人家，臉面重要?！?/br>
    “或許不是您想的這樣……別是李mama得罪了誰吧？”

    “她個(gè)內(nèi)院奴才，能得罪誰？”

    說完頓了一下，“你說芳丫頭？不像?！?/br>
    嘴上說著不像，但是內(nèi)心里覺得還是有可能的。

    說完反而放松了，歪著靠在引枕上，她心里一直有個(gè)驅(qū)狼吞虎的計(jì)謀，只是云芳一直不和王夫人有什么直接的沖突，所以一直沒法施展。她也沒法引導(dǎo)，一旦引導(dǎo)就是家宅不寧，好好的誰過這種架橋撥火的日子，天天指桑罵槐甚至是互相算計(jì)，不是什么好事，更不是興旺之兆。

    如果真的是殷家給自家的姑奶奶出氣，就說明，這驅(qū)狼吞虎要起作用了。

    這時(shí)候賈政王夫人來了。

    老太太讓王熙鳳回避，問兒媳婦和兒子：“我怎么聽說有奴才和外人打起來了，怎么回事？”

    賈政才知道，看向王夫人，王夫人不敢讓家里人知道自己試著放印子錢被那些放印子錢的打回來了。立即說“有這事兒，是李mama的小兒子在街上和人有了口角，然后打起來了。因?yàn)槌粤颂潥獠贿^，又來找人想打回去，后來也沒打起來，在街上被幾個(gè)老人家勸住了。我知道后就打了這群人一頓板子，革了他們一年的銀米，準(zhǔn)備把幾個(gè)罪魁禍?zhǔn)宗s去金陵看房子?！?/br>
    賈政信了，冷哼了一聲：“祖宗治家向來嚴(yán)明，從沒有這樣的事兒發(fā)生。”

    王夫人連連稱是。

    因?yàn)槭峭醴蛉说呐惴浚Z政縱然生氣，也沒處置。老太太不信王夫人的鬼話，就是真的有口角，也是有人主動(dòng)尋釁。但是她沒拆穿，說了一句：“再有下回，不是打板子革銀米的事兒了，自古奴不能傷民，要是被人家告了，這幾個(gè)奴才也沒必要留著了?！?/br>
    王夫人答應(yīng)了一聲。

    從老太太的院子出來，賈政對(duì)著王夫人不搭理，直接走了。王夫人沒功夫和他計(jì)較，問周瑞家的：“怎么樣？”

    “老太太院子里的人亂打聽，所以老太太知道了?！?/br>
    王夫人想了想，“出去跟他們說，先緩緩，印子錢的事兒先別做了?！?/br>
    周瑞家的扶著她的手，小聲的說：“是，這里面水太深，沒想到京城里面就是放印子錢，也是分了這么多野廟的。要不然讓二奶奶先去趟一趟？常聽說二奶奶總是抱怨銀子不夠花?！?/br>
    “你說的對(duì)。你先給鳳丫頭透?jìng)€(gè)信?！彪S后加了一句：“悄悄的，要不露痕跡?！?/br>
    第73章 聽流言

    次日云芳陪著婆婆來奉承老太太，王善保家的從別處聽了消息眉飛色舞的來報(bào)告。

    “太太，您沒聽說，昨日二太太的奴才出去和人打架了，哎呦那個(gè)倒霉啊，手腳都被打斷了扔回來?！?/br>
    邢夫人聽見王夫人倒霉比自己發(fā)財(cái)都高興。

    “真的？”

    “是??！聽說被老太太罵了一頓呢。”

    “該！這些奴才平日里目中無人，也該被打一頓。”

    云芳看著她們主仆說的眉飛色舞，提醒邢夫人：“太太，上臺(tái)階呢，留心腳下?！?/br>
    別說了，你都不看看這是哪兒?jiǎn)?？榮國(guó)府的后院啊，王夫人到處是耳目，你們能不能不要那么幸災(zāi)樂禍！

    邢夫人是控制不了臉上的表情，雖然沒再說，但是眉飛色舞的去拜見老太太了。

    老太太抬頭一看，邢夫人高興的恨不得嘴巴咧到耳根子，心里嘆息一聲，讓她們婆媳坐了。

    王夫人仍然木著一張臉，邢夫人坐在她對(duì)面，這時(shí)候就想撩撥她：“哎呦，他嬸子的臉色不好，這是怎么了？沒睡好嗎？”

    賈寶玉這群小孩子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了，都關(guān)心的看著王夫人，賈寶玉立即關(guān)心她：“我剛才就想問太太是不是昨日太勞神了，已經(jīng)讓襲人找彩霞jiejie打聽了，太太這是怎么了？是最近換季胃口不好還是夜里換了安神香用著不習(xí)慣？”

    王夫人擠出一個(gè)笑容，“沒事兒，就是昨日事多睡的晚了?！?/br>
    寶玉放心了下來。薛姨媽就說：“如今有鳳丫頭幫忙呢，倒不必這么辛苦?！?/br>
    王熙鳳正捧著瓜子放在每個(gè)人前面，聽了笑著說：“姨媽也心疼心疼我?！?/br>
    薛姨媽笑起來：“你還年輕，我們這些上了年歲的，少睡一會(huì)就頭疼，比不得你們了。貴府的事兒還是要你這年輕的多cao心?！?/br>
    老太太就說：“這家里還真要指望鳳丫頭，鳳丫頭辦事兒那真是事事妥貼?！闭f到這里問道：“怎么不見寶丫頭？”

    薛姨媽笑著說了一句：“這幾日做針線呢，明日就能出來和姐妹兄弟一起玩兒了?！?/br>
    老太太笑著說：“寶丫頭也是個(gè)妥當(dāng)?shù)模蘸髮€(gè)好人家，姨太太的福氣還在后面呢?！?/br>
    “借老太太的吉言?！?/br>
    李紈聰慧，已經(jīng)聽明白了，老太太提醒薛姨媽，寶丫頭既然選不上公主的陪讀，就該早點(diǎn)想辦法。也是委婉的提醒薛姨媽，該收拾房屋搬出去了。這么隱晦的說法不知道薛姨媽聽懂了沒有？

    老太太手里抓了一把瓜子也不嗑，突然問云芳：“昨日回去，親家太爺和老夫人身體如何？”

    云芳正嗑瓜子呢，聽見問話，立即說：“好著呢，就是老人家上年紀(jì)了，一些老毛病甩不掉了，昨日我娘家的祖母還跟我說羨慕您呢，說您身體這么好，將來是個(gè)老壽星。”

    老太太笑起來，“你聽你祖母瞎說，她年輕的時(shí)候就愛拿我取笑，到了老了也不改。她新得了一個(gè)重孫子肯定高興，昨日想必樂的見牙不見臉了吧？”

    云芳笑著回答：“也真是您說的那樣?！?/br>
    老太太就一副感慨的樣子：“哎呀，我們這些人都老了，當(dāng)初跟著公爺?shù)睦闲值軅円彩莾簩O一群了。你們不知道，當(dāng)初他們那些人真是尸山血海出來的，拿性命博富貴，十分悍勇。就是斷手?jǐn)嗄_，身上重傷，也是不退的?！?/br>
    一屋子小孩子都認(rèn)真的聽著，老太太看了一眼王夫人，王夫人沒反應(yīng)。

    云芳本以為老人家真的是說話說到這里了，忍不住感慨，卻發(fā)現(xiàn)老太太看了一眼王夫人，就納悶：看她干嘛？

    老太太卻沒有再提老公爺以前的事兒，說了一句：“唉，他們的事兒不說了，都是一屋子孩子，嬌花一樣，那里經(jīng)得住這樣打打殺殺的舊事兒?！?/br>
    一屋子的女人順著老太太的話說起來別的。一上午時(shí)間一瞬間過去了，到了中午吃飯，薛姨媽留下來陪著老太太吃了一頓。飯罷，老太太打發(fā)兒媳婦孫媳婦回去：“我年紀(jì)大了，中午必是要打盹的，你們不必候著了，回去也歇會(huì)吧?！?/br>
    邢夫人和王夫人一起退出來，薛姨媽也出來了，王夫人就說：“我送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