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抄手游廊進(jìn)了正殿，榮國府和寧國府的主子們已經(jīng)到了。丫鬟婆子們都退了出去，云芳自己進(jìn)了大殿，看了看屋子里的人，立即站在了邢夫人身后，大家都表現(xiàn)的十分莊重。

    沒一會兒，兩府的男人們簇?fù)碇粋€干瘦的老頭進(jìn)來，這老頭是族長賈敬，女眷們往兩邊讓了路。

    有官職的穿官服，沒官職的穿最好的衣服，互相檢查了一下儀表。賈珍問賈蓉：“吉時到了嗎？”

    賈蓉立即轉(zhuǎn)身出去，急匆匆的回來：“到了，吉時已到?！?/br>
    當(dāng)時就有一個老頭出來，站在門檻外面，喊著：“請族譜。”

    賈蓉就用精美的木盤端著一本族譜出來，從門檻外面遞給了里面賈瑭，賈瑭遞給了賈璉，賈璉遞給了賈珠，賈珠身邊不好，咳嗽了幾聲接過來遞給了賈珍，賈珍直接捧著遞給了賈敬。

    外面又喊：“獻(xiàn)果品?！?/br>
    一盤盤果品遞進(jìn)來，這下是女眷們動手了。

    賈蓉接著遞給了賈瑭，賈瑭遞給了站在門口的云芳，云芳遞給了王熙鳳，王熙鳳遞給了李紈……最終到了史太君的手中并擺放在了供桌上。

    果品還不是一盤子，遞過去還有涼菜，涼菜之后還有熱菜和湯，榮寧兩府的主子別人都是在屋里，只有賈瑭和云芳在門檻邊。這也不暖和啊，云芳覺得自己的手都要凍僵了。不過賈蓉更倒霉，他是在門外。

    傳菜結(jié)束后，就是進(jìn)香磕頭，賈敬讀祭祖的文章，趁著這個機(jī)會，云芳才能抬頭偷看一下祠堂。

    祠堂里面掛滿了簾幔，重重簾幔后面，是掛在墻上的幾幅巨大的畫像，畫像下面放著牌位。在燭光的映襯下，顯得影影綽綽，不甚清晰。

    賈敬抑揚(yáng)頓挫的讀了文章，隨后站起來拿到了蠟燭邊焚燒，祭祀的流程算是走完了，男人先出去，等到云芳跟著女眷們出正殿的時候，看大走廊上院子里，站滿了來祭祀的人，個個屏氣凝神，這么多人竟然沒弄出一絲聲音。

    直到走出祠堂，遠(yuǎn)遠(yuǎn)的把院子甩在了身后，才從肅穆的氣氛中脫離出來，感受到一絲歡樂的氣息。

    第30章 過新年 下

    榮國府和寧國府哪怕是在寅吃卯糧，哪怕是出現(xiàn)了頹勢，但是對于整個家族和不了解的同鄉(xiāng)來說，這兩座府邸目前的勢力仍然是如日中天。

    祭祖完畢，一些人回去了，但是依附在寧榮二府的人家還是留下了。男的留在了寧國府吃酒看戲，女眷跟著去了榮國府過年守歲。

    老太太和王夫人的院子里到處都是人，歡聲笑語接連不斷。

    云芳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年前還邀請自己一起招待客人的王熙鳳，如今若有似無的攔著自己陪客，話里話外的意思是讓自己陪著老太太和太太坐著。

    老太太不缺人陪，身邊全是奉承的人，而且這些人來的時候也不是空著手的，大部分是做一身衣服來送給老太太，就是家里揭不開鍋的，也會有女眷給老太太繡一只抹額。

    而且一年當(dāng)中，只有這個時候榮國府的東西拿著沒負(fù)擔(dān)——過年互相贈送禮物。雖然送的不值錢，但是回禮是真的很大方。

    所以老太太身邊的人多，王夫人身邊的人也多。輪到邢夫人了，這位摳門還貪財，就是鐵公雞，沒人來奉承她，凡是到她跟前捧著說話的，一般是沒門路在老太太和王夫人跟前說上話的。

    云芳看著既心酸又好笑。

    隨后榮國府的奴仆在管家的帶領(lǐng)下，一排接著一排的來磕頭，用大竹筐裝著的銅錢拿碗舀了撒出去，謝賞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隨后獻(xiàn)上合歡湯，又有餃子湯圓端上來，火盆銅爐茶水點(diǎn)心被流水一樣送過來，王熙鳳把整個守歲弄的氣派又大方，歡樂又富貴。

    一個和史太君關(guān)系還不錯的老太太說道：“嫂子，這孫媳婦娶的好，是個cao持家務(wù)的能人?！?/br>
    史太君就說：“這幾個孫媳婦都好，珠兒家的溫柔大方，我最喜歡她的行事。璉兒家的你也看到了，比男人還當(dāng)用，一個人把我們?nèi)依仙僬疹櫟耐淄滋钍琴N心的一個人了，是打著燈籠都找不來的。瑭兒媳婦是這三個里面少有的清亮人，她的好要細(xì)細(xì)的看才行，那是個內(nèi)秀的人。”

    說的一排老太太全笑了。

    又有人跟史太君說：“到底今日還有些冷清，要是明年有了孩子吵鬧，那才是熱鬧呢?！?/br>
    老太太對這話很贊同：“說的很是呢?！?/br>
    這邊女眷們有女眷們的樂子，寧國府的男人們有他們的樂子。

    就是這些樂子賈瑭非常反感。

    剛開始還都是坐著喝酒，沒一會就開始放浪形骸，對著伺候的小廝們動手腳腳，看著很不像樣子。

    兩府爺們都是些什么貨色，賈瑭知道，賈珠也知道。

    他們倆個喝了幾杯酒就一起出去走走。

    整個寧國府大紅的燈籠高高掛著，賈珠身子虛弱，他剛出門，周瑞的兒子用袖子擦了嘴，抹掉嘴上的油漬，跟著跑出來了。

    “大爺，外面冷，您別吹風(fēng)了，要是回頭有個頭疼腦熱的，太太和老爺又要cao心。”

    另外的幾個小廝跑出來給他裹了大毛斗篷，塞了手爐，圍著勸他回去暖和，外面太冷了。

    賈瑭看著心里嘆口氣，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人家是眾星捧月，自己是形單影孤。

    賈珠披了衣服，手里拿著手爐，板著臉把他們打發(fā)下去，和賈瑭一起在院子里散步。

    寒冬的風(fēng)吹著走廊下的紅燈籠，賈瑭看了忍不住感慨：“這一晚上，燈油不知道要耗費(fèi)多少？”

    賈珠又不是不懂經(jīng)濟(jì)，聽了也忍不住擰起眉頭。

    他和賈瑭都在國子監(jiān)讀書，國子監(jiān)這地方作為最高學(xué)府，國子監(jiān)祭酒是正經(jīng)的朝廷官員，就是里面授課的老師，也是和朝廷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說白了，如果運(yùn)籌得當(dāng)，國子監(jiān)的學(xué)生能直接出來當(dāng)官，賈瑭就是這樣的例子。

    賈珠在國子監(jiān)見識的多了，聽了賈瑭的感慨，一時間呆住了，任憑風(fēng)吹到臉上，最后長嘆一聲。

    “瑭弟，你我年年祭祖，可還記得祠堂的對聯(lián)？”

    肝腦涂地，兆姓賴保育之恩。

    功名貫天，百代仰蒸嘗之盛。

    賈瑭回憶了一下內(nèi)容，點(diǎn)點(diǎn)頭。

    賈珠說：“祖宗告訴咱們了，想要富貴榮華，先付出才有收獲。沒有肝腦涂地，怎么有蒸嘗之盛。邪門歪道終究不長久，詩書傳家才是昌盛之根基?！?/br>
    這么想也對，賈珠是一個很典型的讀書人，這個年代凡是讀過書的都是這樣想的。詩書傳家，清貴著呢。

    他轉(zhuǎn)頭看著賈瑭，張了張嘴想說話，然而想到自己是隔房的堂兄，父輩們又多少有點(diǎn)隔閡，有些話就不方便說出口，最后只能一聲長嘆，對賈瑭說：“咱們回西府吧，我看瑭弟你不喜歡這里，我也累了，早點(diǎn)回去歇著。”

    他們也沒跟賈珍告別，帶著小廝常隨們回去了。

    第二天又接著熱鬧，寧國府一晚上沒停宴，酒都不知道喝了多少壇子。

    因?yàn)檎鲁跻灰M(jìn)宮朝賀，大家都克制了一些，等到中午回來后，賈赦直接去寧國府了，接著昨日的酒攤子再喝。賈珍也是如此，呼朋引伴的叫人到寧國府喝酒吃rou看戲聽曲。

    賈瑭是要去拜年的，從宮里出來，一面換衣服一面打哈欠，跟云芳交代今日的拜年路線：“先去師父那里，然后跟著師父去東城給他好友拜年，順路把上官們拜了……”

    聽著都很繁瑣，云芳從柜子里取出來一包零碎銀子，交給了黃晶：“跟周向說，這是給人家小孩子的壓歲錢，別小氣，不夠了打發(fā)人回來再取?！?/br>
    黃晶接了出去交代常隨們。

    這邊賈瑭收拾完了出門，云芳還要跟著去老太太跟前奉承。

    到了榮慶堂，王熙鳳趁著和云芳一起吃午飯的空檔問：“你回娘家的東西收拾好了嗎？都拿什么？”

    回去走親戚也是公中出禮品，然而這些奶奶們都覺得不夠貼心，一般還要自己掏錢再補(bǔ)一些。今年是王熙鳳和云芳頭一次回去走親戚，禮品當(dāng)然要隆重豐厚一些。

    云芳哪里有經(jīng)驗(yàn)，跟王熙鳳說：“嫂子問我，我不也是第一回嘛，問問大嫂子??！”

    “大嫂子今日照顧大哥哥呢，沒來。這點(diǎn)小事兒不值得再跑一趟?！?/br>
    李紈確實(shí)在照顧賈珠，因?yàn)橘Z珠從除夕夜回來后有點(diǎn)發(fā)熱，整張臉變得潮紅。

    根據(jù)賈珠的通房丫頭所說，他一晚上沒睡覺，睜著眼到天明。

    李紈就在一邊陪著，賈珠明顯是有心事，聽說賈政回來了，就立即求見。

    賈元春進(jìn)宮這件事，對于賈珠而言是一個極大的打擊。

    他小時候家里的勢力如日中天，如今卻江河日下，連嫡出的大小姐都只能進(jìn)宮當(dāng)宮女了，如奴仆一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加上最近祭祖的事兒，特別是看到了祠堂的對聯(lián)，祖宗對子孫的告誡不可為不用心，但是整個家族享受者多，謀劃者少，特別是賈珍這個做族長的，更是無德無能。目前來看，能帶領(lǐng)家族再續(xù)輝煌的賈瑭對家族沒什么感情，整日游離在外。時至今日，再不挽救，過不幾十年家族分崩離析，再不復(fù)今日之盛況。

    他強(qiáng)撐著去找賈政，父子兩個關(guān)起門來聊了很久。

    關(guān)于團(tuán)結(jié)族人，賈政表示可以思考一番，但是面對著家族怎么選邊站的問題，賈珠對此的態(tài)度非常明確：“祖宗說了，咱們站在朝堂上，靠的是為國為民肝腦涂地，不是做帝王家奴，咱們家要百代千代的傳承下去，不是和一個朝代共生死?！?/br>
    賈珠表示太上皇行將就木，而且最近做事兒很沒有章法，居然這么作踐榮國府的女孩。當(dāng)初要求權(quán)貴獻(xiàn)女進(jìn)宮的是他，如今拿這些女孩當(dāng)宮女的也是他。如此帝王，望之不似人君，不如另擇明主。

    這話說的大逆不道，嚇得賈政差點(diǎn)魂飛魄散。

    榮國府目前在太上皇的船上，不是你想下船就能下的。

    他立即呵斥了兒子，并非沒有告知兒子實(shí)情，又覺得這孩子讀了這么久的圣賢書，卻說出太上皇望之不似人君的話，這妥妥是腦后生反骨??！

    立即讓他回去反省，抄書！

    賈珠就真的拖著病體在抄書，更是通過抄書來麻痹自己，所以抄書的事兒夜以繼日，只要他醒著就掙扎著要抄書。

    李紈看了心疼至極，但是也沒辦法，賈珠的眉頭一天比一天皺的緊，常常嘆息，到了正月初二，正是女子回娘家走親戚的時候，李紈只能收拾心情和賈珠一起出門。

    榮國府有三個兒媳婦，初二那天用的車馬比較多，老太太直接讓人給周瑞傳話，讓他對賈瑭夫妻小心伺候。

    云芳和賈瑭出來上車的時候，看到一輛嶄新的馬車，都有些意外。

    上了車，里面真是別有洞天，壁龕暗格炭盆軟臥……云芳看了就驚嘆：“這是不是豪車？”

    絕對是豪車，賈瑭對著內(nèi)部觀察了一陣子，這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很興奮的對云芳說：“簡直是螺螄殼里做道場，我也要有一模一樣的！”

    云芳對著他看了一眼，看到豪車就想擁有。

    呵，男人！

    第31章 小別離

    過年的時候，殷祺給的消息是大概在正月的下旬派治水的隊(duì)伍出發(fā)，但是正月十五衙門里開始辦公，工部收到的第一條圣訓(xùn)就是令治水的隊(duì)伍在兩日內(nèi)出發(fā)。

    家里就趕快給賈瑭準(zhǔn)備行李。

    連同周mama都參與進(jìn)來，給賈瑭準(zhǔn)備了厚衣服，手套耳包。厚衣服里面，云芳早在過年之前就讓丫鬟們做了耐磨且樸素的棉衣，里面添了厚厚的棉花，保證低調(diào)又保暖。鞋子準(zhǔn)備了牛皮靴子和棉鞋，擔(dān)心在工地上來回跑，棉鞋里面進(jìn)水不舒服。特意把牛皮靴子做大了，讓穿著棉鞋的腳直接進(jìn)到靴子里面。這樣能隔水，還能保暖。

    云芳針對這一堆東西都是往實(shí)用的角度考慮，所以穿出來之后的效果就大打折扣。衣服穿在身上顯得臃腫不堪，鞋子穿在腳上又特別笨重。

    賈瑭就理解她的一番苦心，“這樣挺好的，我去工地上就是干活的，穿的那么漂亮干嘛？不受罪就行了。”

    而且要在那里待上很久，春季里還要防雨，蓑衣是不可少的。蓑衣穿上更像個老翁，這些東西準(zhǔn)備好了，精簡了幾回，只拿用的上的，那些富貴玩意兒是一律不帶，比如說手爐腳爐，再比如說各種各樣的擦手抹臉的面脂。

    所以最后帶走的也就幾件衣服，一包鞋子襪子，和兩套貼身的衣服。為了照顧賈瑭的起居，還帶走了經(jīng)常跟著他出門的一個小廝。主仆加起來的行李直接放在馬背上還不影響人騎馬。

    邢夫人看了心疼極了，拉著賈瑭的手：“從你呱呱墜地到現(xiàn)在，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闭f著哭起來了。越想越是替兒子難受，哪怕他們母子在榮國府不受重視，但是也真沒這么苦過。

    這話說的也是實(shí)話，賈瑭就勸她：“我都長大了，如今都娶媳婦了，將來也要養(yǎng)兒子女兒，要是天天窩家里靠著您給我扒拉銀子管著一家吃喝有什么出息。您總有老的時候，我這個時候出去總比到時候過不下去了再出去強(qiáng)的多。

    而且這樣的活人家想求都求不來呢。只要我這一次把差事做好了，讓上面看看我的本事，逐年升官兒，早晚能擺脫了去治水的苦差。趁著年輕，讓我去外面拼一把吧?！?/br>
    邢夫人只能松手，自己回去哭了半天。

    因?yàn)橐鲞h(yuǎn)門半年不回來，賈瑭還要去辭別史太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