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華 第46節(jié)
身后的賓客都瞧見了沈落枝眼底里的擔憂與她泛紅的眼眶。 沈落枝似乎也有些慌亂與羞臊,她用手指輕摁眼尾,略有些愧疚的與身后的賓客說道:“小女失禮。” 她為宴會的主人,自然不該丟下這么多人,自顧自的往外走的,但是周遭的公子姑娘們都不會怪罪她的,他們都連連擺手,出言安撫沈落枝。 “郡主莫要擔心,定是鄭意之過?!?/br> “沒錯,想來是鄭意又說討人嫌的話了?!?/br> “裴郡守那樣好的人,怎么會無緣無故的打他呢!” 沈落枝便轉(zhuǎn)身繼續(xù)走向南院,她的腳步更快了,看起來都顧不上身后的賓客了,其余的賓客便繼續(xù)跟上她。 但是他們也沒有怪罪郡主招待不周。 怎么能是郡主的錯呢?郡主只是太關(guān)心她的未婚夫、一時失了方寸而已,這不正是他們夫妻和睦的表現(xiàn)嗎? 他們思索間,郡主已經(jīng)邁進了南院中。 一進了南院,他們果然便聽見了一陣打架的動靜,南院的院子里,兩個男子正大打出手,正是裴蘭燼與鄭意。 月光之下,這二人格外狼狽,一個裴蘭燼,衣衫不整,衣裳的腰帶都沒系,發(fā)鬢凌亂,臉上漲著古怪的潮紅,還被鄭意砸了一個烏青眼,而鄭意也好不到哪去,他壓在裴蘭燼身上,和裴蘭燼一起在硬邦邦的地面上滾來滾去,金玉綢衣都滾了一層泥,鄭意比裴蘭燼稍矮一些,被裴蘭燼壓著起不來身,干脆一昂脖子,一口咬中了裴蘭燼的手臂。 四周頓時響起一陣驚呼,裴蘭燼也瘋狂甩手臂,但鄭意死活不松口,一臉的堅毅,跟條被人打的亂糟糟的小狗似的。 而在裴蘭燼與鄭意的一旁,還站著兩個姑娘,正是方才來換衣服的趙姑娘和另外一位陪趙姑娘過來的姑娘。 這倆姑娘互相低聲說著話,面上都難掩碰到大事兒了的興奮,等到沈落枝跑進來,她們二人的臉色才古怪起來。 “這是怎的了?”沈落枝一跑進來,便急急地喊道:“裴郡守,鄭公子,你們二人為何大打出手?且快快起身!” 跟在沈落枝身后的眾人們也都涌上來了。 他們都是來瞧熱鬧的,在事態(tài)未曾明朗前,便沒有人上來拉架攙扶——一個裴郡守,一個鄭家公子,兩人在這西疆可都是響當當?shù)娜宋?,若是不小心拉偏了架,叫另一個記恨上了可怎么辦? 所以他們都只圍著,卻沒人上去拉架,只遠遠地問。 “還真是鄭公子與裴大人!這是生了什么事???” “鄭公子,可快起來吧,莫要再打了!” “哎呦,裴大人的衣裳都被鄭公子扯掉啦!” 旁邊的人不能扶,但沈落枝要扶,裴蘭燼是她的未婚夫,她不去扶誰去呢?所以她理所應(yīng)當?shù)南蚯白?,想要阻攔他們二人。 而正在這時,一旁的趙姑娘突然開口了:“郡主!您可別忙著扶裴大人了,且快瞧瞧里面那個吧?!?/br> 趙姑娘是受過沈落枝恩惠的,在心底里自然也是向著沈落枝的,沈落枝前幾天還送了她一套寶石頭面呢,現(xiàn)下沈落枝出了事,她自然不能隱瞞沈落枝了,且,她這人兒就愛看熱鬧,今兒鬧這么熱鬧的事兒,她自然要說個痛快! “趙姑娘所說,是生了什么事?”沈落枝向前的腳步頓住了,滿臉疑惑的看向趙姑娘,一張如雨后青山般清冽的眼眸中滿是不安:“里面的人,又是什么人?” 而這時,地上的裴蘭燼終于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他狼狽的想要站起身來,卻被鄭意迎頭又砸了一拳! 這一拳打的裴蘭燼眼冒金星,也引來了周遭的一圈驚呼! 鄭意平日里是個脾氣極好的人,雖說不會說話,但是也從未與人動過手?。〗袢者@是怎的了? 而一旁的趙姑娘終于開口了,她道:“方才我們姐妹來換衣裳,便瞧見鄭公子走錯了廂房,走進了一個已有賓客的房間,這廂房里還是一對男女,男子將鄭公子打出來了,里面的女子至今不曾露面呢!” 趙姑娘的尾音略顯古怪的向上飄起,臉上也帶起了譏諷的神色,她這般一說,后來的姑娘公子們便都知曉是發(fā)生什么事了。 鄭公子走錯了廂房,撞見了一位男子與一位女子在廂房中私會,隨即便與這位公子打起來了! 而這位公子,竟是裴蘭燼! 四周的賓客都懵了一會兒,便有人不敢置信的喊道:“不,不可能吧?這許是什么誤會吧,裴公子已有未婚妻了,今日還是宴請裴二叔的接風宴呢!” 且,這還是在郡主府里?。∨崽m燼便忍不住與旁的女子私會了嗎? 這何其膽大妄為啊! 這會是裴郡守做出來的事嗎? 人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雙雙眼忍不住看向沈落枝。 月色之下,沈落枝的臉色驟然變白,方才那個溫和靜美,清雅如云端仙子的姑娘不見了,她的眉眼中滿是震驚與悲愴,她的唇色也驟然白下去,人像是被抽干了魂魄一般。 剛才還震驚的公子和姑娘又驟然變的心疼起來了。 郡主做錯了什么呢?郡主性情那樣好,又從江南一路奔襲到西疆,甚至還愿意將自己的所有嫁妝都變賣為西疆鋪路,這是那樣好的姑娘??!怎么偏偏便叫她撞見了這種事呢? 那一雙雙目光再落到裴蘭燼的身上的時候,便不單單只是好奇了,這回還帶上了刮骨一般的搜查,有人瞧見了他被扯亂的衣襟內(nèi)的吻痕,有人驚叫著指著他濡濕的褻褲。 “看裴郡守的脖子!” “天啊,那是吻痕嗎?” “竟然真的是偷換,裴蘭燼如何對得起郡主呢?” 吵雜的聲音響起的時候,場面便變的越發(fā)難看起來了,所有人看向裴蘭燼的目光也變的嫌惡,仿佛躺在這里的不是裴蘭燼,而是一灘人形的血rou,正在腐爛生蛆,引來了令人作嘔的蠅蟲,讓他們看上一眼就覺得惡心。 裴蘭燼的腦袋還嗡嗡的。 他之前飲下去的那一碗酒在他的胸腹間燒灼,麻痹了他的手腳,他根本打不過鄭意,而鄭意腦袋都沖熱了,不管不顧的與他搏命,哪怕這么多人都來了,依舊不肯放開他! 何其失態(tài)! 這場面委實太難看了,終于有一位姑娘小心翼翼的開口了,她道:“郡主,不若早些請裴大人和鄭公子回房休息吧?!?/br> 自古以來,撞見這種事,都不適合鬧大的,最好是現(xiàn)在就肅清客人,然后再自己處理,這樣才能保到些顏面。 而那姑娘說完這句話之后,沈落枝卻突然開始猛烈搖頭。 “不可能?!彼难鄣桌锘沃鴾I,一搖起頭來,眼淚便像是珍珠一般從她的月牙眼中落下,像是被碾碎了的玉檀花,在月光下有一種支離破碎的美感,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要伸出手,捧起她千瘡百孔的心與凄楚悲涼的淚。 “不可能?!蹦俏粶赝竦?,像是一生都未曾與人爭吵過,未曾受過任何委屈的郡主接受不了這種打擊,她漂亮的月牙眼和挺翹的鼻尖都哭紅了,像是個突然被拋下的孩子,不管不顧的喊道:“我不信,裴郡守不會這般待我的!定是有什么誤會!” 說話間,郡主突然一抬手,指著那緊閉的想房門道:“把門撞開!我要看看,到底是誰在污蔑我的未婚夫!” 她說到最后時,似乎是已經(jīng)失去了郡主的儀態(tài)與風度,但是在場的人都沒有誰會在心里責怪她。 他們無法設(shè)身處地的去體會沈落枝的悲痛,但是或多或少,都能理解。 這位灼華郡主從江南那么遠的地方而來啊——那么遠那么遠,遠到讓人都不知道要走多久的地方一路走來,只為嫁給她的心上人,到了之后,她的心上人卻在接風宴上,在她的郡主府里和別人偷歡。 這誰能接受呢? 郡主不相信很正常啊! 就連他們這些看客都覺得匪夷所思,郡主一時間接受不了,做出來任何事情,都是情有可原的。 人群的目光便隨著郡主一起,都落到了那緊閉的廂房門前。 這南院里的廂房門窗都是朝著同一個朝向開的,沒有另一個朝向的窗戶,所以進去了的人,就不可能發(fā)生門被堵了、所以從后窗翻窗逃跑的事情。 當時裴蘭燼和鄭意打起來的時候,劉姑娘堵在了門口,所以廂房里面的姑娘至今沒有跑出來。 那廂房的門也一直關(guān)著,被里面的人用門栓給關(guān)上了。 當沈落枝站在那扇門前的時候,另一個念頭便從人群的心底里升起了。 這個廂房內(nèi)的女人,又是誰呢? 是誰,與裴郡守在此偷歡呢? 既然來了此處,那就應(yīng)當是這趟接風宴的客人,而來此的人,誰又不知道沈落枝與裴蘭燼的關(guān)系呢? 既然明知道裴蘭燼已經(jīng)有未婚妻了,為何還要與對方糾纏呢? 甚至,還是在沈落枝的郡主府內(nèi)糾纏! 在別人的家里,與別人的未婚夫偷歡,到底是誰家的姑娘,竟然能做出來這等令人不齒的事情? 而隨著郡主一聲令下,院外立刻有私兵步伐帶風走上來,領(lǐng)頭的是聽風。 聽風帶著兩個私兵,三個大男人直接開始踹門。 月色之下,鐵靴重重的跺在門上,將廂房的門踹出了一條縫隙,能隱隱看見里面的一點物件。 而外面的人群也開始隱隱有了猜測。 “鄭意這么生氣,該不會是鄭意的表妹吧?” “應(yīng)該是了,否則鄭意為何要與裴蘭燼大打出手呢?” “亦或者是其他關(guān)系呢?今日來往的女子間,跟鄭意要好的也不少啊。” “但值得鄭意如此大打出手的,顯然還是有親緣的啊?!?/br> 一群人低聲討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捋出來一個又一個的名字,然后又被否認掉。 而這個時候,地上的裴蘭燼與鄭意終于被人分開了,但并不是被在場的其他公子姑娘們分開的,而是裴蘭燼的小廝,青叢與白叢跑來了,二人匆匆將鄭意拉開,又將裴蘭燼給扶起來了。 他們二人是想趕緊帶著裴蘭燼離開的——這場面鬧得太難看了,自然該快點走。 白叢蠢笨,只知道護著裴蘭燼,而青叢卻對著人群連連作揖,道:“諸位公子,姑娘,前廳酒水都備著呢,諸位不若移步到前廳去嘗嘗?” 眼下丟這么大的臉,自然是趕緊把這些客人都請走了才好,但是青叢不過一個小廝,誰會管他呢? 而被分開之后,鄭意一言不發(fā),只滿臉淚水的看了一眼廂房的門,和正面著廂房,背對著所有人的沈落枝,然后轉(zhuǎn)頭就走。 鄭意走的時候,人群讓出了一條路來,有幾個人追上了鄭意,但是大部分人都選擇留下來繼續(xù)看熱鬧。 青叢繼續(xù)作揖,請客人離開,卻聽見有人譏諷道:“這兒是郡主府,輪得到你一個郡守府的小廝開口嗎?我們喝不喝酒,還要你來安排?” 青叢被說的垂下了頭臉,只得去看他身后的裴蘭燼。 裴蘭燼被打的鼻青臉腫,面目青紫,他腦子嗡嗡的轉(zhuǎn),昔日里那副風流倜儻的模樣已經(jīng)全然沒了,現(xiàn)下簡直如同一只豬頭一般,半點風雅都瞧不見了,被人扶起來的時候,他甚至都顧不上去驅(qū)散眾人,而是立刻對沈落枝說道:“落枝,不要鬧了!這是一場誤會!” 他不能讓沈落枝撞開這扇門,否則邢燕尋就完了! 四周的賓客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中都像是有精光在閃動。 他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沈落枝的身上,似乎想看看沈落枝會不會相信裴蘭燼的話。 而裴蘭燼說完之后,站在門前的沈落枝終于緩緩地轉(zhuǎn)過身來,看向了裴蘭燼。 在一刻鐘之前,他們還是眾人眼中的神仙眷侶,但是在一刻鐘之后,裴蘭燼與沈落枝之間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副樣子。 “誤會?”沈落枝的眼底里有淚,有怨,有恨,什么都有,她一開口,眼淚便從那雙漂亮的月牙眼中向下滾落,看的在場的賓客們心都碎了。 “什么樣的誤會呢?裴郡守能不能告訴我,是什么樣的誤會,讓你與另外一個女子獨處在廂房里,是什么樣的誤會,讓你衣衫不整,是什么樣的誤會,讓鄭公子與你大打出手,又是什么樣的誤會,讓那廂房里的女子至今不敢走出來見人?” 沈落枝說到最后,聲線都在發(fā)抖,泣不成聲了一般。 美人的哭訴簡直像是一根根小刺,全都刺在了賓客的心里,讓他們越發(fā)對裴蘭燼感到厭煩——事已至此了,為何還要如此胡說八道呢?難道他不承認,這件事情就不存在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