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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灼華在線閱讀 - 灼華 第8節(jié)

灼華 第8節(jié)

    在距離那群人三十丈遠左右時,耶律梟勒住了韁繩。

    他從戰(zhàn)馬上翻身而下,繼而對沈落枝道:“你在馬上坐著,孤去看看?!?/br>
    但是下一瞬,沈落枝抓住了他的肩膀。

    纖細的指甲被火光照耀出一點粉嫩的弧光,耶律梟回過頭時,便瞧見沈落枝的黛眉微蹙、眼底里都是不掩蓋的擔(dān)憂,她問:“耶律梟,能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嗎?”

    耶律梟被她眼底的擔(dān)憂釘在了原地,他看著這個柔弱的大奉郡主,過了半晌后,道:“是疫病,城中有人生了疫病?!?/br>
    他道:“你在這里等孤?!?/br>
    耶律梟說這些的時候,語氣雖輕,但臉色冷沉——金蠻常有疫病,因為總是打仗,所以金蠻人總是生各種各樣的病,大部分疫病都是傳播極快、沾上就死的,所以金蠻人的處置方式就是將所有患了疫病的人一起燒了。

    不管是已經(jīng)死掉的,還是沒死掉的,都直接一把火燒掉。

    每一次,都會死很多人,場面會很難看,對于軍中士氣和人心都是一場打擊。

    耶律梟不知道來自大奉的郡主之前會過什么樣的生活,但他本能的不想讓沈落枝靠近這些臟的、危險的人和病。

    “帶我一起去吧?!鄙蚵渲ψ隈R上,垂著眸看他,眼眸里閃著溫柔的光:“之前你不是說過嗎,這里也會是我的城?!?/br>
    耶律梟被她說的心口微動,他的羔羊美麗又柔弱,蹭到他的胸口前,溫柔的用小小的羊角頂他的心口。

    他的小羔羊,竟然都開始關(guān)心他的城了。

    這用大奉話來說,大概就是愛屋及烏吧。

    “很危險。”耶律梟看著她,道:“我不想你死?!?/br>
    沈落枝瞥了他一眼,然后自己翻身下馬。

    她這段時間已經(jīng)摸清了耶律梟的脾氣,只要她不跑,耶律梟對她沒有任何要求,她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就像是現(xiàn)在,就算耶律梟不贊同她來,但是她翻身下馬,耶律梟也不會阻止她,他對沈落枝既有不容置疑的獨占欲,又放縱她的一切行為,只要飛不出他的手掌心,那就隨便她,中間這條線到底有多深,沈落枝要自己來探。

    耶律梟大概被她那句話哄的很高興,她下馬的時候,還伸手接了她一把,避免過高的戰(zhàn)馬讓小郡主下馬時摔倒。

    沈落枝站在了他的身側(cè)。

    一旁待命的蠻族將士努力的目不斜視,但是在沈落枝落下來的時候,還是沒忍住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

    那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了,高大妖冶的男子旁邊站著玲瓏嬌俏的姑娘,火光照耀下,能瞧見這個大奉姑娘的臉。

    這姑娘只有他們首領(lǐng)的手臂上方一般高,連肩膀都沒及到,臉蛋很白,嘴唇很紅,眉毛很黑,腰身很細,蠻族將士想來想去,只想出了三個字:很漂亮。

    就是身子不強健,不知道生下的孩子是否高大威猛。

    將士思索間,耶律梟已經(jīng)帶著沈落枝走向了那地上躺著的人。

    共百人,什么鋪墊的獸皮都沒用,就那樣躺在地上,有些人衣衫還被解開了,露出了古銅色、滿是傷疤的上半身。

    走得近了,沈落枝才瞧見這些人生的是什么疫病。

    他們的臉上、身體上,密密麻麻的爬滿了膿痘,還有一些被抓破了,望去能瞧見一片紅紅白白,她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這是患了天花。

    天花以前在大奉起過一陣,那段時間,京城的人都聞之色變,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后來是出了牛痘,才將天花壓下去。

    沈落枝先是呼吸一滯,隨即便在心里盤算起來,這天花若是傳染開,能不能把這城里的人都弄死。

    她倒是不怕天花,她幼時便已種過牛痘了,但是這些西蠻人顯然沒有。

    天花傳染性極強,說不準(zhǔn)能——

    正在此時,她聽見耶律梟擰眉和一旁舉火把的將領(lǐng)說了一句話。

    “你說什么?”沈落枝轉(zhuǎn)頭問他。

    昏暗的四周,火把明明暗暗的映照著他冷冽鋒銳的臉,他的眉眼間滿是肅殺之意。

    聽到沈落枝的話,耶律梟望了她一眼,似乎是遲疑了一瞬會不會嚇到她、要不要與她說真話,思索了片刻,大概是覺得日后這種事不會少,沒必要騙她,然后才道:“孤讓他們把這些人燒了?!?/br>
    “他們都還沒死?!鄙蚵渲@訝道:“還活著呢!”

    她以前只知道西蠻人對大奉人兇狠,沒想到西蠻人對自己人也這般兇狠。

    “嗯?!币蓷n點頭,眼眸越發(fā)幽暗,原本回城后的期待心情也因為這一事情而沉下來,他語氣平緩的道:“我們金蠻人,就是這種處理方式?!?/br>
    簡單粗暴,看起來就沒什么腦子,但真的管用。

    以殺止萬事。

    沈落枝心口微沉。

    真要讓耶律梟將這些人都燒了,這天花疫病確實就中止了,她的大好機會也就這么溜掉了。

    “等等?!痹谀切U族將士要去做的時候,沈落枝咬牙道:“我,我大概可以救他們,我還有辦法預(yù)防這種類似的疫病?!?/br>
    “在我們大奉,生過這種病,我還曾瞧見過人治療、煎藥。”

    那蠻族將士聽不懂沈落枝的話,倒是耶律梟抬眸,神色冷漠的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中,暗藏審視。

    察覺到他的視線,沈落枝似乎是有些扭捏,她上前一步,纖細的手指勾住耶律梟的袖口,湊過去,把臉貼在他的心臟上,用力的擁抱他,在他胸前道:“耶律梟,我救活他們,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好不好?”

    耶律梟喉頭微動。

    這才正常。

    熬鷹馴馬都有一個過程,他相信遲早有一天,他會讓這來自大奉的郡主死心塌地的跟著他,但絕沒有這么快。

    這位大奉郡主就算是對他動心了,貪戀他帶來的快慰,也絕不會這么快臣服。

    借此與他討價還價,才是沈落枝現(xiàn)在會做的事。

    “除了放你離開?!币蓷n垂頭,幽綠的眼眸望著沈落枝柔媚的側(cè)臉,道。

    沈落枝點頭,說:“好?!?/br>
    就算是耶律梟要送她走,她現(xiàn)在也不會走,她要將她這幾日受過的所有苦處、大奉死掉的流民,全都百倍的還回來。

    蒼天助她,才剛到此處,這金烏城便生了一場天花,若是利用好了,她不僅可以保住自己,還可以弄死這里的所有人。

    誰贏誰輸還不一定呢。

    火把噼里啪啦的燒著,沈落枝昂起頭,與耶律梟道:“找一頭生了疫病的母牛來,如果沒有生病了的母牛,便直接找一頭健康的母牛來,再找一些藥材,然后將這些人都抬到不通風(fēng)的帳篷里,每個人都放進去?!?/br>
    “讓抬病人的人都捂住口鼻,手上要纏繞上繃帶,不可直接接觸他們的皮膚、身體?!?/br>
    “我要的藥有當(dāng)歸、□□、靈仙、半夏、重樓——”

    她提的所有要求,耶律梟都答應(yīng)。

    他也不問“能不能治好”,只全都讓人按著沈落枝的話去做,然后尋了一個干凈的帳篷來,這帳篷極大,里面擺著各種砧板工具,看著像是個臨時的膳房,其余人都被趕出去,只有耶律梟抱著胳膊站在后面,看著沈落枝忙活。

    金烏城內(nèi)是有藥材儲存的,他們常年行兵打仗,肯定會準(zhǔn)備一些傷藥,而沈落枝喚來人生火,煮藥,搗藥,親自熬出了一盆盆的烏色中藥。

    她熬藥的時候,蠻族士兵沒找到生疫病的母牛。

    西蠻人愛吃rou,牛羊什么的根本養(yǎng)不住,拿到了就直接吃,偶爾還會把傷了的戰(zhàn)馬吃掉,偌大一個金烏城,什么牛都沒有。

    現(xiàn)在要找母牛,只能出去找。

    那就取不出牛痘了。

    沈落枝便

    殪崋

    去想別的辦法。

    她看過的醫(yī)書上記載過其他幾種辦法,痘衣法,痘漿法,旱苗法,水苗法。

    她最后選了水苗法。

    水苗法很簡單,取痘痂三十粒左右,用專門的搗藥杵研成細末,和凈水調(diào)勻,以新的棉花吸收,再捏成指甲蓋大小,塞入健康人的鼻腔內(nèi),六個時辰取出。

    一般七日內(nèi)身體發(fā)熱、面上生痘,便是成了。

    “這種疫病,在我大奉被稱為天花?!鄙蚵渲Φ溃骸疤旎▉韯輿皼?,但是不會二次染病,所以只要取一些稍弱的病源沾染,讓健康的人熬過這一次就好,至于那些已經(jīng)染了一次輕癥的人,不會再染第二次,這天花便控制住了。”

    沈落枝道。

    一旁的耶律梟聽到此時,眼眸里終于閃過了幾分冷色。

    “郡主的意思,是讓孤這金烏城里的人都得上一次天花?”他道。

    沈落枝手指一頓。

    她明白耶律梟的意思——若是這法子是她編出來騙人的,整座城的人染了天花,卻沒有變好,那就完了。

    “對。”她抬起黑白清澈的眼眸,看向耶律梟,道:“我是已得過天花的人,我不怕與他們接觸,那些重病的患人我都可以照顧,不信你便將我放進那些患了疫病的人的帳篷里去,我和他們接觸,不會得疫病,我可以這樣證明我說的話是真的?!?/br>
    她就算是真想害耶律梟,也不會用天花疫病,天花并不是百分百致死的,也有人硬咬著牙熬下來的,若是耶律梟硬咬著牙熬下來,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且,她拼盡全力害死耶律梟一個也沒意思,這滿城的蠻族將士們還活著呢,她現(xiàn)在要做的,不是殺了耶律梟,而是取信耶律梟,然后,殺掉全城。

    “再者說,若是你死了,我也活不成,外面的那些西蠻人會殺了我的,我何必要拿自己來給你賠命呢?”

    沈落枝抬起眼眸,纖細的手指一邊搗藥杵一邊說道。

    耶律梟定定的望著她,似乎是在盤算她的話有幾分可信。

    寬敞的帳篷之內(nèi),柔弱的大奉郡主與強壯的西蠻瘋子對視,像是羊羔與惡狼的一場無聲的交鋒,惡狼謹(jǐn)慎試探,羊羔伏趴示弱。

    過了片刻,耶律梟微微抬起下頜,他耳側(cè)的兩根紅色掛穗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搖晃,他道:“孤第一個用。”

    他沒說什么其他的話,但是沈落枝明白他的意思。

    他若是死了,沈落枝會給他陪葬。

    沈落枝就沖他笑,粉嫩的唇瓣一抿,像是要將他的心都含住。

    “你不會就這么死了的,我會親自照顧好你的。”溫柔的大奉郡主站在那里,手里拿著一個搗藥杵,她一邊慢慢的研磨,一邊垂眸道:“我還想與你一起,看看這座城呢?!?/br>
    耶律梟心口一燙。

    他生性謹(jǐn)慎敏銳,自然能夠察覺到多數(shù)時候,沈落枝與他說的軟話都是為了哄他,為了放那幾個侍衛(wèi)走,為了與他討價還價,主動討好他,也是為了獲得些好處,但他還是吃這一套。

    沈落枝一開口,他就無法拒絕。

    罷了。

    左右她這一生都離不開他的身邊,她日后若是聽話,娶了做王后便是。

    若是不聽話——耶律梟無聲的調(diào)整了身后彎刀的垂放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