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鐵柱嘿嘿一笑：“我知道你們昨天都看我笑話，你就別諷刺我了，我也得敢啊。”

    ——

    今天方晉南一下班就悶悶不樂，他跟陶芋在房里不知道再商量什么，等出來吃晚飯的時候都黑著臉。

    邊吃著飯，姜鐵梅說：“你們倆別擺臭臉，跟誰欠你八百吊似的，到底有啥事？”

    方晉南說：“工作的事兒，我可能要調(diào)到順義儲蓄所鍛煉兩年。”

    初迎聞言抬起頭等著方晉南繼續(xù)往下說，誰知他就說了這么一句就閉上嘴，她只能開口問：“大哥，為啥調(diào)你去，回來給你提拔嗎？”

    陶芋板著臉說：“啥提拔啊，純下放。”

    初迎問：“誰給你安排的？”

    方晉南說：“支行行長?！?/br>
    初迎心里一動，又問：“他有資格給你這樣調(diào)動嗎，你有何打算，想去儲蓄所嗎？”

    陶芋先搭話：“去啥，順義那么遠，他去了就得住在那邊，回不來顧不了家。”?

    要到后世從順義到市區(qū)每天通勤未嘗不可，可對這個年代的老京城人來說，遠，太遠，出了三環(huán)他們就覺得遠。

    這也是他們不愿意騰退搬走的原因之一，開始騰退還有四環(huán)好位置的房子，他們嫌遠嫌位置差，誰知道越往后安置房位置越遠，得去六環(huán)！

    方晉南說：“我也不想去，可是不想去的話……”

    陶芋快言快語：“行長讓他去，他不去不服從工作安排，人家還不得給他小鞋穿?！?/br>
    姜鐵梅問了情況后說，氣哼哼地說：“你們支行那么多人憑啥讓你去啊，別人怎么不去呢，你們領(lǐng)導(dǎo)不會安排工作還是咋地，為啥讓你一個拖家?guī)Э诘娜巳?，趕明我去找他說說，把咱們家的家庭困難跟他說說，不讓他調(diào)你去?！?/br>
    初迎心說應(yīng)對姜鐵梅這樣沒什么見識又意氣用事的老太太一定要防止她在任何大事兒上做主。

    她趕緊制止姜鐵梅說：“媽，你可別摻和這事兒，現(xiàn)在不是六七十年代，時代不一樣了，大哥單位跟工廠不一樣，家屬哪能參與工作的事兒，你可千萬不要去找我大哥領(lǐng)導(dǎo)?！?/br>
    方洪年也意識到老太太做不成什么事兒反而會壞事也制止她說：“你懂什么，顯不著你，你別去添亂?！?/br>
    方戩是他們單位最受器重的年輕人，壓根就沒有這方面的煩惱，說：“你去跟領(lǐng)導(dǎo)說說，就說你想留下來工作?！?/br>
    “大哥，你在工作中表現(xiàn)怎么樣？你跟行長關(guān)系怎么樣？”初迎問。

    初迎想起上一世方晉南他們支行行長可是犯了不小的事兒，開始是放貸款拿回扣，后來是挪用儲蓄款滿足個人私欲以及做投資，那時候還沒有電腦聯(lián)網(wǎng)，不容易查出端倪，在支行行長捅了很大窟窿之后才被發(fā)現(xiàn)。

    支行行長被判無期，他們這些下屬有的跟行長沆瀣一氣，有的跟著吃掛落，雖然方晉南后來被查明工作中毫無瑕疵紕漏，但任何人都無法自證沒有知情不報，他還是要別調(diào)到郊區(qū)，這也不算是什么大的懲罰，可方晉南不服不樂意，辭職了。

    之后他只能做生意，可他根本就不是那塊料，沒能發(fā)家致富，因為從銀行離職，也沒趕上福利分房，到后來，三兄弟各有各的原因，都得指望家里的老房子。

    不知道支行行長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犯罪的，方晉南最好是調(diào)離這個支行，這樣行長做得所有事情都跟他沒關(guān)系。

    方晉南很迷茫，這幾天也在反思自己，說：“我工作挺好的，這么多年沒出過任何失誤，去年年底還得了分行給頒發(fā)的年度獎，我們支行就十幾個人，行長對我們一視同仁，沒有好還是不好的說法?！?/br>
    初迎想方晉南的性子隨方洪年，都是厚道耿直，平時說話得體，不會像陶芋那樣到處得罪人，更不會輕易得罪領(lǐng)導(dǎo)同事，也許支行行長覺得他不可能跟自己一條心這才想要把他調(diào)走。

    初迎給方晉南認真提建議說：“當局者迷，可能你覺得你工作做得好，看領(lǐng)導(dǎo)希望要更合適的職工，你們內(nèi)部調(diào)動工作容易嗎？要不你想想辦法，調(diào)到別的支行去得了?！?/br>
    方晉南原本焦頭爛額，要么跟領(lǐng)導(dǎo)對著干強行留下，要么去郊區(qū)，聽了初迎的話，覺得這也是一條思路。

    陶芋難得不跟人唱反調(diào)，她是個人精，對工作中的人際關(guān)系格外敏感，說：“初迎說得有道理，領(lǐng)導(dǎo)沒來由地想把你調(diào)走的時候就是對你有看法了?！?/br>
    方晉南感覺很挫敗，兢兢業(yè)業(yè)工作這么多年卻得不到認可，認真想了想說：“調(diào)動起來應(yīng)該比較困難?！?/br>
    初迎說：“反正領(lǐng)導(dǎo)有想法了，你剛好利用他這點，你就好好工作，堅決不去郊區(qū)，說不定他就想辦法把你調(diào)到別的支行?！?/br>
    “對，你想想辦法，調(diào)到別的支行最好，這是最好的出路?！碧沼笳f。

    “那我想想辦法。”方晉南說。

    ——

    夜深人靜，初迎站在床邊換睡衣，方戩合上書對她說：“我升上第一檢察部主任了，我?guī)煾府斏细睓z察長，我被提拔到他原來的職位。”

    初迎恭喜他說：“很好啊，你也跟初老板一樣有手下了。你看升職這么大的事兒你還能這么冷靜，要是我尾巴早該翹天上去了。”

    “在哪個崗位上都得做好本職工作，再說尾巴翹到天上的人估計不太好升職?！狈綉煸谒ü缮吓牧艘话驼?，好像要把她翹起來的尾巴給拍回去。

    “那你也得高興點，好像說的是別人升職的事兒似的，這是一件值得慶祝的大事，咱們得吃頓好的慶祝?！?/br>
    “不用慶祝，你知道就行，可別跟爸媽說?！狈綉於谒?/br>
    初迎自然知道為啥不跟老兩口說，上一世方戩就這樣跟她說過，但她裝不明白，問道：“這是好事兒，為啥不能說？”

    “要是讓咱媽知道了，她會滿院宣揚，那咱們院的人就都知道了，沒必要搞得大家都知道。”方戩說。

    初迎點頭：“確實，只要咱媽知道，咱院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大家就會覺得只是多大的事兒，好像我們在炫耀一樣，不過想打聽的人即使你不說他們也會知道?！?/br>
    比如孔大壯兩口子，兩口子積極結(jié)交各路人馬，更不用說同一個院現(xiàn)成的。

    “那也比咱媽到處說強?！狈綉煺f。

    “咱們仨吃頓飯慶祝，你想吃什么，初大款請客?！背跤τ貑?。

    “趕明問問小賦，看咱閨女想吃啥，不過我最近忙，等忙過這段時間再說?！狈綉煺f。

    他們沒跟父母說，也沒人任何人說，架不住別人消息靈通。

    這天剛吃過晚飯，孔大壯跟何趕美兩口子過來，手里還拎了兩大網(wǎng)兜水果。

    大雜院鄰居互相串門很正常，比如溜達到誰家門口說話，或者端著大碗邊吃邊在別人窗戶根下閑聊。

    可像這樣拎著水果上門就很新鮮。

    初迎一家三口吃完晚飯準備回自己屋，看到他們來又都停下腳步。

    何趕美語氣很自然地把水果放到桌上說：“這都是朋友送的，我們吃不完，給你們拎來點。”

    姜鐵梅很意外：“這是誰送的，咋這么多？”

    孔大壯說：“咳，實在朋友，給我們拿這么多我們也吃不完，都借比住著，就給你們拎來，小賦，來吃水果啊?！?/br>
    小賦并不是見到吃食就饞的小孩，孔大壯死乞白賴塞到她手里一個梨，她見家人都沒吃，又給放桌上了。

    姜鐵梅不知如何是好，平時鄰居互送點吃食正常，但都是仨瓜倆棗，除了關(guān)青那事兒他們家上門致謝，像這樣拿這么多還是頭一回。

    “這是啥梨？”姜鐵梅問。

    “庫爾勒香梨，新疆那邊運來的，咱們這兒菜市場都沒賣的，你們嘗嘗吧?！笨状髩褵崆榈卣f。

    這是京城不常見的水果，況且還拿來這么多，看著隨意，實際太刻意了。

    初迎默默看了方戩一眼，看他眉心微凝不說話，她說：“哪能拿兩大兜啊，還是平時買不著的水果，我們家還有蘋果，這些水果就拿回去給孔浥塵吃吧?！?/br>
    這兩口子不是打聽到方戩升職，才拿這么多水果來的吧。

    不管怎么樣，這么多水果絕不可能收，今天送水果，下次不一定送什么呢。

    見方家人都不咋熱情，孔大壯干脆直白地說：“不就是點水果，又不是啥好東西，這不是方戩在單位提拔了嗎，咱都一個院住著，我們該來慶祝?！?/br>
    何趕美附和著：“對，這是咱們院的大喜事，咱們院就你最出息，熱熱鬧鬧慶祝一下該多好，要不我們做東，讓周皮整幾桌，咱們院兒吃席?！?/br>
    果然如此。

    方戩升職的事兒這兩口子不可能不知道。

    初迎想起上一世，孔大壯兩口子搞房地產(chǎn)，孔浥塵妥妥的富二代，有錢又相貌尚可，追他的姑娘多的是，可他單單對小賦好，專情又深情，很難說他沒有真心。

    別說小賦當局者迷，他們一家人在兩口子出事兒之前，也沒看明白。

    但不管他對小賦是怎樣的感情，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知道他爸媽的錢來得不干凈，想在方戩那兒走后門，那時候方戩負責反貪工作，他們一家無疑是想把他拉下水，想一旦出事，讓他幫忙放過。

    這些也是孔大壯兩口子行.賄案發(fā)，他們才想明白的。

    老兩口的關(guān)注點從水果轉(zhuǎn)移到方戩升職這件事上來，方洪年問：“你升職了，咋沒跟家里說呢?！?/br>
    方戩淡聲說：“這有啥好說的，干了這么多年升職很正常?！?/br>
    “升到啥職位了？咋還不說呢，要不是大壯兩口子我都不知道這事兒?！苯F梅眉開眼笑地問。

    方戩沒回答他媽，把桌上的兩兜水果拎起來往孔大壯手里塞，說：“水果拿回去吧，我都沒當回事兒，用不著特意慶祝?！?/br>
    孔大壯神色尷尬：“你看你們，這也太生分了，不就是點水果嗎？鄰居互送點東西還不正常，至于讓我們拎回去。”

    七八十年代流行送禮，比如說職工拎點煙酒去找廠長辦事兒，說不定就能辦成。

    這兩口子拎水果來而也不算太突兀，可方戩堅決不收，板著臉又不好說話，再推下去兩人就下不來臺，他們只好拎著水果走了。

    初迎很欣賞他這種干脆果決的態(tài)度。

    等兩人走了老兩口又問他升職情況，方戩簡單解釋兩句。

    “伸手不打笑臉人，不就是點水果嗎，他們給這么多我也不會要，借比住著，低頭不加抬頭見，也不至于讓人家臉上掛不住?！苯F梅說。

    姜鐵梅的優(yōu)點是她摳搜，但不貪。

    方戩給父母上課：“親戚人情往來就罷了，別人給的東西，看對方出于什么目的，不該拿的不能拿。”

    姜鐵梅說：“多大點兒事啊，我又不貪那東西，我還能不知道嗎？”

    “還有，升職也不是啥用的著宣揚的大事兒，別在院里到處說?！狈綉煊终f。

    姜鐵梅這就不理解了，說：“咋地，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兒，咱們胡同前邊那院有個考上大學的，人家家里辦了好幾桌席請院里人吃飯，我咋就不能說了，我不說別人就不知道嗎？”

    本來她想著明天去告訴老姐妹，告訴院里人，分享這個好消息，可兒子一瓢冷水潑下來，把她想要炫耀的熱情都澆滅了。

    方洪年制止老太太：“方戩不讓你說你就別說，叫喚鳥沒rou，不就是升職，別到處嚷嚷，你到處說我都嫌尷尬。”

    姜鐵梅說：“怎么就尷尬了，我兒子升職，我自豪，我咋就不能說了，你看咱院里哪個人不都挺愛顯擺的，連過年發(fā)點東西都要顯擺。”

    方戩干脆利落，聲音中帶著不容忽視的嚴厲：“媽，反正你就別說?！?/br>
    “你看你們一個個的，還教訓起我來了，我不說還不行嗎？”姜鐵梅聽出兒子語氣變化，哼了一聲說。

    方戩知道他媽既然答應(yīng)就會做到，這才跟妻女回屋。

    這邊姜鐵梅興奮地邊哼唱樣板戲邊掃地，方洪年跟她說地很干凈不用掃，姜鐵梅說憋著不讓她說她得找點活干。

    陶芋也一直憋著沒說話，等回到自己臥室才問：“你二弟都升職了，你啥時候升職啊?！?/br>
    方晉南說：“你問我干啥，你問問自己啥時候升職？”

    陶芋皺著眉頭：“老爺們能不能有點上進心?！?/br>
    “總比你強點?！狈綍x南說。

    “別癡心妄想升職了，你領(lǐng)導(dǎo)看你不順眼那事兒，趕緊想轍吧?！?/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