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公安同?志的意思，應(yīng)該是在后天早上吧，大概十點左右，那個時間，我肯定是在辦公室的！”

    “那正好，到時候我提前邀請一下廠長，親眼目睹了表彰的場面，才好說動他?嘛。”

    楊興云用手支著下巴，在那里琢磨道，一抬眼，似乎是察覺到了徐元的疑惑一般，為?他?解惑道:

    “說起來，這事兒還?是我好不容易從采購科科長那里打聽到的呢，他?們科上次派人去滬市出差，跟那邊一個電器廠科長搭上了線。

    這不，說是下個禮拜能弄回來十五臺風(fēng)扇，在夏天，這可不就是救命的玩意兒？

    三個車間那么大，各自擺一臺肯定是不夠用的，廠長辦公室怎么著也得放一臺充充面子，剩下的就是這么多科室來分了。

    狼多rou少，僧多粥少，原本我還?愁著咱們財務(wù)科怎么才能爭取到一臺呢，現(xiàn)在，你的這封表彰信，來得可真是恰到好處，正好給咱們財務(wù)科加分了！”

    楊興云不由得在心里感慨著，什么叫做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不就是最好的印證嗎？

    果?然，他?楊興云就是有識人之明，早在小徐參加招工考試的時候就知道，這小伙子，指定是他?的一員大將，現(xiàn)在看來，不僅是大將，還?是福將呢！

    就坐在楊興云對面兒的徐元可不知道，看上去嚴(yán)肅正經(jīng)的科長，這會兒正在心里夸自己呢，哦，對了，還?捎帶著夸了夸徐元！

    不過，話又說回來，辦公室里極有可能要?添一臺電風(fēng)扇，這消息的確讓人很是欣喜。

    像是鋼廠、紡織廠這樣效益好的大廠，車間及科室辦公室，電風(fēng)扇那是早就配上了的，但是，紅星食品廠這才建廠幾年啊，更別提，這兩年還?陸陸續(xù)續(xù)添了新?的生產(chǎn)線呢。

    所?以，廠子里至今還?沒配上風(fēng)扇、遇到夏天只?能熬著，也就不足為?奇了！

    像徐家?這樣家?底兒厚的，一臺電風(fēng)扇的價格，倒也不是負(fù)擔(dān)不起，但是，最重要?的，還?是因?為?沒票啊，要?知道，就連不少規(guī)模較小的國營廠都弄不到風(fēng)扇票呢，更別說他?們只?是工人了。

    “對了，科長，那這么多風(fēng)扇，是滬市的廠子負(fù)責(zé)運輸嗎？還?是咱們省城的運輸公司順帶著捎回來??？”

    鋼廠是有自己的運輸隊的，但是，紅星食品廠建廠時間短，更多精力都用在了發(fā)展生產(chǎn)上，需要?運送東西到底下各個縣、市的時候，就直接聯(lián)系運輸公司了。

    聞言，楊興云眉頭一挑，頓時有些明白?，徐元究竟想?問什么了，他?就知道，這小子向來腦子活泛。

    “采購科的人出差是跟那邊供銷社商量合作?的事情去了，順帶著跟幾個國營廠聯(lián)系了一番，這才陰差陽錯地拿到了這十五臺風(fēng)扇的供應(yīng)。

    咱們這屬于是國營工廠之間的互通往來，是產(chǎn)品換產(chǎn)品，人家?風(fēng)扇廠是想?著今年中秋節(jié)給職工的福利就用水果?餡兒月餅和面包了，又因?為?夏天才是用風(fēng)扇最多的時候，這才答應(yīng)提前把風(fēng)扇送過來的。

    想?爭取到更多的供應(yīng)份額，只?怕，沒那么容易！”

    楊科長嘴上說的是“沒那么容易”，但實際上，只?是為?了不過于打擊徐元罷了。

    畢竟，國營廠子的生產(chǎn)及銷售，那都是按照上面給的計劃執(zhí)行的，計劃之外生產(chǎn)的風(fēng)扇，肯定有，但數(shù)量絕對不會太多。

    人家?廠子這才是第一年想?用食品廠的東西當(dāng)福利呢，還?不知道到時候職工們是個什么反應(yīng)呢，能勻出這十五臺來，都已經(jīng)很不錯了，想?再?多要?上幾臺，怕是白?日做夢！

    被楊科長這么一潑冷水，徐元也冷靜下來了，仔細(xì)想?想?，也確實是他?想?當(dāng)然了，就算風(fēng)扇廠能多帶幾臺過來，但是，廠長家?里要?不要?擺上一臺？

    副廠長家?里要?不要?來一臺？工會主席呢？連楊科長都未必能爭取到，更別提徐元這個小小的會計了！

    心底里嘆了口氣，感受著眼下天氣的炎熱，徐元是越發(fā)盼著政策開放的時候早早到來了！

    第82章 風(fēng)扇

    這一次, 張公安是穿著警服來的食品廠，有不少坐辦公室的人通過窗戶，都看到公安同志直接進(jìn)了?財務(wù)科, 心?下不免好奇其來意。

    儲峰在楊興云的辦公室里坐著，等?到林東正過來說，公安局的同志已經(jīng)到了?之后，他這才恍然大悟, 這家伙, 跟他玩心?眼兒呢！

    用手指隔空輕輕點了?點楊興云，意思是秋后算賬，儲峰這才撫了?撫衣服上的褶皺, 往隔壁辦公室去?了?。

    表彰的話并不長, 儲峰過來的時候, 徐元都已經(jīng)把?表彰信接過來了?, 結(jié)果，兩位公安同志一看, 食品廠的廠長“碰巧”也在這兒，那就多夸徐元兩句，也算是送個順?biāo)饲?吧！

    這不，張公安夸心?思縝密、勇敢果斷, 儲峰夸腳踏實地、工作能力強, 倒是弄得徐元這個當(dāng)事人有些尷尬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他哪兒有儲廠長吹出來的那么好啊？之所以替廠子出謀劃策，為的還不是廠里給的獎勵？

    好在, 這兩位也知道什么叫做適可而止, 你來我往地聊了?幾句，兩位公安同志便要?離開了?。

    楊興云使了?個眼色, 徐元頓時心?領(lǐng)神會，小跑了?兩步，追上去?送送公安同志了?。

    等?他再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就看見他們科長臉上笑開了?花，不必多說，屬于財務(wù)科的那臺電風(fēng)扇，有著落了?。

    “小徐，這封表彰信雖然是公安局給你個人的，但是，說到底，你這也是給咱們食品廠臉上增光了?，廠里不可能什么表示都沒有。

    這樣吧，就由我代表廠里，獎勵給你一個搪瓷杯和十塊錢，待會兒就讓后勤部的人給你送過來。

    另外，我也會讓宣傳科出一篇稿件，交到廣播站去?，就擱在中午吃飯的那個時間，讀給大家聽?吧，這樣一來，也能號召鼓勵全廠的同志們積極向你學(xué)習(xí)！”

    這年頭?，人人都以名字出現(xiàn)在報紙上為榮，雖然食品廠的廣播站，和《工人報》《省城日?報》這樣的報紙之間，差了?好幾個檔次，但是，對普通工人來說，能上廣播站，那也是一件值得興奮激動好一陣兒的事情?了?。

    只不過，徐元跟大多數(shù)人的想法還是有些不一樣的，他這幾年出風(fēng)頭?的次數(shù)并不少。

    而且，這次趙如茵被抓，歸根究底是因為他主動去?報了?案，雖然大家嘴上都會說，違法犯罪了?的壞分?子，就該被抓起?來送去?勞改，但是，在行動上，大部分?人還是會對跟公安局打上交道的人敬而遠(yuǎn)之的。

    徐元只想平平安安度過這兩年，可不想為著出一次風(fēng)頭?，就成了?被大家孤立的對象，所以，錢和搪瓷杯他可以收下，但是，上廣播站的事兒，還是算了?吧。

    “廠長，這次的事情?其實有點兒復(fù)雜，雖然是公安局經(jīng)手處理?的整件事情?，但是，還牽扯到了?教育部門?、省城大學(xué)，以及下面的公社，所以，辦案的時間才會比一般案件要?長一些?！?/br>
    紅星食品廠這幾年發(fā)展得不錯，連帶著儲峰也在上頭?的領(lǐng)導(dǎo)面前，說話分?量重了?些許，要?真是沒半點心?眼子的人，又該怎么跟領(lǐng)導(dǎo)以及各國營廠的人打交道呢？

    所以，待徐元說完，儲峰沒猶豫多久，就收回?了?自己剛才的話，笑了?笑:

    “是我欠考慮了?，宣傳稿和上廣播站的事情?，動靜確實有些大了?，還是只給予適當(dāng)獎勵吧！”

    他瞧得清楚，徐元自己也未必愿意出這個風(fēng)頭?，既然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算了?吧！

    楊興云同樣察覺到了?徐元的心?思，宣傳表揚的事情?可以暫且按下不提，但是......

    “廠長，那我們財務(wù)科的電風(fēng)扇？”他提醒了?一句，等?得了?儲峰一句沒好氣的“照舊”，這才又美滋滋地樂了?起?來。

    等?儲峰離開后，把?他們剛才的話聽?得清清楚楚的眾人，這才一窩蜂地圍了?上來，田家瑞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問道:

    “科長，你跟廠長剛才提到電風(fēng)扇，是咱們財務(wù)科馬上要?來一臺風(fēng)扇了?嗎？”

    “嗯！等?風(fēng)扇到了?，咱們財務(wù)科能分?到一臺，到時候，你們工作可得更加打起?精神來，別讓其他科室說酸話。”

    楊興云一抬下巴，不無得意地道，他也知道，夏天大家都被熱得蔫蔫的、沒什么精氣神兒，所以，有時候趴在桌子上打個盹兒、工作稍微拖沓了?些，他都是能理?解的。

    但是，有了?風(fēng)扇以后，要?是不做出些改變的話，難保不會被沒有分?到風(fēng)扇的科室說酸話，因此，為著爭一口氣，楊興云便提前叮囑道?！　　澳强隙ǖ模≌嬉?有了?風(fēng)扇，咱們辦公室可就涼快多了?，對了?，科長，要?只有一臺的話，要?不您也暫時把?工作用的東西搬過來吧？”

    田家瑞第一個表態(tài)道，只不過，緊隨其后的話，聽?起?來就叫人有點兒無奈了?。

    放在任何時候，有了?好東西，那肯定都是領(lǐng)導(dǎo)先用啊，六七十年代的上下級關(guān)?系，是沒有過于明?顯的“尊卑”界限了?，但是，大咧咧地直接默認(rèn)，電風(fēng)扇到時候放在他們這間辦公室，仔細(xì)一想，也就只有田家瑞能干出來這種事兒了?。

    好在，楊興云本就沒準(zhǔn)備把?電風(fēng)扇留著自個兒用，費同樣的電，讓一個人涼快，還是同時讓五個人都涼快，哪一個更劃算，這筆賬他還是能算清楚的。

    當(dāng)然，田家瑞的話也給了?他一點兒啟發(fā)，能涼快些，誰愿意就跟在蒸籠里似的熱著??？視線不由得移到了?徐元那張辦公桌上。

    徐元是什么人？看眼色的功夫絲毫不亞于有十幾年工作經(jīng)驗的老人，頓時意會，主動道:

    “科長，這兩天我把?辦公桌收拾一下，到時候您就坐我旁邊兒吧？這么大的一張桌子，完全夠用了?，只要?您別嫌我有時候干活兒慢就成?！?/br>
    徐元說自己干活兒慢，那純粹是謙虛，是說了?個湊趣兒的話，在場的人哪里會當(dāng)真？一個個都笑了?起?來。

    說真的，能跟科長在一個辦公室工作，雖然會有些壓力，但是又莫名有點兒期待，這是怎么一回?事?。?/br>
    在財務(wù)科眾人的盼望中，一輛卡車開進(jìn)了?食品廠，車廂里裝著的，可不就是一臺臺電風(fēng)扇嗎？

    關(guān)?于電風(fēng)扇的分?配，廠里早就開會討論過了?，各科室拿著批條到時候去?取就行，至于財務(wù)科，則是徐元跟林東正兩個人主動請纓的。

    手上拿著采購科開的條子，徐元跟林東正一塊兒下樓了?，卡車旁邊站著倆人，應(yīng)該都是那家風(fēng)扇廠的工人吧。

    采購科的人站在旁邊跟他們聊了?幾句，這才離開了?，為了?能完成采購指標(biāo)任務(wù)，他們向科長打申請，就可以在食堂小灶點一次四?菜一湯的席面，由手藝最好、做清炒白?菜都比別人好吃的孫師傅掌廚。

    想來，這是去?食堂安排去?了?吧，畢竟，兵對兵，將對將，這是自古以來的道理?，風(fēng)扇廠來的人，分?量還不足以讓他們儲廠長作陪，采購科的人上場招待，也就足夠了??！　⌒煸謻|正是刻意晚到了?一會兒的，排在了?隊伍的末尾，輪到他們倆的時候，就剩那一臺電風(fēng)扇，也沒得挑了?。

    林東正把?電風(fēng)扇抱在懷里，給徐元使了?個眼色，便先離開了?。

    “同志，你這是干什么？”看徐元從褲子口袋里掏出兩包煙來，往他們倆手里各自塞了?一包，齊偉一臉嚴(yán)肅。

    他是風(fēng)扇廠采購科的人，平常，為了?完成采購任務(wù)，大都是他求爺爺告奶奶地給人塞東西，真被別人“奉承賄賂”的體驗，還是少有的。

    說著話，齊偉的視線卻是微微下移，是荷花牌的香煙啊，四?毛五一包，比“干部煙”還要?貴呢，而且，他記得，這是冀省生產(chǎn)的，在秦省應(yīng)該流通的比較少吧。

    事實上，兩包香煙加起?來還不到一塊錢，真拿這點兒東西“賄賂”人，看不起?誰呢？這一點，雙方都心?知肚明?。

    畢竟，夏天衣服薄，隨便在身上揣點兒什么東西，形狀就會透出來了?，除非直接塞錢，要?不然，拿香煙這樣的小件兒來打開局面，才是最合適的。

    卡車進(jìn)廠以后，就停在了?這個蔭涼些的地方，車頭?對著辦公大樓，也就是說，徐元跟齊偉站在車尾這里，正好是一處視線盲區(qū)。

    要?不然，徐元也不可能大白?天的就干“賄賂”這種事兒啊！

    “兩位同志，我叫徐元，沒別的意思，就想跟你們認(rèn)識一下。

    成天聽?人說，滬市生產(chǎn)的東西質(zhì)量好，滬市東西好吃，滬市怎么怎么樣，這不是從來沒出過遠(yuǎn)門?兒、沒見識嗎？

    想著兩位同志都是從滬市來的，那肯定知道的東西比我多了?去?了?，就想問問你們，滬市的日?子，真那么好過嗎？”

    徐元算是找了?個合適的話題切入口，加上荷花牌香煙的一點兒情?面，對方說話的語氣，總算沒有不耐煩了?。

    當(dāng)然了?，說話的時候，語氣里依舊免不了?有些優(yōu)越感被帶出來，對此，徐元并不在意，滬市發(fā)展得有多好，單看大家公認(rèn)的三轉(zhuǎn)一響牌子是哪個地方的廠子，就能知道了?。

    滬市本地人，還在風(fēng)扇廠工作，來到秦省，確實可以允許有那么一丟丟的優(yōu)越感存在。

    又聊了?幾句滬市的情?況，徐元這才切入正題，表明?了?自己的真實目的:

    “齊偉哥，我們秦省夏天是真的熱，稍微不注意些，人就要?中暑了?，我年輕，體格倒是還行，但是我奶，她老人家都六十多歲了?，平常白?天也都是一個人待在家里。

    這萬一哪天中暑暈倒了?，被耽擱的時間長了?，落下個什么毛病，我們一大家子人，豈不是要?后悔遺憾一輩子？

    哥，你在風(fēng)扇廠上班，那消息肯定比我靈通，能不能稍微透點兒給我呀？

    我舅爺之前可是國營飯店的大廚，這兩天我就托他給你們做點兒能放得住的東西，回?去?的時候給你們帶上，總要?比啃干巴巴的餅子好一些?！?/br>
    第83章 許諾

    徐元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剛才他就注意到，在聊到滬市情況的時候，齊偉對?本地?的美食可以?說是如數(shù)家珍, 可見是個愛吃的人。

    齊偉心下微微一動，大廚什么的，他也不是沒見過，還真?不可能為著一口吃的就許諾出去什么, 相?比之下, 更打動他的，還是徐元的這份兒細(xì)心，以?及堪稱敏銳的洞察力。

    “我跟你說句實在話吧, 要風(fēng)扇, 我這里是真?的挪不出來?了, 但是呢, 這不是剛好湊巧了嗎？

    我手里有一張風(fēng)扇票，本來?是打算給我老丈人家送過去的, 你要的話，倒是可以?挪一挪，讓你先用。

    另外呢，我也不瞞你, 我們?風(fēng)扇廠這次有兩輛卡車開來?秦省了, 除了你面前的這一輛, 還有一輛車的風(fēng)扇，是省城百貨公司定下的。

    估摸著, 也就是這兩天, 風(fēng)扇就會上柜臺了，你有票的話, 直接過去買，肯定是能搶到一臺的?！?/br>
    聽到這兒，旁邊的人不動聲色地?扭頭?看了齊偉一眼，卻什么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