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到底是一國儲君，哪能當(dāng)真身無掛礙、一身輕松的到處游玩？

    來南境這些時日，盛京中的折子雪花似地飄來，途中太子尚且可以親力親為，自打進(jìn)到南境王府，這些五花八門的奏折不得不全都匯到他這里，先由他擇選出要緊的，再通過冬凌轉(zhuǎn)述給殿下。

    雖然太子英明神武，很快便想出了修改銅鏡的法子，借此把冬凌遣過來幫忙。可這到底只能解一時之困，哪是長久之計？

    要他整日對著密密麻麻的墨字，還不如一刀結(jié)果了他！

    太子伴著他的連聲抱怨咽下最后一口糕點，端起清茶抿了口，語氣悠悠地問：“不想理奏折？”

    “當(dāng)然不想！”陽起斬釘截鐵。

    “孤的銅鏡改造得如何了？”

    這話雖然問得風(fēng)馬牛不相及，陽起還是盡職盡責(zé)地道：“已經(jīng)照您的吩咐修改好了，屬下這就給您拿過來?！?/br>
    說著，他閃身回到正廳，很快抱著一個錦盒出來。

    太子取出銅鏡把玩片刻，滿意地點點頭：“改得不錯。”

    “那……屬下方才所求之事？”陽起滿含期待地望著太子。

    太子不疾不徐道：“南境王府暫且不能讓你進(jìn)。”

    “為什么??？”陽起苦惱不已，“在破廟偶然遇見小郡主一行人，已經(jīng)是一旬以前的事情，南境王府的府衛(wèi)早該將屬下的相貌忘得七七八八了。況且，屬下也不求像以前一樣緊跟您左右，只要混在其他仆從里暗中保護(hù)您就行。這也不行嗎？”

    太子搖頭：“不行。”

    陽起還欲再度爭取，冬凌善解人意地解釋：“小郡主正在請殿下幫著找破廟避雨時偶遇的那位公子，你這時去南境王府，豈不是自投羅網(wǎng)？”

    “嗯？”陽起頓時將方才的念頭拋之腦后，好奇地望向冬凌，“小郡主為何要找殿下？”

    冬凌看了眼愜意吹風(fēng)的太子，見他沒有阻攔的意思，便大方告訴陽起：“小郡主心儀那位公子的聲音，故而想要找尋?！?/br>
    “小郡主心儀殿下？”陽起聽前不聽后，眼睛一亮，撫掌高興道，“那不正好？小郡主心儀殿下，只要殿下言明，小郡主定然不會輕易吐露殿下的行蹤。如此一來，殿下既不用被迫掩藏蹤跡，屬下也可以明目張膽地在您左右保護(hù)，這豈不是兩全其美的妙事？”

    太子：“……”

    “啊不。”陽起又認(rèn)真補(bǔ)充，“是‘三全齊美’。殿下和小郡主如此有緣，說不得還能趁此機(jī)會娶回一位太子妃呢?！?/br>
    “……”冬凌呼吸一窒，想起那晚太子的反應(yīng)，忙不迭制止他，“別胡說——”

    陽起困惑不已：“為何是胡說，我說的難道不是實情嗎？”

    冬凌有心委婉解釋。

    陽起卻已經(jīng)一拍腦袋，恍然大悟道：“屬下明白了?！?/br>
    太子眉梢一揚(yáng)：“你明白什么？”

    “屬下明白，殿下無意同小郡主結(jié)秦晉之好?？傻钕掠秩萆霰?，生怕小郡主在朝夕相處中愈發(fā)為您的容貌所惑，癡心更甚，是以不愿意用‘美人計’誘使小郡主泥足深陷?！?/br>
    陽起滿懷敬佩地總結(jié)：“殿下果真是貌美心善！”

    太子煞有介事地點頭：“你說得對?！?/br>
    陽起沾沾自喜地笑起來。

    冬凌：“……”

    第19章

    冬凌對眼前的情形早已司空見慣。這樣一唱一和的氣氛里，他向來插不上話，于是眼觀鼻鼻觀心，心平氣和地候在一旁。

    及至兩人的聲音落定，他瞅準(zhǔn)時機(jī)立時出聲，主動岔開話題：“殿下可是想好了旁的差事安排給陽起？”

    陽起聞言，頓時將方才的沾沾自喜拋諸腦后，眼巴巴地望向太子：“殿下……”

    語氣中夾雜著委屈和期待。

    他和冬凌跟在殿下身邊多年，默契自是不言而喻。

    經(jīng)對方一提點，立時回想起方才的情形：

    殿下先是問他想不想理奏折，又是話鋒一轉(zhuǎn)，問起銅鏡的事……

    他在非筆墨一道的事情上素來天賦卓絕。銅鏡被送來的當(dāng)日，他便已經(jīng)按照殿下的吩咐悉數(shù)改造完全。原想著立時呈給殿下，是冬凌說他需要名正言順過來此處的借口，才將遞呈銅鏡一事擱置至今。

    殿下對這樁事心知肚明，如今要回銅鏡，分明是不打算再拿銅鏡當(dāng)借口。

    冬凌過不來，讓他分理奏折又非長久之計……

    想到這里，陽起面上喜色頓現(xiàn)，摩拳擦掌道：“屬下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為殿下分憂了！”

    太子側(cè)眼看他：“當(dāng)真？”

    “絕無虛言！”陽起信誓旦旦地點頭。

    太子意味深長地點頭：“如此甚好?！彪S即斂回視線，從懷中取出一方錦盒抬了抬。

    陽起不解其意地接過來：“這是何物？”

    太子悠悠抿了口茶，示意他自己打開看。

    陽起遲疑著望了望太子，猶豫著打開錦盒?？辞搴兄械臇|西后，愈發(fā)不解地詢問：“殿下，您——”

    “和孤的銅鏡一樣，將此物改造好交給孤?！碧硬峦杆男乃?，不等他說完便率先啟聲，語畢，慢條斯理地補(bǔ)充道，“冬凌依舊日日過來處理京中遞過來的奏折。”

    陽起：“……”

    陽起掙扎著問：“……殿下安排給屬下的差事就是這個嗎？”

    “怎么？”太子尾音微挑，問，“不愿意？”

    “……”

    陽起頓時浮現(xiàn)出些許頹喪之色。

    原想著不用再困守一方之地，如今期待落空，他捧著錦盒，好半晌都不發(fā)一言。

    他向來是心直口快的直爽性子。眼下這副情形，他實在無法違心說出“愿意”二字。

    冬凌聽得好奇，悄悄往側(cè)邊挪了挪腳步，朝著錦盒探身張望。待看清其中的物什后，冬凌清了清嗓，拍拍陽起的肩，強(qiáng)忍著笑意感慨道：“殿下給的這個差事果然好極。”

    陽起忍了幾忍，盯著錦盒中的物什半晌，著實沒有忍住，毫無感情地問：“……好在何處？”

    “這個物什比殿下的銅鏡小，改起來費(fèi)不了多少功夫。依你的手藝，大約一個時辰便能大功告成。余下的時間便能空出來幫著殿下篩理奏章?！倍桀D了下，笑瞇瞇地道，“如此算來，當(dāng)然是好極！”

    陽起：“……”好一個幸災(zāi)樂禍。

    陽起憤憤瞪了冬凌一眼，轉(zhuǎn)頭望向太子，滄桑不已地強(qiáng)調(diào)：“殿下，屬下是武將?！?/br>
    “所以殿下大發(fā)慈悲，吩咐我來替你分擔(dān)一二?！倍璩雎?，宛如魔音貫耳。

    陽起悲憤交加地怒瞪他，握著錦盒的力道大增，仿佛把錦盒當(dāng)成冬凌，肆無忌憚地蹂｜躪泄憤。

    冬凌眼皮一跳，忙收起揶揄的心思，正要制止他時，太子未卜先知一般，當(dāng)先警告道：“你若是毀損了孤費(fèi)心挑選的腕釧，這一個月都不要想離開此地?！?/br>
    陽起回過神，低頭望向錦盒中金燦燦的腕釧，底氣不足地“喔”了聲：“屬下明白?！?/br>
    他恭恭敬敬地捧著錦盒，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

    冬凌方才故意引導(dǎo)著他曲解太子的話中之意，此刻難得心虛，抵拳輕咳兩聲，偏頭壓低聲音道：“還不快繼續(xù)問殿下！”

    問什么？

    陽起懵懵懂懂地抬首。

    冬凌恨鐵不成鋼地?fù)崃藫犷~，在他茫然的視線中指指了錦盒，嘴唇翕張，無聲比出“差事”二字的口型。

    殿下雖然讓他繼續(xù)來此處處理奏章，卻始終沒有明確下達(dá)讓陽起繼續(xù)駐留在此處的命令，顯然對他另有安排。

    冬凌費(fèi)力地盯著他，企圖將這些言外之意通過眼神傳遞過去。

    好在陽起沒有辜負(fù)兩人多年共事培養(yǎng)出的默契。

    他遲鈍地眨了眨眼，倏地心領(lǐng)神會，驚喜不已地問：“殿下是不是還有旁的差事交代？”

    太子終于施施然出聲：“還不算笨?！?/br>
    陽起不好意思地?fù)蠐项^。

    太子道：“你既然不愿意處理奏章，便尋個機(jī)會，去林府探探?！?/br>
    陽起這段時日的奏章也沒有白看，聞言偏頭一想，終于從腦海的角落中費(fèi)力扒拉出一個人名，試探問：“殿下是說，林刺史？”

    太子淡淡“嗯”了聲，擱下茶盞，朝他低聲囑咐一二。

    陽起恍然，拍拍胸脯保證：“殿下放心，屬下定能將此事辦得滴水不露?！?/br>
    冬凌沒有留意兩人的對話，兀自蹙著眉沉思半晌，詢問道：“殿下，若是屬下記得不錯，去歲科考的一甲榜眼就是江州林刺史家的公子？”

    “是他?！碧硬灰詾橐獾?，“怎么？”

    “屬下前些時日整理吏部的折子，正巧看到林公子被外放到楚州為官的調(diào)令?！?/br>
    太子眉心微蹙：“文官三年一任，他這個時候不是應(yīng)當(dāng)在翰林院供職？”

    冬凌仔細(xì)回憶片刻，道：“折子上寫得含糊其辭。只說林公子自請外放，因著想要在赴任前回鄉(xiāng)成親，特向吏部告了三個月的假。吏部準(zhǔn)他在成親事畢后前往楚州走馬上任。”

    “孤看過他寫的文章，才華橫溢，深有見地，和去歲的狀元不差上下。只是在辭藻一道顯得平實，不得皇帝喜愛，才略遜一籌。依他的才能，好生在翰林院供職三年，升遷不在話下?！鳖D了下，太子滿心不解地問，“怎么好端端地，放著錦繡前程前程不要，忽然想去楚州就任？”

    冬凌猜測道：“看吏部官員的意思，似是林公子為了成親，才特意自請外放到楚州?！?/br>
    南境二州，境北為江州，境南為楚州。

    前往楚州上任，必要經(jīng)過江州，順路成親，倒也不失為借口。

    只是這理由也太過荒唐。吏部又不是不準(zhǔn)官員的探親假，若要成親，直接告假便是。何至于如此舍本逐末？

    冬凌不假思索地?fù)u搖頭，驅(qū)散這個盡顯荒謬的念頭。

    太子顯然也是如此想的，他眉目不展，沉聲吩咐：“給京里去信，讓他們?nèi)ゲ??！?/br>
    冬凌垂首，正要應(yīng)“是”，忽然被一道輕聲打斷。

    “殿下。”陽起小心翼翼地插話道，“那個……屬下大約知道是怎么回事?！?/br>
    話音剛落，太子和冬凌不約而同地朝他望去。

    陽起忽然被兩人的視線盯著，有些不自在地挺直腰桿。

    太子問：“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