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垂下眼，情緒不明地反問：“遭人欺負(fù)不思反擊，只想著忍氣吞聲，這樣的脾性你覺得好？”

    這語氣似乎藏了幾分危險，莫名令人膽寒。

    冬凌下意識有一種“若是他此刻附和一聲，殿下立時便會讓他親自體驗”的錯覺。

    當(dāng)然，他壓根兒也沒想過附和。

    于是忙不迭地?fù)u頭，斬釘截鐵地道：“不好！”

    生怕太子再冒出些旁的“驚天動地”的想法，冬凌忙轉(zhuǎn)回正題，愁眉不展地問：“南境王府的府衛(wèi)高手如云，尤其是在破廟門前同陽起對峙的那位，打眼一瞧便知身手不俗。若是府衛(wèi)始終尾隨保護(hù)，咱們恐怕無法輕易脫身?！?/br>
    冬凌的擔(dān)憂不無道理。

    小郡主是南境王的掌珠，出門時的排場，單看破廟相遇時便可見一斑。

    小郡主既要盡地主之誼，陪著殿下逛街市，就意味著她必然同殿下形影不離。

    也即是說，那些尾隨保護(hù)小郡主的府衛(wèi)同樣也會對殿下十足關(guān)照。

    這番安排，保護(hù)小郡主是足以滴水不漏了，但對他們而言，卻著實有些棘手。

    原想著住在南境王府既能給京里交代，又能借著南境王府遠(yuǎn)親的名頭掩人耳目自由出入。

    誰料南境王拍拍衣角一走了之，反而使得他們原本預(yù)想的一箭雙雕之便蕩然無存……

    冬凌唉聲嘆氣地思索著轉(zhuǎn)圜之策。

    太子卻八風(fēng)不動，鎮(zhèn)定自若地置好燭罩，漫不經(jīng)心道：“見機行事，先觀望幾日?！?/br>
    冬凌垂首應(yīng)道：“是?！?/br>
    *

    日升月落，轉(zhuǎn)眼便到了翌日。

    天氣晴好，清風(fēng)徐徐，正宜出行。

    洛之蘅和太子各自用過早膳，略作休整，便準(zhǔn)備動身。

    因著小郡主和府中的貴客雙雙前往街市，管家滿面嚴(yán)肅，臨出發(fā)前，拉著洛南和平夏半雪兩位侍女鄭重囑咐，大到府衛(wèi)保護(hù)，小至入口茶水，無微不至，面面俱到。

    窸窸窣窣的聲音不時傳來。

    落到冬凌耳中，聽得他驚駭萬分。

    他自詡見多識廣，殿下的挑剔在盛京一干高門子弟中已然是世所罕見，沒想到，和南境王府的精細(xì)比起來，仍是小巫見大巫，遠(yuǎn)遠(yuǎn)不及。

    冬凌邊豎著耳朵聽，邊在震撼之余挑揀著細(xì)節(jié)記下，以便在日后伺候殿下時派上用場。

    挑剔的太子殿下本人不知道冬凌心中所想，仍慢條斯理地品著茶，看上去耐心十足。

    洛之蘅眼觀鼻鼻觀心，更是見怪不怪。

    廳堂之外，偌大的空地上，此刻已被隨侍的府衛(wèi)占滿。

    約莫是提前得了吩咐，素來被堅執(zhí)銳的府衛(wèi)均已卸下甲胄，身著不打眼的粗布衣衫，列隊以待。

    太子視線脧巡一周，最后落到洛之蘅身上：“他們就預(yù)備這幅樣子跟著？”

    洛之蘅頷首，又見太子面色不善，不解問：“不是說要喬裝？”

    “這幅模樣裝與不裝有何分別？”太子抬抬下頜，示意洛之蘅朝外看。

    府衛(wèi)久經(jīng)訓(xùn)練，不少是曾經(jīng)上過戰(zhàn)場的，即便身穿粗布衣衫，也遮掩不住他們眼中的兇光。

    南境王府雖說規(guī)矩松散，可對府衛(wèi)的訓(xùn)練卻從未懈怠。他們立于院中，始終肩背挺直，一動不動。

    誠然如太子所言，即便未著甲胄，卻也同一般的平民百姓相差甚遠(yuǎn)。

    這幅樣子，散在人群中，也著實扎眼。

    “阿兄所言極是?！甭逯课⑽Ⅻc頭，想了下道，“稍后我會提醒洛南?！?/br>
    太子未置可否，抬眼覷向一側(cè)。

    洛之蘅循著視線望去。

    正廳一角。

    管家正對著三人耳提面命，其中男子著侍從服飾，五官端正，面上卻無甚表情，看上去極為嚴(yán)肅。

    “正和管家說話的便是洛南，掌府衛(wèi)訓(xùn)練輪值?！甭逯垦院喴赓W地介紹完，又道，“他今日和咱們一道出門。”

    一道？

    太子眉心蹙了蹙，側(cè)眸看了眼聽得入神、孤單一人的冬凌，又望向不遠(yuǎn)處陣勢浩大的三人，最后定格在唇邊含笑的洛之蘅身上，語調(diào)平靜地問：“你準(zhǔn)備帶著三個人出門？”

    “是?！甭逯课⒁稽c頭。

    太子蹙眉道：“人多惹眼?！?/br>
    “我知道?！甭逯康馈?/br>
    太子脫口就要駁她：知道你還帶這么多人？

    剛一動嘴，聲音還未出。

    便見洛之蘅笑吟吟地望過來，含蓄道：“所以洛南今日是阿兄你的侍從?！?/br>
    太子：“……”

    第11章

    太子一言不發(fā)，靜靜看著洛之蘅。

    洛之蘅唇邊依舊掛著合宜的淺笑，鎮(zhèn)定自若。

    一心二用的冬凌不著痕跡地偏了偏頭，不忍去關(guān)注接下來的場面。

    殿下從小就頗有主見，平生最忌諱旁人對他的事情橫加干涉，就連圣上都不例外。

    小郡主不打一聲招呼就給殿下安排了新的侍從，雖說是權(quán)宜之計，到底也犯了殿下的忌諱，少不得要招致殿下不悅。

    更遑論，殿下本就想著要伺機擺脫南境王府的府衛(wèi)去辦事，但洛南形影不離地跟著，必然會打亂殿下已有的計劃，他豈會高興？

    冬凌內(nèi)心嘆氣連連，正為小郡主哀嘆著，便聽身前的殿下淡淡“嗯”了聲。

    嗯。

    嗯？

    冬凌一怔，殿下居然沒有發(fā)怒，就這么認(rèn)下了小郡主的安排？

    洛之蘅顯然也未曾料到事情會如此順利，微愣之后，試探著問：“……阿兄這是同意了？”

    太子輕輕撇著茶盞中的浮末，漫不經(jīng)心地反問：“你不想我同意？”

    說著，他不咸不淡地抬眸覷了眼，似乎有反口的架勢。

    洛之蘅反應(yīng)極快，一錘定音道：“多謝阿兄體桖?！?/br>
    分毫不給他出聲的機會。

    “急什么？”太子眉梢微揚，似笑非笑地道，“我沒想反悔?！?/br>
    洛之蘅：“……”

    洛之蘅笑意如常。

    可冬凌愣是從中看出幾分“如果您不是太子，拳頭已經(jīng)落在您身上”的意味。

    冬凌：“……”

    *

    管家交代完畢，一行人終于啟程。

    府衛(wèi)得了洛南的囑咐，各自斂去周身戾氣，先行一步離府，在擁擠的人群中四散開來。

    為免引人注目，洛南和冬凌充當(dāng)車夫。

    平夏和半雪陪同洛之蘅坐在車廂內(nèi)。

    太子落后一步，一進(jìn)車廂，便泰然闔眼，靠著車廂壁閉目養(yǎng)神。

    眾人不約而同的噤聲不語。

    洛之蘅本就是沉靜的性子，鮮少主動挑起話頭。

    平夏和半雪見狀，也頗為識趣地沉默下來，沒有擾了對方清夢。

    洛之蘅在這樣的清凈中怡然自得。

    馬車駛出南境王府門前的大街，一轉(zhuǎn)彎，匯入熱鬧喧囂的長街。

    街市車水馬龍，人流不息。沿街?jǐn)傌溋至?，叫賣聲喧嚷嘈雜，高高低低地落在車廂中，不絕于耳。

    即便如此，太子仍然姿態(tài)如常，好似未聞。

    洛之蘅百無聊賴地放空思緒，視線無意識地游移著。

    半晌，在相對而坐的太子身上落定。

    似乎是不想引人注目，太子今日只穿了件翠色直身，衣服邊緣繡有竹葉紋，紋理生動細(xì)膩，襯得他氣質(zhì)分外溫雅。

    馬車挪動間，細(xì)碎的陽光透過小窗縫隙鉆進(jìn)來，在他面上活潑地跳躍著，像是給他的面龐蒙上層淺淺的金光。

    洛之蘅辨不清他的五官，卻不期然覺得，即便是沒有昨日那般夸張尊貴的裝扮，單只是普通衣著，也掩不住他周身矜貴。

    從來不是錦繡美玉賦予他尊貴。

    他所有的貴氣都浸潤在骨子里，流露在舉手投足間，是任憑旁人如何努力也模仿不來的。

    沒來由的，洛之蘅想起在破廟中偶然相遇的男子。

    若非……

    失神間，駿馬一聲嘶鳴，緊接著，馬車猛然停住。

    眾人的身形隨之一晃。

    洛之蘅只手扶著車廂壁穩(wěn)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