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寸感
一場新雨過后,深城的空氣越發(fā)干熱潮濕。 江夏下班后開車去了市里一所私立幼兒園,她jiejie跟姐夫同時出差,拜托她幫忙帶幾天孩子。 她想起那個上幼兒園的小侄子就頭疼,明明才五歲的小屁孩,破壞能力出奇地強,天不怕地不怕,精力旺盛的可怕。 加上父母家庭條件不錯,更是目中無人,放到孩子堆里就是活脫脫的混世魔王。 不過江夏跟她姐感情不錯,再怎么著她這個當小姨的也得捏著鼻子把這個小外甥領(lǐng)回家。 到了學校門口下起了小雨。 學校門口人不少,都是開車來接孩子的家長。 不好停車,江夏把車開得遠了點。 江夏看到小魔王出來的時候,下車撐開了傘。 五歲的小男孩見到她就像餓虎見到rou,飛奔著朝她撲了過來。 “小姨!” 江夏今天穿的鞋跟不算低,加上沖勁這一下差點讓她仰過去。 退了兩步才穩(wěn)住身形。 “別叫小姨,你是我祖宗?!?/br> 江夏揪住他的耳朵把他從自己身上扒下去,牽過他的手。 “走吧,接你去我家。” “不要,現(xiàn)在不回去?!?/br> 小男孩甩開她的手,大聲拒絕。 “不要什么不要,陸禮深,你少給我整幺蛾子。”江夏登時擰緊眉頭,隨后有些明白,“想讓我?guī)闳コ钥系禄退懒诉@條心吧,你媽知道我就完蛋了?!?/br> “不是,我不想吃肯德基——” “麥當勞也不行?!苯挠檬持笇λ笥覔u了搖。 “我也不吃麥當勞!” “我的手機也不會給你玩,小孩玩手機瞎眼睛?!?/br> “我要和珊珊去兒童樂園玩!” 江夏本來沒過腦子,聽到后怔了下,奇怪問道:“誰是珊珊?” “她——” 陸禮深用手指了一個方向。 順著他的手指一路望去,江夏看到了一個小女孩。 隔得有點遠,小女孩穿著藕荷色的公主裙,旁邊是她的mama,跟她穿著同色系的長裙。 她彎腰不知跟小女孩說著什么,小女孩看起來很開心。 “珊珊——” 陸禮深突然喊了一聲。 小女孩和她的mama都向這邊看過來。 隔著細細的雨簾和刺耳的汽車鳴笛—— 江夏跟她對視,她們認出了彼此。 那個讓她最近十足困擾的女人,阮思年。 商場里的空調(diào)驅(qū)散了悶熱潮濕的感覺,讓江夏那股怪異的心情平靜不少。 她跟阮思年站在兒童樂園的玻璃護欄外,手臂撐著橫出來的木鑲邊。 里面的孩子各自為伍,互相砸泡沫球玩。 平時作天作地的陸禮深這時候簡直像個騎士,一動不動地護著那個叫珊珊的小女孩。 誰要是砸中珊珊一下,他就要回人家五下。 跟條狗一樣。 江夏心里不無酸澀地想,也許這小子能比她先脫單。 她百感交集,一半是因為陸禮深這個見了小美女忘了小姨的兔崽子,一半是因為站在她身邊的阮思年。 一只眼睛盯著陸禮深害怕他欺負人,另一只眼睛則是不住打量阮思年。 其實那天晚上她已經(jīng)偷偷瞧過阮思年好幾回了。 她得出的結(jié)論是,阮思年就像是她大學里最受歡迎的女教授。 不是說學識和外貌,而是那種溫柔可親,和藹待人的態(tài)度,只要是她的課必定是要提前占座才行。 “禮深是江小姐的孩子嗎?”阮思年突然問道。 “......啊,不是?!苯恼讼?,“我姐的孩子,拜托我照顧幾天?!?/br> “是這樣,看起來你們感情很好,是我誤會了?!比钏寄旰Φ?。 兩處小小的梨渦若隱若現(xiàn)。 “珊珊總是說幼兒園里有個同學,經(jīng)常給她送糖、送玩具,今天見到了很高興,謝謝禮深照顧珊珊。” 江夏突然放松了許多。 “珊珊跟陸禮深一樣五歲嗎?”她問道。 “還不到,年底過生日就是五歲了?!?/br> 阮思年答道,看向陸禮深守護下在樂園里稱霸的珊珊, 眼底滿是溫柔。 她也曾用這樣的眼神注視過傅溪嗎?江夏無端想到。 被她這樣關(guān)注的人會很幸福吧,她不自覺地兩只手攥在一起,絞動著拇指。 “我......前幾天工作的時候,跟我的上司提到了林太太?!?/br> “嗯?” “說起林太太的名字,我的上司好像認識你。” 江夏撒了個小小的謊。 “林太太,你......認識傅溪嗎?” 商場里播放著洗腦的口水歌,與孩子的笑聲交織在一起。 江夏不知為何不敢直視阮思年的眼睛,問出來之后心里憋著的那一股氣也就散了。 “嗯......很多年前我教過一個叫傅溪的學生。”阮思年溫和的聲音傳來,“如果認識我的話應該就是他吧?!?/br> 她流露出回憶的神色。 江夏松了一口氣,這樣的態(tài)度根本不像是對待前任的樣子。 其實就算是又怎么樣呢,人家現(xiàn)在孩子都有了,女兒漂亮可愛,老公是知名大學的教授,夫妻感情看起來也很好,家庭美滿幸福。 怎么看都是模范家庭。 傅總就算曾經(jīng)喜歡也不至于去挖人家墻角,上趕著當男小三。 江夏覺得傅總?cè)ギ斝∪目赡苄员人氩婚_要生孩子的可能性還小。 不用想,壓根就不可能啊! 完全就是天方夜譚。 想通了這點,她不由得反省自己,深深覺得這些日子的困擾根本就是杞人憂天。 思及此,她主動說道:“林太太想見傅總嗎?以前的學生很久沒見再見到會很驚喜吧?!?/br> 江夏以為阮思年會欣然同意。 出乎意料,她笑著搖了搖頭。 江夏面露疑惑看著她。 阮思年的目光眺向遠方,語氣不無感慨。 “江小姐,你知道《寄黃幾復》這首詩嗎?” 江夏的詩歌水平有一個閾值,下限是床前明月光,上限是還顧望舊鄉(xiāng)。 約等于小學到高中課后要求背誦的容量,如今工作幾年更是連王維和王昌齡都分不清誰是誰。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阮思年朝跟她打招呼的珊珊揮了揮手,接著說道,“這是它最出名的兩句,今昔對比,曾經(jīng)會聚在一起喝酒的好友轉(zhuǎn)眼間就分別了十年?!?/br> “這十年間會記掛彼此嗎?會的,我也會想我從前的學生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br> “可是十年太長了,想見一個人的心情就會變淡,彼此的生活足夠充實,已經(jīng)不需要十年前的故人來填充了?!?/br> “我跟傅溪差不多也有十年沒見,你既然叫他傅總就說明他現(xiàn)在過得很不錯?!?/br> 阮思年笑了笑,側(cè)過頭看向江夏:“這些年教過很多學生,對我來說,知道他們過得好,這就夠了?!?/br> “阮老師看的真通透?!?/br> 江夏不由在心里欽佩起她,她一定是個在學校里很受敬重的老師。 不打擾學生的生活,不以老師的身份居高臨下,關(guān)心學生的同時又尊重他們。 的確有時候,貿(mào)然出現(xiàn)是一種打擾。 如果是她 ,也會喜歡這樣的老師。 分寸感,江夏想到了這個詞。 阮思年輕笑,說:“其實還有點近鄉(xiāng)情怯的意思,回憶里的人總是加了層濾鏡,真到見了未必就能盡如所想,所以還是讓我們各自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