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竟然?叫他家公子這?樣罔顧禮法地破戒。

    他是伴著祁令瞻長大的，心里敬他卻不怕他，打來熱水、送來衣服后，見他轉(zhuǎn)身回?屋, 好奇地探頭往里打量, 眼?前卻“哐當(dāng)”一聲關(guān)上門，阻絕了他的視線。

    關(guān)上門，繞過圍屏與碧紗櫥，挑起垂落的青帳, 露出榻上餳眼?迷離的美人?，正意態(tài)懶散地趴在榻上, 青絲鋪瀉散亂，若隱若現(xiàn)地遮掩著背上的紅痕。

    祁令瞻扯過被子將她蓋住, 說：“熱水和衣服都已送來，你是打算沐浴更衣回?宮，還是在這?兒多睡一會兒？”

    照微挑起上目線看他，“我自己睡，還是你陪我睡？”

    祁令瞻捏著被子的手驀然?一頓，明知她是故意調(diào)笑，心弦仍被驟然?撥亂，腦海中閃過昨夜香汗淋漓的場面，望著她的眸色也漸漸意味深長。

    他說：“我上午還要去政事堂當(dāng)值?！?/br>
    “哦，這?樣啊?！闭瘴Ⅻc(diǎn)點(diǎn)頭，“那還是正事要緊?！?/br>
    說著撐起半邊身體，水蛇般裊娜無?力地攀著他要起身，卻又故意摔在他懷里，悠悠吐息如蘭，說：“哥哥，我腰軟?！?/br>
    聲調(diào)軟得能滴水，眼?里卻全是壞主意，祁令瞻不想?著她的道，奈何身體實(shí)?在是沒出息，在他反應(yīng)過來之前，已將她壓回?榻上，雙手束在頭頂，低頭吻了上去。

    引箭待發(fā)之際，她果?然?開始發(fā)難：“呀，本宮突然?想?起來，上午召了三司使?在紫宸殿議事?！?/br>
    祁令瞻裝沒聽見，她便開始不配合，氣得他渾身邪火亂竄，十分狼狽，憑著最后一絲理智的撐持，在霸王硬上弓與軟言相?求之間選擇了后者。

    “就?一回?，最多兩刻鐘……算我求你。”

    他俯在她耳邊，微有咬牙切齒之意，只?覺得二十多年?的老臉都丟盡了。

    照微仍不依不饒：“兩刻鐘恐也遲了?！?/br>
    祁令瞻低聲道：“我知道你要議改人?丁稅的事，等會我快馬入宮，先攔下三司使?，你慢慢回?去，再往紫宸殿召見?！?/br>
    照微雙目如水地望著他，“你既然?管了這?事，索性管到底，正巧薛序鄰和馮粹上了折子——”

    一只?手伸上來捂住了她的嘴，緊接著身上一沉，照微猛然?繃緊了呼吸，后半句話很快變成細(xì)碎的喘息。

    即使?是祁令瞻，也不能免于見色起意的俗欲，照微在天旋地轉(zhuǎn)中攥緊了衾被，心道，她就?不該高看他！

    將近巳時，臥房的門才被推開，正坐在廊下打瞌睡的平彥猛然?驚醒，見一女子穿著二姑娘的衣服從臥房中走出，半披散的發(fā)梢尚未干透，正以指作梳，便走邊理，他忙躲到廊柱后，想?要看清她的模樣。

    不料照微早察覺了他的小動?作，故意不給他看見臉，又突然?轉(zhuǎn)身去嚇?biāo)?，笑吟吟朝他走過去：“你這?是連我也不認(rèn)得了？”

    平彥張大嘴，發(fā)出“嘎”的一聲驚叫，撲通一聲跌坐在地，臉色蒼白。

    “這?這?這?……是我看錯了，一定是哪里搞錯了，這?怎么能……”

    祁令瞻從房中走出來，已換上了緋色官袍，頭戴烏紗冠，一副冷清疏離的道貌岸然?模樣，見了眼?前這?一幕，清了清喉嚨，對平彥說：“先去備馬，我要上值?！?/br>
    平彥卻一把抓住了他的袍子，痛心疾首地拍著大腿道：“公子，你這?……你這?是什么事啊……這?也太糊涂了……”

    祁令瞻耐著性子將袍子從他懷里拽出來，面不改色道：“先去備馬?！?/br>
    好不容易擺脫了平彥，祁令瞻快馬入宮，在政事堂里攔住了三司使?，將他們?準(zhǔn)備奏對的折子拿過來看了一遍，細(xì)細(xì)過問更改人?丁稅的事情。

    大周開國時制定的稅法是按每戶人?家的人?口數(shù)目來繳納的，錢塘等富庶城鎮(zhèn)每個人?丁要繳一錢多的人?丁稅，西北、西南等窮僻地方每個人?繳不到一錢。除人?丁稅外，因地方風(fēng)物不同，又要向朝廷交各種物稅，但?人?丁稅始終是朝廷財政的主要來源，也是大周百姓最沉重?的稅種。

    薛序鄰?fù)夥诺藉X塘去做知州，短短兩個月的時間，便有折子遞上來，洋洋灑灑數(shù)千字，陳述現(xiàn)行的人?丁稅制度已經(jīng)僵化，成為腐蠹叢生、壓榨百姓的一項(xiàng)亂政。

    他的折子直遞入宮，無?須經(jīng)中書門下審駁，這?是太后給他的特權(quán)。

    太后看完折子，當(dāng)即宣三司使?與戶部尚書覲見，叫他們?擬個修改稅制的章程出來。此事沒有直接經(jīng)過祁令瞻的手，祁令瞻也識趣地沒有主動?過問，直到今天早晨照微搪塞他時，于床笫間提起了這?件事。

    祁令瞻看完折子，險些氣笑了，冷冷掃了一眼?坐在堂下的三位司使?，問：“諸位研究了一旬，就?想?出了這?么個法子？”

    怪不得照微大清早就?來招惹他，原來是已經(jīng)預(yù)感到這?幾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攛掇他救場來了。

    “什么叫人?丁稅在原定數(shù)額上減半，空缺部分由各地知州知府從本地物稅中補(bǔ)齊？”

    祁令瞻將折子往面前桌案上一扔，“物稅還不是從各州百姓身上來，你們?當(dāng)百姓是能用?朝三暮四的伎倆哄騙的猴子嗎？何況這?多收的物稅該如何攤派，交由各地知州乃至地主大戶來決定，是生怕他們?不能將當(dāng)?shù)匕傩粘榻畎瞧?，敲骨吸髓是么？?/br>
    三司使?面面相?覷，度支司使?周慎起身應(yīng)道：“回?丞相?大人?，若是只?減少人?丁稅而不增加別的稅，三司的收入減少，只?怕朝廷要支應(yīng)不過來，何況今年?樞密院和兵部軍餉軍備要的多，太后娘娘又要組建騎射/精衛(wèi)，這?一項(xiàng)項(xiàng)開銷下來……”

    “別在我面前哭窮，你若不想?干，自然?有人?能勝任?！逼盍钫按驍嗔怂欠缫咽孪却蚝酶垢宓恼f辭。

    周慎不敢再言，堂中一時有些冷場，正此時，太后身邊的內(nèi)侍走進(jìn)來，宣召三司使?前往紫宸殿覲見。

    回?宮更衣，她的動?作也不慢。

    想?起照微，祁令瞻臉色稍緩，對三位司使?道：“拿這?些話敷衍我便罷了，若是拿這?些話敷衍太后，她當(dāng)場摘了你們?的烏紗，我可不替你們?求情。”

    姚鶴守尚任丞相?時，三位司使?都是被明熹太后敲打過的人?，險些丟了官職、被踢出內(nèi)朝去喝西北風(fēng)，后來還是祁令瞻念他們?熟悉稅銀財政，為他們?作保，才堪堪逃過了一劫。

    眼?下又到了磋磨他們?的關(guān)頭，只?是這?回?，祁大人?比明熹太后更想?一腳踹開他們?。

    三司使?走后，祁令瞻起身更換香爐中的香片，忽然?想?起昨夜在照微頸間聞到的味道，微微怔神，將爐蓋擱置一旁，喚來一個侍者，叫他去尋茉莉香篆來。

    “再順路去請度支司郎中蔡舒明，叫他午后來政事堂見我?！?/br>
    天氣漸漸轉(zhuǎn)暖，白天也變得悠長。祁令瞻與蔡舒明堂議了一個多時辰，心里有了初步的成算，眼?見外面的日頭還很亮，便尋了個由頭往福寧宮中去。

    在西配殿外遇見提著茶壺走出來的錦春，她見著祁令瞻，有些心虛地站住了腳。

    她只?知道照微昨夜一夜未歸，卻不知她究竟出宮去見了誰、做了什么，此刻下意識為照微打掩護(hù)道：“太后娘娘昨夜受了點(diǎn)寒，今晨醒后有些頭疼，此刻正在午睡，說要多睡一個時辰，丞相?若無?要緊事，不必守在這?兒枯等著?！?/br>
    祁令瞻聞言似笑非笑，“她昨夜受了寒？”

    錦春點(diǎn)頭，“許是窗戶沒關(guān)牢?！?/br>
    “知道了?！逼盍钫捌沉怂谎?，“女官自去忙，我在朵殿候著?！?/br>
    他看著錦春走遠(yuǎn)，心中有些不豫。

    錦春分明知道照微昨夜不在宮中，見了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替照微撒謊，說明在錦春心里，照微出宮是去和別的男人?私會。無?論是她自己猜錯了人?，還是照微在她面前說了別人?的名字，都讓他心里不太舒坦。

    他沒往朵殿去，托她近身不愛留人?服侍的福，叫他一路毫無?阻攔地尋到了寢宮里。

    昨夜還叫囂著不服氣的姑娘此刻睡得正香，金絲帳邊的流蘇被風(fēng)吹著撓動?她腳心，她蹙眉踢了踢，卻將蓋在身上的薄毯踢下去，露出藕粉色的中衣，交領(lǐng)處春光隱現(xiàn)，脂玉上遍生紅痕。

    祁令瞻垂下眼?，將毯子拾起，正欲給她蓋回?去，卻聽見她含混罵了一聲“混賬東西”。

    他的手一僵，將毯子拋到了一旁，好整以暇地坐在榻邊看著她，想?聽聽她夢里還能罵他什么。

    照微沒有再罵，無?意識地抬手給自己揉腰，祁令瞻見此不由得輕笑：“不是說腰不酸腿不疼么？骨頭硬不硬不知道，嘴倒是挺硬?！?/br>
    他伸手覆在她腰上，幫她揉按酸痛的地方，見她眉心漸漸舒展，嘴里含混不清的囈語聽起來也像撒嬌的喘/息，情不自禁俯身下去，沿著她的眉心，一路輕吻至嘴唇，緩緩貼合。

    緋袍玉帶半隱在帳中，引人?無?限曖昧的遐思。

    突然?聽見一聲瓷器的碎響，祁令瞻自帳中抬身，照微也被驚醒。

    看清他的臉，錦春臉色唰然?一白，忙跪地俯下身去，慌亂地?fù)焓八榱训拇善鳌?/br>
    一雙烏履緩緩邁到她面前，錦春捧著碎瓷片，聲音抖得幾乎字不成句：“奴婢是忘了取東西……奴婢什么也沒看見……什么也沒看見……奴婢這?就?走?！?/br>
    “等等。”

    祁令瞻叫住她，卻又半晌不說話，將錦春嚇得夠嗆，直到照微在帳中輕咳了兩聲，方聲音溫和地說道：“去給你們?娘娘取些緩解腰痛的艾草來熱敷一下。”

    錦春低低應(yīng)了聲是，飛也似的逃了出去。

    祁令瞻折身回?帳中，繼續(xù)適才被打斷的吻，因她醒了而更肆無?忌憚，照微懶洋洋回?應(yīng)了他一會兒，偏過臉將他推開。

    調(diào)侃他道：“你如今真是一點(diǎn)體面都不顧，看把錦春嚇成什么樣子了，等你走了，她在我面前可有的絮叨。”

    祁令瞻抬目道：“你對平彥不也如此么？”

    照微說：“我那是躲不過去?！?/br>
    祁令瞻道：“我這?是吃醋?！?/br>
    第87章

    照微打著哈欠下榻, 披衣走到茶室。此處無人，祁令瞻的?手又嬌貴，她只好親自泡茶, 懶得燙壺也懶得溫杯，只敷衍地將沸水沖進(jìn)茶壺中，隨意晃了晃, 待茶葉泡開后倒出兩盞，往祁令瞻面前一擱，請他飲茶。

    上好的龍鳳團(tuán)茶, 實(shí)在是有些糟蹋。

    祁令瞻倒也不介懷，捧起茶盞后先聞香再刮沫，然后傾少許茶湯入口, 含在舌尖慢慢咽下, 中規(guī)中矩地?細(xì)品。

    見她長發(fā)披散, 一副夢游未醒的?樣子，淡淡失笑道：“原來昨夜讓你累成了這個樣子，早知我便不來打攪了?！?/br>
    照微見不得他得意，睜開眼?道：“胡說！區(qū)區(qū)小?事, 怎么可?能累到我？分明是你自己累得不行, 又死?要面子?！?/br>
    “或許吧?！逼盍钫懊佳?含笑，“我累到睡著了都喊腰疼?！?/br>
    “幼稚。”照微輕哼，轉(zhuǎn)而?又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我如此困倦，乃是因?yàn)樯衔缃右娏巳臼? 商量改稅的?事。本宮日理?萬機(jī)，自然耗費(fèi)心神?, 爾等尸位素餐，當(dāng)?然精神?十足?！?/br>
    祁令瞻正是為此事來的?, 問她：“你們商量出什?么結(jié)果了么？”

    照微又打了個哈欠，忙灌了半盞茶水提神?。

    她說：“周慎的?意思是，人丁稅日漸誤國，一是因?yàn)檎鞫惖?官員下貪上腐，二是因?yàn)槊耖g避稅的?風(fēng)氣盛行，大周皇親國戚與庵觀寺廟不交人丁稅，許多人便寄名在權(quán)貴家為奴，或者求寺廟的?度牒充作和尚，向他們交人丁稅一半的?錢，就能逃過人丁稅?？?是他們逃得掉，有人逃不掉，人丁稅攤派在那些逃不掉的?人頭上，只會更重?！?/br>
    祁令瞻點(diǎn)點(diǎn)頭，“看來他很清楚原因。”

    周慎被祁令瞻拎著烏紗帽罵了一通，不敢再拿那些明哲保身的?渾話來糊弄太后，委婉將人丁稅亂象背后的?原因道出，倒是與蔡舒明向祁令瞻陳述的?一樣。

    “光清楚原因有什?么用？”照微說：“我叫他拿出解決辦法來，他支吾半天，說了些要清明吏治、告誡稅官上下不要貪腐的?空話，得罪人的?話，他是一句都不敢提。”

    “他沒說要各州拿物稅來補(bǔ)人丁稅的?虧空？”

    “試探了幾句，被我駁回去了。醫(yī)得眼?前瘡，剜卻心頭rou，我才不做這種蠢事?！?/br>
    “也沒向你哭窮嗎？”

    “他敢?！?/br>
    “他若是敢，你就著人把他扔到永京暗樓巷子里，讓他看看什?么才是真的?窮?！?/br>
    照微單是想?想?周慎在暗樓巷子滾一身馬糞和泥水的?樣子便覺得好笑，眉眼?彎彎道：“本宮才不得罪人，他若敢提，到時候哥哥去扔?！?/br>
    祁令瞻抬眼?望向她，黑眸中泛起?柔潤的?光澤，“叫我替你出氣得罪人，我能得什?么好處？”

    “這是懿旨……”照微話說一半又掩唇打了個哈欠，眼?中生出兩?汪淚意，鼻尖也紅紅的?，困倦得有幾分可?憐。

    祁令瞻心中一軟，嘆了口氣，“我不攪擾你了，你再去睡會兒?！?/br>
    照微搖頭，“已經(jīng)和阿遂說好了，酉時要教他玩彈弓……眼?下什?么時辰？”

    祁令瞻瞥了一眼?滴漏，“申時中。”

    “只有半個時辰，不睡了?！?/br>
    祁令瞻向她伸出手，“過來，我給你按按xue位，也有舒緩疲勞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