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結(jié)伴往桃杏林中走，聽說杜飛霜會功夫，照微問她愛使什么?兵器。

    杜飛霜揚眉說道：“我從?小練苗刀，等閑人不是?我的對手，今天沒帶出?來，不然能比劃給容jiejie看，我是?怎么?把那小子?挑飛的。”

    杜思逐聽見這?話，說道：“只是?沒留神讓你得意了一回?，你就四處顯擺，須知咱們家不是?誰刀快誰說的算，而是?誰能帶兵打勝仗誰說的算?！?/br>
    “欺負人！”杜飛霜冷哼，“又不帶我去荊湖路的軍營，我哪里會帶兵？”

    杜思逐說：“你一個使細刀的姑娘家怎么?帶兵，將士們看你細胳膊細腿，說話跟百靈鳥似的，怎么?可?能服氣你？”

    眼見著兩人又要舊調(diào)重彈，這?回?是?堂妹出?面調(diào)停，往兩人手里都塞了花勝，說：“你倆跳得高，快去尋高枝去吧，聽說花勝掛得越高，心愿就越容易實現(xiàn)?！?/br>
    杜思逐打岔本就是?為了與照微搭話，轉(zhuǎn)頭問她：“容meimei想在哪里，我去給你搶根最高的花枝?！?/br>
    照微臉上?笑意淡淡，說：“我是?陪母親來的，你們兄妹先?去掛，我陪母親往里頭走走。”

    “那咱們等會兒湖邊見。”

    一行人暫分開，照微牽著阿盞，陪容汀蘭往人少的桃杏林深處走，越過一段淺淺的小溪時，照微將阿盞抱起來，轉(zhuǎn)頭見容汀蘭正從?手腕上?解下一根紅發(fā)帶，仰面踮腳，系在高垂溪邊的花枝上?。

    發(fā)帶上?寫著某個人的生辰八字，照微猜得到是?誰，沒有多問。

    容汀蘭闔目低聲祈愿罷，轉(zhuǎn)頭對照微說道：“我看此處才是?風(fēng)水絕佳的好地方，心事記在此處，若有風(fēng)吹雨淋、鳥雀啄食，也?不怕墜落泥溝污淖，只逐水流去，落個干凈。你若有心事，也?可?來系一條絲帶，或是?掛個花勝，很靈驗的。”

    照微搖頭。

    容汀蘭以?為她是?沒有心事，孰料卻聽她道：“我不信這?個，想要什么?東西?，不如求我自己，我有的是?辦法?！?/br>
    容汀蘭聞言笑了笑，感慨道：“從?前總怕你失了穩(wěn)重，如今才明白，你這?樣的性?情，才是?最容易得償所愿的?！?/br>
    照微折下一支桃花捏在手里把玩。

    她想要的東西?很多，可?是?站在這?灼灼宜人的桃花林中，方才母親叫她許愿時，她心里唯一想到的只有祁令瞻。

    別的事物她都有計劃、有把握，唯有見到他時，總令她屢屢無可?奈何?。

    許是?花朝節(jié)的桃林里確實有不可?名狀的神力，照微沿著手里桃花枝的方向遠望，竟然真瞧見了祁令瞻。

    “是?我約他花朝節(jié)在此相見的?！比萃√m說著朝他招手，“子?望。”

    祁令瞻走近，目光先?落在照微身上?，又不動聲色移開，向容汀蘭見禮，“容夫人。”

    容汀蘭笑著點點頭，說：“此處幽靜，一起走走吧?！?/br>
    “好?！?/br>
    他們二?人走在前面，照微牽著阿盞，跟在后面拔二?月英。這?是?一種可?以?吃的野草，剝開外面兩層粗糲的綠葉，拔出?里頭柔嫩甘甜的白芯，能聞見春草獨有的芳香。

    照微手里握著一把二?月英，一邊給阿盞剝芯子?，一邊留神聽前面二?人說話。

    容汀蘭先?提起朝廷的事，她說：“去年錢塘的生意很好，交足了給朝廷的二?百萬兩，還剩二?百多萬，其中一部?分我準備在永京盤幾間鋪子?，另一部?分留給你和照微。”

    祁令瞻稍感驚訝，“留給……我？”

    “照微說她養(yǎng)軍要用錢，你身居副相之職，難道就不用錢么?？還是?說你自有底下人孝敬，看不上?我這?三瓜倆棗？”

    “不敢?！逼盍钫靶闹凶涛兑粫r難言，說：“還是?都給她吧，我自有俸祿。”

    “她已將大部?分給劃走了，我就算偏心，也?不能一點不顧你?！?/br>
    容汀蘭停下腳步望著他，面上?猶有幾分笑，溫聲問道：“還是?說你已將我視作兩家人，不再認我為母親，所以?不想再與容家有牽扯，我的錢也?不想要？”

    “我……”

    祁令瞻啞然，“沒有”兩個字卻不能心安理得地說出?口。

    容汀蘭說：“去年冬寫的那封和離書，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今天叫你來，也?是?為了與你將此事說明白。”

    她看了照微一眼，說道：“照微所謀之事，關(guān)系乾坤而步履維艱，你是?她的兄長，有些時候能幫她，有些時候不得已要與她相抗，這?都是?人之常情。譬如去年冬天，她要提拔武將，你要出?使北金，你倆各不相讓，綁在一起又難以?服眾，暫時解開你們之間的牽連，對你們所謀大事都十分重要?！?/br>
    祁令瞻頷首道：“我明白?！?/br>
    容汀蘭輕笑，“你若真明白，今日見了我，就不該喊容夫人。難道我不做永平侯府的主母，撫育你十七年的情誼也?不作數(shù)了嗎？”

    祁令瞻聞言赧然，說：“我以?為您會介懷父親與舅舅之間的事，所以?不敢唐突……是?我小人之心了。”

    “我今天邀你出?來，不是?責(zé)怪你，只是?與你把話說清楚，免得你孤零零受著無端的委屈，瞧著叫人心疼。在我心里，你與我親生的兒子?并無分別?！?/br>
    容汀蘭又說：“照微也?是?如此，即使朝堂上?不厚待你，心里仍視你為兄?！?/br>
    他下意識去看她，撞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挑釁似的揚了揚手里的二?月英，說：“當(dāng)然，我還當(dāng)你是?好哥哥，畢竟你心里，也?當(dāng)我是?好meimei。”

    祁令瞻眉心微蹙，瞪了她一眼。

    他對容汀蘭道：“前面臨水有亭，我陪母親往前走走吧?！?/br>
    容汀蘭從?袖中取出?一條綁了紅繩的彩箋遞給他，叫他也?往花枝上?掛一條，她說：“去年諸事不易，今年總要討個好彩頭，你已經(jīng)二?十四歲了，婚姻的事也?該急一急?！?/br>
    這?偏偏是?祁令瞻最不想急的事，他說：“我尚要為父守孝三年，此事急不得?！?/br>
    容汀蘭說：“你這?三年每年都來求一求，先?叫花神記住你，給你預(yù)定下一位貌美性?淑的好姑娘，免得三年以?后現(xiàn)急不來。”

    她催著他去掛求姻緣的彩箋，祁令瞻推拒不過，尋了一枝灼灼迎風(fēng)的高枝，將彩箋掛上?枝頭，然后學(xué)容汀蘭方才的樣子?默默合掌祈福。

    心中卻默念道：“我這?一生罪念難消，不敢求得娶佳人，夫妻齊眉，唯愿她無災(zāi)無病，得償所愿。倘她能過得自在些，不必受世人非議，我愿余生孤影隨行?！?/br>
    彩箋系上?枝頭，隨東風(fēng)搖擺，與花枝繾綣相纏。

    照微湊過來問他：“你打算求哪家的姑娘給我做嫂嫂，是?要家世與你登對的，還是?要溫柔合你脾性?的？”

    祁令瞻聲音淡淡，“說出?來怕失靈?！?/br>
    “你還真求啊？”

    祁令瞻淡淡道：“母親的話，我總不能不聽?！?/br>
    照微輕嗤，“你陽奉陰違的時候還少么??！?/br>
    “照微?！彼哪抗夂藥追志娴囊馕?，“花朝節(jié)這?樣好的日子?，不要在母親面前起爭執(zhí)?！?/br>
    照微不愿再理他，轉(zhuǎn)身去牽阿盞，賭氣說道：“走，咱們?nèi)ズ舆呎叶湃绺纭！?/br>
    杜三哥哥……

    他看向容汀蘭，容汀蘭點頭道：“剛才在桃杏林外遇到了杜家三郎和兩位姑娘，約好各自掛完花勝后在河邊相見。我看杜家那兩位姑娘都很好，三年后年紀正合適，子?望也?一同去瞧瞧吧？”

    祁令瞻跟在她身后半步一起往河邊走，說：“如今我在朝中與杜家父子?的關(guān)系有些僵硬，他家的姑娘并不合適?！?/br>
    “你尚未見到，怎知就不喜歡？”

    容汀蘭低聲勸他：“朝中的大事，我不如你和照微清楚，但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的道理總是?明白的，何?況你和杜家父子?只是?些許政見不和，又不是?世仇難解，既然都是?為國?為民，何?必偏要僵持不下？當(dāng)圖將相和才是??！?/br>
    祁令瞻說：“杜家不見得愿意把女兒嫁給我這?種人?！?/br>
    “何?必妄自菲薄，京中想嫁給你的姑娘多了去了，何?況不看你的面子?，總要看我與太后的面子?。你且去瞧瞧中不中意，后話再說?！?/br>
    說話間走到了河邊，見杜思逐一行人已經(jīng)到了，兩個meimei帶著阿盞撲蝴蝶，照微與杜思逐站在一處說話。

    兩人朝他看了一眼，復(fù)又持團扇半掩面，低聲竊竊，仿佛他們才是?親密無間，正小聲議論外人。

    看著這?一幕，祁令瞻忽覺有些刺眼。

    第74章

    祁令瞻與杜思?逐互看不順眼?, 甫一見面，就有了劍拔弩張的態(tài)勢，只是礙于容氏和照微在場不便發(fā)作。

    江逾白買來陳記的桂花糖, 還置辦了許多時興的糕點和酒釀茶飲，在河邊竹亭中鋪開一張火浣布，邀請眾人休息品鑒。

    容汀蘭先入座, 照微挨著杜思?逐坐下，他倆說起改良馬上弓弩的事，正在興頭上?, 杜飛霜聽見了，忍不住問照微：“容jiejie也對這個感興趣呀？”

    照微回?答說：“并不精通，只是有幾分研究。之前杜三哥哥借給我試過, 確實很好用?！?/br>
    聞言, 杜飛霜長長地“哦”了一聲?。

    她不清楚照微的身份, 說話便也少幾分顧忌，掩口?對照微低聲?道：“去年?夏天，三哥每天下值回?家后?都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研究弓弩，說要改得更適合姑娘手持, 后?來還是我?guī)退牧藞D紙、換了材質(zhì)……聽他嘟囔說要送給心上?人, 原來是送給了容jiejie?！?/br>
    “杜飛霜！你瞎說什么！”杜思?逐像只被開了背的跳腳蝦，面紅耳赤地要去捂她的嘴。本來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阿盞身上?，叫他一鬧，全都聽見了這話。

    各人面上?表情精彩紛呈。

    不知內(nèi)情的杜飛霜與堂妹掩面偷笑, 容汀蘭臉上?笑意變淡，祁令瞻則寒面如覆霜, 將一只木勺拋回?石桌上?。

    木勺發(fā)出“啪嗒”一聲?，與其一同落地的, 還有一句輕之又輕的“癡心妄想”。

    杜思?逐心中又羞又惱，兼更惶恐不已，轉(zhuǎn)向照微，語氣里多了幾分不自然的恭敬。

    “舍妹是說笑的，臣——”

    照微抬手打斷了他，問得卻是另一件事，“去年?你借我用的那張馬上?弓弩，竟是飛霜meimei改良的么？”

    “嗯……飛霜她幫過忙?！?/br>
    改圖紙，換材質(zhì)，正是弓弩變輕便的關(guān)鍵。照微垂目思?索著什么，從盤中拾起一塊艾草糕團，輕輕咬了一口?。

    她這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令祁令瞻臉色更難看，他屈指在桌面上?輕輕叩了三下，然后?起身走出了竹亭。

    照微正沉浸在她新的思?緒中，沒有注意到他這一小動作，卻是容汀蘭看不過去，抬肘碰了照微一下。

    “快去瞧瞧你哥哥做什么去了。”

    “嗯？我瞧他做什么，莫不是凈手去了？”

    容汀蘭學(xué)著他的樣?子在桌上?敲了三下，“你們兄妹間的小把戲，我都看得比你清楚?？烊グ??！?/br>
    照微一愣，“哦”了一聲?，忙起身跟出去。

    她走后?，容汀蘭又轉(zhuǎn)頭對阿盞說：“糖糕不要吃太多，小心吃蛀了牙齒，請兩位jiejie帶你去花叢里撲蝴好不好？”

    堂妹杜明?雁極有眼?色，知道容夫人有話要對三哥哥說，忙一手牽著阿盞、一手拉著正與杜思?逐爭論改進弓弩功勞歸誰的杜飛霜走出了竹亭。

    亭中只剩下容汀蘭與正襟危坐的杜思?逐，容汀蘭望著亭外春花爛漫、鳥雀鬧枝的景色，極輕地嘆了口?氣，擱下了捧在掌中的茶盞。

    她忽然憶起陳年?往事，對杜思?逐說道：“我懷著照微那會兒，剛到西州不久，人生地不熟，也沒什么朋友。只有你母親心熱，常帶著你一起去看我，教我如何養(yǎng)胎，又將你的奶嬤嬤指派來幫忙?！?/br>
    杜思?逐應(yīng)聲?道：“我有印象，母親每次都會讓我提一食盒的紅糖煮雞蛋?！?/br>
    “因為你是男孩子，這是有講究的，說是多吃小兒郎送的紅糖煮雞蛋就能生兒子。”

    想起當(dāng)年?天天吃煮雞蛋的情形，容汀蘭笑了笑，臉上?的神色無奈又懷念。

    她說：“你母親盼著我生個男孩兒，一來是軍中男人看重兒子，二來她也希望能有個孩子和你一起讀書?習(xí)武，將來報效朝廷。但我記得，你每回?給我送雞蛋，都會偷偷念叨‘生個meimei’、‘生個meimei’。”

    當(dāng)面說起幼時的傻事，杜思?逐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