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58節(jié)
祁令瞻隨她去,拾起擱在一旁的鐵罐,往烤得半熟的rou片上?撒鹽。 “這是?” “川鹽?!逼盍钫坝媚究陮ou片翻了個面,“是秦疏懷從蜀中送來的。” 聞言,照微起了幾?分興趣,問?道:“他不會只送了瓶鹽來吧,還送了什么,姚鶴守用鐵錢換馬,通敵賣國的罪證?” 祁令瞻垂目輕笑,不置可否,照微越想越有道理,突然拊掌道:“我說你怎么突然有底氣與姚家退婚,原來是捏住了姚鶴守的把柄,快與我說說,你準(zhǔn)備何時向姚黨發(fā)難?我忍了他們太久了,好哥哥,這回咱們聯(lián)手,好好收拾這群人……” 祁令瞻將烤熟的第一片鹿rou遞給她,“嘗嘗?!?/br> 第62章 鹿rou的rou質(zhì)細嫩, 肥而不?膩,但吃多了容易上火。 照微啃光小半條鹿腿,覺得口干舌燥, 見此處沒有外人,直接搬起酒壇子豪飲青梅釀。 “呼!痛快!” 松風(fēng)迎面,寒氣?掃卻胸中塊壘, 照微舉著鹿腿敲擊酒壇,高聲嚷道?:“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 繼而手中鹿腿一橫, 遞到?祁令瞻嘴邊,眉眼彎彎,“我?有嘉賓, 鼓瑟吹笙?!?/br> 祁令瞻垂目撥弄火堆, 輕笑道?:“中間的內(nèi)容又忘了吧?” 照微嘴硬道?:“中間的不?應(yīng)景。” 祁令瞻笑而不?語, 目光跟隨升騰旋舞的火星望向遠天,默默在心里將這首《短歌行》補全。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照微將鹿腿上?片下的rou遞到?祁令瞻嘴邊, “你rou也沒吃幾口, 酒也不?喝,只這樣干坐著有什么意思?這塊嫩,給你。” 祁令瞻咬下這一塊,便不?肯再吃了, “鹿rou性?太熱,我?虛不?受補?!?/br> “你哪里虛?今天他?們還說起你一箭貫馮士聞之頸的壯舉, 佩服得很吶。楊敘時說你只要好好養(yǎng)著手傷,身體比耕地的牛還壯?!?/br> 祁令瞻:“……楊兄是斯文人, 不?會拿耕牛與我?作比?!?/br> 照微咬唇暗笑,“得了吧,我?看你就是嫌棄我?烤的鹿rou有腥味,來,你自己烤?!?/br> 她湊過來,鬢間新沐的香氣?被rou味兒?襯得愈發(fā)清幽,涼如盛夏時浸在冰水中的薄荷。 祁令瞻下意識側(cè)首看她,忽而一蹙眉,往旁邊挪遠了些,態(tài)度堅定地說道?:“這鹿rou,我?真不?能吃了?!?/br> 楊敘時的話倒也沒說錯,他?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jì),就算心里的邪念能克制住,身體的反應(yīng)卻是無可奈何的。 他?故作自然地曲起左腿,擋住了照微可能落過來的視線。 “那好吧,你不?吃,正好全留給我??!闭瘴⒁膊?勉強他?,將酒壇子遞給他?,“陪我?喝酒?!?/br> 祁令瞻扶穩(wěn)酒壇子,擱在一旁,“不?喝?!?/br> “你今晚是掃興來了?” 祁令瞻掩唇低咳道?:“不?是故意不?陪你,怕喝多了會出事?!?/br> 照微指著不?遠處的營火說:“方圓十里已?經(jīng)?清道?,你在這兒?學(xué)?一聲狼叫,半刻鐘內(nèi)就有禁軍趕過來,你怕什么?” 祁令瞻怕的不?是這種事。 他?抿唇不?語,睫毛輕輕翕動。 沒有官服襯著、烏紗壓著,俊美的面容在清冷的月光里,顯出高山隱士般的云姿雪質(zhì)。 照微怔怔地望著這一幕,聽?見自己胸腔中驟然加快的心跳聲。 “哥哥?!?/br> “嗯?” 她的手攀上?他?的胳膊,輕輕攏緊,見他?沒有避開,又緩緩將頭靠過去。 “我?那個……喝猛了,頭暈?!?/br> 其實一點也不?暈,她自己在做什么,心里十分清楚。 照微一邊暗自唾棄自己大逆不?道?,一邊又舍不?得松手,她再沒見過比她兄長還好看的郎君,只怕一撒手,他?會變作白鶴飛到?月亮里去。 祁令瞻抬手貼在她額間,低聲說:“是不?能再喝了,否則你臉上?都能烤rou了?!?/br> “嗯……你的手好涼,我?給你暖暖?!?/br> 她拿祁令瞻的手背當(dāng)冰囊用,敷完額間,又翻過來敷兩?頰。兩?人各懷鬼胎,一時竟十分和?諧,只聽?見柴火發(fā)出噼啪的聲響。 許久未聽?見她動靜,祁令瞻試探著出聲,“照微,你睡了嗎?” 照微睜開惺忪的雙眼,“險些……什么時辰了?” “看月影,已?過亥時。” 又是一陣靜默,誰也沒開口提要回去的事,祁令瞻又往火堆中添了一塊松木。 樹皮裂開,干裂的樹紋上?滲出棕色的汁液,滋啦蒸騰,溢出沉郁的香氣?,乳白色的松煙繚繞在兩?人周圍,這一幕,恍若夢境一般。 然而這畢竟不?是在夢里,不?可放縱滋養(yǎng)背德的私欲。 祁令瞻心中緩緩嘆息,低聲道?:“有人來了。” 照微聞言要抬頭,卻又被他?按住,“無妨,你裝睡就是。” 杜思逐在營中無聊,四下散心,望見坡上?有火光,于是走來查看。 走近了,看見那兩?人肩靠頭倚,和?諧得幾乎稱得上?親密。 “參知大人?!?/br> 祁令瞻輕輕頷首,撥火的鐵鉗朝對面一指,“請坐吧?!?/br> 杜思逐大馬金刀地敞腿坐下,目光越過祁令瞻,落在照微身上?,見她大半張臉都埋在祁令瞻袖子里,只露出下頜與修頸,隱約透著淺緋。 祁令瞻將蓋在照微身上?的鶴氅往上?攏了攏,連她的脖子和?下半張臉也蓋住了。 杜思逐放輕聲音說:“戌時我?去拜見太后娘娘,守營侍女說娘娘已?經(jīng)?安歇?!?/br> 祁令瞻“嗯”了一聲,并不?打算與他?解釋。 他?的這副態(tài)度,令杜思逐心里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 他?與祁令瞻相識在荊湖路駐軍大營,彼時祁令瞻奉朝廷之命前?往撫軍,杜思逐以為他?和?之前?的欽差是一副德性?,開始時沒少?給他?使絆子,沒想到?他?竟真有本事發(fā)出軍餉,并不?計前?嫌,幫他?和?他?父親彈壓了一直仗勢鬧事的將領(lǐng)。 于公?,杜思逐應(yīng)當(dāng)感激他?的提攜,于私,他?是太后娘娘的兄長,他?應(yīng)該敬重他?。 可是看到?眼前?這一幕,男人的直覺讓他?難以對祁令瞻保持好感,甚至隱約生出敵意。 杜思逐拾起一根松枝,撥了撥面前?的火堆,半認真半玩笑地感嘆道?:“外面有人傳,說大人與娘娘沒有血緣之親,先侯爺西去,大人又與丞相結(jié)親,你們兄妹之間早晚會生嫌隙??磥矶际氰饺藨n天罷了,我?瞧著,大人與娘娘的關(guān)系并未疏遠?!?/br> 祁令瞻神情淡淡,“我?只剩一個meimei,若疏遠了,豈不?成孤家寡人?!?/br> 杜思逐道?:“這話也是,畢竟連容姨也說您是個稱職的兄長?!?/br> 祁令瞻掀起眼皮看他?,“容姨?” 杜思逐含笑解釋道?:“容姨和?我?娘是好友,小時候在西州軍營里,我?還穿過容姨縫的襪子,一直喊她容姨,與太后娘娘也算青梅竹馬。若非后來西州出事,我?爹被調(diào)走,大家失了聯(lián)絡(luò),說不?定兩?家還能結(jié)一門娃娃親呢!” “簡直放肆?!?/br> 祁令瞻聲音微冷,“太后閨譽,也是你能拿來說笑的?” “大人息怒,在旁人面前?,思逐當(dāng)然不?敢造次?!?/br> 杜思逐嘴上?賠罪,眼里卻沒有半分惶恐,仍笑吟吟道?:“眼下這幕天席地,你們靠在一處喝酒吃rou,只論兄妹不?論君臣,怎么我?一來就又論起朝堂身份了?” 祁令瞻說:“除了朝堂身份,我?與杜指揮使好像無話可說?!?/br> “并非如此,難得有這個機會,您可以與我?聊聊前?段時間錢塘發(fā)生的事?!?/br> 杜思逐說:“容舅爺是怎么被救出來的,先侯爺是怎么死的,對外人雖有一套說法,但咱們自己人還是要弄清楚,免得將來生出誤會。當(dāng)著太后娘娘的面,您問吧,我?肯定不?會對您撒謊?!?/br> 祁令瞻不?想問。 這是梗在他?與照微之間的一根刺,他?不?想在今夜將其挑開。 肘間微沉,是照微不?經(jīng)?意間攥住了他?的袖子,祁令瞻能感受到?她正繃緊了身體,杜思逐的話,顯然說在了她心坎上?。 他?不?問,杜思逐便自言自語說道?:“我?在葉縣織室見到?容姨時,她已?經(jīng)?猜到?容舅爺還活著,只是苦于沒有信得過的人,怕打草驚蛇,反而惹怒了山匪。那山匪頭子謝老大,乃是先侯爺?shù)呐f交,他?們兩?人合謀綁了容舅爺,正要運到?仙絳山白馬寺,不?知道?要做什么。幸而我?與容姨及時跟了過去,攔下了他?們,見到?了容舅爺?!?/br> 祁令瞻冷眼望著他?,“你的意思是,倘若你沒跟著,家父會殺害他?妻弟?” “倘若的事不?好說,”杜思逐的目光落在裝睡的照微身上?,“但先侯爺與山匪合謀綁架了容舅爺,此事卻是真的?!?/br> 祁令瞻不?語,承受照微枕靠的胳膊卻漸漸繃緊了。 他?知道?,杜思逐不?是估勢而動之人,否則他?不?會對子罵父、揭人陰私。可他?也并不?蠢,懂得如何精準(zhǔn)地挑起他?們兄妹之間的矛盾。 祁令瞻不?想在照微面前?為父親辯解,可是什么都不?說,好像顯得更虧心。 照微她……在生氣?嗎? 杜思逐仍窮追不?舍。 “我?一直好奇,先侯爺做的這些事,參知大人可否知曉?容姨她視您如己出——” 一言未畢,照微扯開了蓋在身上?的氅衣,揉著眼睛說:“吵死了?!?/br> 杜思逐面上?毫無驚訝之色,盤坐在火堆旁,也未起身,隨意向她作了個揖。 “微臣參見娘娘?!?/br> 照微掃了他?一眼,“你跑這兒?來做什么?” 杜思逐道?:“臣巡營,隱約見坡上?有火光,怕生山火,所以過來探看。” “看完了嗎?” “呃……”杜思逐見她眉心微蹙,并未像往常待他?那般熱絡(luò),笑意緩緩僵在了臉上?,“是我?打擾娘娘與參知大人兄妹小聚了?!?/br> 照微語氣?淡淡道?:“說不?上?打擾,本也打算邀你同來,念你身上?擔(dān)著巡營的重任,如今天子的安危都系在你身上?,你這般謹(jǐn)慎周全的性?子,不?會拋下天子在營中,來山上?飲宴,所以就沒叫上?你?!?/br> 此話如一碗冷水潑在杜思逐臉上?,他?雙腿曲起,改盤為跪,向照微叩首道?:“臣知錯,請娘娘責(zé)罰臣擅離職守之罪?!?/br> 照微輕笑,“此處幕天席地,我?又不?是太后,你告什么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