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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吾妹千秋在線閱讀 - 吾妹千秋 第49節(jié)

吾妹千秋 第49節(jié)

    容汀蘭無奈含笑:“長(zhǎng)相肖三分,脾氣卻是學(xué)了個(gè)十成十?!?/br>
    李遂聞言驚訝道:“原來母后小時(shí)候這樣可愛,能給朕也抱抱嗎?”

    他自己尚是個(gè)半大孩子,抱阿盞十分吃力,卻不?肯松手,阿盞沒了耐心,不?住地凌空踢腿。

    福寧宮里一派和樂融融,談笑聲直傳到?殿外。

    祁令瞻在殿外聽了有一會(huì)?兒?,并?未入內(nèi),只默默站在殿前臺(tái)基上,直到?張知出來取東西?時(shí)才看見他。

    張知上前道:“太?后與侯夫人都在里面,參知大人為何不?進(jìn)去??”

    祁令瞻淡聲說:“我父親的喪儀已畢,我是來上章謝恩,不?是什么急事,不?必進(jìn)去?打攪?!?/br>
    永平侯府的事,張知多少也聽聞了一點(diǎn)風(fēng)聲,聞言沒有多勸,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請(qǐng)他入朵殿暫坐,喚宮人去?傳茶。

    他說:“只是看里頭的意思,是要留容家人用午膳,大人若要等,只怕得等到?午后了。”

    祁令瞻說:“那便不?等了,這份章奏,勞煩閑時(shí)幫我遞給陛下。”

    張知雙手接過章奏,恰逢內(nèi)殿傳他,張知便順手將章奏轉(zhuǎn)交給照微,說了祁令瞻來過的事。

    照微淺淺翻了兩眼,讓掌文書的女官先收著,轉(zhuǎn)頭問張知:“他人走了嗎?”

    張知說:“剛走不?久,此刻不?過方出福寧宮,可要奴傳他回來,一起用午膳?”

    照微的目光在殿中掃了一圈,除了一個(gè)半大孩子李遂外,都是容家人。從?前尚能勉強(qiáng)算作一家,如今永平侯一死,沒有血緣相連,這關(guān)系便顯出了幾分微妙。

    傳他來,只怕他領(lǐng)受不?了這份好意,心下更加難過。

    照微輕輕搖頭,“不?必,你去?御膳房一趟,賜一席素宴到?永平侯府?!?/br>
    張知應(yīng)下,轉(zhuǎn)身往御膳房去?了。

    第53章

    中秋節(jié)前, 明熹太后移宮,搬往福寧宮,與皇上同宮起居。

    此事七月底下達(dá)中書門下時(shí), 來回論駁了?三輪。

    祁令瞻表面上避嫌不言,甚至有傾向姚黨等反對(duì)?者的立場(chǎng),但私下請(qǐng)張知往坤明宮里遞了?好幾?次條子, 使照微不僅提前知道?了?這些反對(duì)?者的言辭動(dòng)向,還將如何駁斥他們、乃至他們私德不修的短板都揭給了?她。

    一番連敲帶打?,反對(duì)?者最終偃旗息鼓, 孝道之論壓過了規(guī)矩舊例之論,欽天監(jiān)連夜算了?個(gè)?宜遷居的好日子,請(qǐng)照微搬去了福寧宮的西配殿。

    照微坐在西配殿里問張知:“此事兄長(zhǎng)居功不小, 本宮還要謝謝他呢, 他這兩日怎么不入宮了??”

    張知說:“祁大人?的意思是, 此事不能太招搖,否則論孝道?,他該辭官閉府,為先侯爺守孝。”

    “大不了?本宮讓皇上頒一道?移孝作忠的圣旨, 誰還敢讓他辭官?”照微輕哼, “他才不怕這個(gè)?,他是不想見本宮?!?/br>
    張知訕笑,“哪能呢,他是娘娘的兄長(zhǎng), 自然愛護(hù)關(guān)心娘娘?!?/br>
    照微冷眼瞥向他,說:“你可真是他的好奴才, 連他心里想什么都知道??!?/br>
    張知忙稱不敢,心中不免苦笑, 明明是她讓去傳話的,參知大人?不肯入宮,這罵就落到了?他頭上。

    中秋節(jié)后是秋汛,錢塘附近的蘭溪、建德一帶堤壩決口,淹沒了?周圍十幾?個(gè)?縣城和村莊,漕運(yùn)也因此阻塞難行。

    此事事關(guān)國政,也牽涉容家?的生意,照微免不了?憂心難安。何況此事傳入永京后,有臺(tái)諫官員聯(lián)合欽天監(jiān)的人?,上奏表稱此澇災(zāi)與前些日子太后移宮有關(guān),聯(lián)合上書,要求天子下?罪己詔,太后搬回坤明宮,并?嚴(yán)懲支持此事的大臣。

    其言之鑿鑿又恬不知恥之狀,氣得照微嘴里生了?個(gè)?瘡,一連四五天食不下?咽,rou眼可見地清減了?許多。

    容汀蘭入宮時(shí)見此不免心疼,照微靠在她懷里訴苦,更是讓她十分心軟。但?她最終仍于心不忍道?:“我今日是來與你告別,我和你舅舅后天打?算回錢塘,那?邊的生意受秋澇影響,上千口人?等著吃飯,不能沒有個(gè)?主事的人??!?/br>
    照微問:“你和舅舅都去,不能留下?一個(gè)?嗎?”

    容汀蘭說:“他半年多未接觸錢塘的生意,我怕他支應(yīng)不過來?!?/br>
    “那?……”

    照微心下?悵然,母親和舅舅一走,她又被孤零零拋在永京。

    只是她也明白?,錢塘的生意耽誤不得,年末她想給軍中放餉,總不能指望姚鶴守給她錢,還是得往自家?人?伸手。

    思及此,她說:“那?后天早晨,我悄悄去送一送你和舅舅。”

    對(duì)?于容汀蘭和容郁青要回錢塘打?理生意的事,有人?比照微更加心有不舍。

    第二天,容郁青的夫人?張秉柔抱著女兒阿盞入宮,給照微請(qǐng)安時(shí),見照微很喜歡阿盞,試探著向她提出了?自己的請(qǐng)求。

    張秉柔伏跪在堂下?,慢慢說道?:“妾出身清儒人?家?,妾的父母、祖父教?導(dǎo)妾要賢惠持家?,夫君在外經(jīng)商這一兩年,妾一直待在青城打?理宅中事,青春枯老事小,只怕再遇上三長(zhǎng)兩短時(shí),妾只能從旁人?那?里聽得些許零星的消息,連最后一面也見不上……妾不是故意要說不吉利的話,妾只是擔(dān)心會(huì)再發(fā)?生之前的事,太后娘娘……”

    照微懷里抱著阿盞,對(duì)?錦春道?:“先扶舅母平身,請(qǐng)她坐到我身邊來?!?/br>
    內(nèi)侍搬來一張紫檀螺鈿扶手椅,椅中鋪了?絲面軟墊,張秉柔正襟危坐其間,因不情之請(qǐng)而心生愧疚,并?不敢抬眼看照微。

    卻是小阿盞懂得心疼母親,先將茶碗端給張秉柔,說“娘親請(qǐng)飲茶”,又抓起一把?飴糖塞給她,說“娘親吃糖”。

    照微瞧著心生艷羨,問阿盞:“茶和糖都給了?你娘親,那?你給表姐什么呢?”

    張秉柔聞言忙要告罪,照微攔住了?她,只含笑望著阿盞。阿盞想了?想,攬著照微的脖子爬到她懷里,rou嘟嘟的嘴唇往照微側(cè)臉上貼了?貼,留下?一個(gè)?淺淺的口水印。

    “阿盞給表姐……喜歡?!?/br>
    照微心中暗暗受用,卻對(duì)?張秉柔說道?:“阿盞這機(jī)靈勁兒,長(zhǎng)到十歲出頭就會(huì)禍害人?了?,我看舅母未必能管束得住,不如趁她還小,放在宮里養(yǎng)兩天,這里嬤嬤多,早點(diǎn)給她教?教?規(guī)矩。”

    這正是張秉柔猶豫著難以開口的請(qǐng)求,照微主動(dòng)提出,反更令她慚顏。

    張秉柔說:“妾只怕阿盞給娘娘添麻煩?!?/br>
    照微安慰她道?:“哪里有麻煩?你隨舅舅去錢塘,正好將阿盞留下?與我作伴?!?/br>
    張秉柔面色微赧,仿佛被戳穿了?心事:“妾的確是打?算與夫君同往錢塘……本來他前幾?年也提過讓我跟著,但?那?時(shí)我正懷孕,家?中父母不許,去年阿盞太小,也丟不開手,如今,如今……”

    照微含笑道?:“如今舍不得舅舅,便?想同他一起去?!?/br>
    張秉柔這樣溫柔害羞的性子,照微以為她會(huì)否認(rèn),然而她卻點(diǎn)了?點(diǎn)頭,聲音低淺而堅(jiān)定,說:“妾確實(shí)不舍與他分開。”

    照微好奇地問道?:“舅舅那?樣惹人?嫌的性子,竟也能討你喜歡嗎?”

    “他很好?!睆埍釗u頭否認(rèn),“我沒嫁到容家?時(shí),聽過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只當(dāng)他是個(gè)?紈绔,難過時(shí)恨不得一死了?之,嫁過來才知道?,夫君他除了?不愛讀書之外,處處都很好。”

    照微更好奇了?:“具體哪里好了??”

    “他……”

    張秉柔比照微年長(zhǎng)六七歲,然而自幼養(yǎng)在閨中,偶爾也有小姑娘的心性,想與人?分享自己的婚姻。

    她娓娓說道?:“不納二色,這是容家?的家?風(fēng),但?他自己也懂得心疼人?。因我喜歡收集字畫,他便?處處幫我留心,有一回被人?騙了?,他怕我傷心,撒謊說是賭錢輸了?三千兩,為此挨了?公公的打?,愣是一句口風(fēng)也沒透。”

    照微說:“幸好我不在家?,不然他該說這錢是我輸?shù)牧?。”

    張秉柔忍俊不禁,又說:“我在閨中時(shí),家?里管束嚴(yán)厲,從不允我出門,到了?容家?,反而自在許多。夫君他帶我出門巡鋪?zhàn)?,?我看貨、管賬,端午劃船、上元賞燈,長(zhǎng)了?許多見識(shí)?!?/br>
    照微問:“還有嗎?”

    還有就是閨房之樂,張秉柔自然不肯提,手持紈扇半遮面,輕輕搖了?搖頭。

    照微心中不免有些疑惑,難道?男女之情就是全心全意待一個(gè)?人?好么?那?此情與親情、友情等又有何分別?

    她問張秉柔:“詩歌中說,男女之情是‘見之不忘、思之如狂’,難道?這是騙人?的?”

    “也不算是騙人??!睆埍嵘陨詨旱土?聲音,猶豫著說道?,“見不到時(shí),心里總是惦記著他何時(shí)到來,見到了?,他若不體貼殷勤,又覺得委屈、忐忑。詩經(jīng)里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大概就是這種心情?!?/br>
    不相見時(shí)思念,見到時(shí)又愛多想,想多了?便?要吵鬧。

    “還有就是……你有高興事、傷心事,會(huì)想與他傾訴。你遇到難處,第一個(gè)?想到他,他遇到難處時(shí),你也盼著他來找你?!?/br>
    照微道?:“這豈不是自找麻煩?”

    “這樣說也沒錯(cuò),”張秉柔道?,“只是男女之情并?非趨利避害的考量,若非得遇良人?,甚至往往是件傷人?的事。娘娘可曾聽過孔雀東南飛、抑或梁山伯與祝英臺(tái)的故事?有些男女之情,是讓人?甘愿為之赴死的,何況自找麻煩。”

    真是越說越玄妙,越讓人?感覺云霧不清了?。

    見照微蹙眉沉思,張秉柔自覺失言,“我說得多了?,有失禮之處,還請(qǐng)娘娘恕罪。”

    照微倒并?未覺得她失禮,她只是有些想不通。

    張秉柔所說的情形,倒是讓她想到了?一個(gè)?人?。

    祁令瞻。

    惦念他的安危,盼著他好,又氣他時(shí)遠(yuǎn)時(shí)近、忽冷忽熱。

    難道?這是喜歡?

    這簡(jiǎn)直荒唐,荒唐且滑稽。

    她與祁令瞻秉性不和,若非母親嫁到祁家?的緣故,他們連兄妹都做不成,遑論那?些要千萬中挑一、千萬年修成的玄妙情愫。

    照微心中嗤然,卻又無來由?地覺出一絲慌張,怔神間,不小心將茶水灑到了?身上。

    阿盞樂得咯咯笑,張秉柔忙蹲下?身,拾起帕子為照微擦拭衣上的茶水。

    照微止住了?她的手,“不必勞煩,我去另換一身?!?/br>
    她站起身,張秉柔見她臉色不太好看,也極有眼色地說道?:“聽說娘娘一早就垂簾視朝,怪我忘了?時(shí)辰,打?攪娘娘休息。娘娘若沒有吩咐,我與阿盞就先告退了??!?/br>
    照微點(diǎn)頭,讓錦春送她們母女出宮,“明天我去送你們時(shí),再將阿盞一起接來?!?/br>
    阿盞高興地朝照微揮手,“表姐明天見!”

    張秉柔走后,照微并?未休息,只獨(dú)自坐在窗邊怔神。

    庭中木芙蓉拒霜而開,粉白?舒展,兩只白?雀繞樹撲飛,不知是在壘巢還是玩樂,時(shí)而比翼、時(shí)而相啄,嘰嘰喳喳十分熱鬧。

    內(nèi)侍舉著捕鳥網(wǎng)緩步走近,忽然猛得一扣,捕到了?一只,興奮地回頭低喊:“快瞧!我抓到了?!”

    另一內(nèi)侍站在廊下?說道?:“快別喊,小心吵著娘娘,趕緊把?另一只也抓了?。”

    舉網(wǎng)的內(nèi)侍說:“不妨事,這種鳥又叫野鴛鴦,總是成對(duì)?出現(xiàn),抓了?一只,另一只也會(huì)絕食而死,過兩天就消停了??!?/br>
    照微靜靜聽著,心頭忽然涌上陌生的傷感。她抬起手,緩緩揉按額側(cè)亂跳的太陽xue。

    錦秋低聲道?:“奴婢叫他們走遠(yuǎn)一些?!?/br>
    照微說:“叫他們把?那?雀兒放了?吧,別造殺孽?!?/br>
    錦春出去傳話,片刻后,木芙蓉枝頭又響起了?兩只白?雀的啼叫,照微撐額靠在窗邊,看見那?兩只鳥兒隱在密葉底下?,正相互安撫,彼此梳理著羽毛。

    真是好一對(duì)?快活的野鴛鴦。

    照微想起張氏所講的孔雀東南飛、想起梁山伯與祝英臺(tái),心道?,人?的情愛,有時(shí)竟不如一對(duì)?雀兒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