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45節(jié)
謝愈是謝回川的本名,當(dāng)年西州校尉們交情不淺,容汀蘭當(dāng)然記得。 “許多年沒聽說過他的消息了,難道你見到?的人與他有關(guān)?” 杜思?逐道:“我的記憶或有差池,所以將他畫了下來,請夫人辨認(rèn)?!?/br> 丹青是杜思?逐除刀劍之外為數(shù)不多的愛好?,他從懷中掏出一張人像,展開給容汀蘭過目。 容汀蘭仔細(xì)辨認(rèn)后深吸了一口冷氣?,“是他,是謝愈,沒想到?他竟然落草為寇了……” 她手中宣紙的一角緩緩攥緊,聯(lián)想到?永平侯近日的所作所為,對?于容郁青的下落,她心中已然有了猜測。 “我離永京之前,太后娘娘交代說,若事有不濟(jì),可便宜向夫人求助,”杜思?逐低聲說道,“我昨天?還打?聽到?,他們下山是為了兩?件事,一是搞一輛能鎖住人的馬車,二是弄幾張前往蜀州的路引?!?/br> 容汀蘭聲音微顫:“他們這是要把郁青弄到?蜀州去嗎?” 杜思?逐嘆了口氣?,說:“事關(guān)容轉(zhuǎn)運(yùn)使的安危,我不敢擅自決定?,又來不及向娘娘請示,只能來找您作主。” 容汀蘭思?忖許久,驀然抬眼?道:“先寫封信給太后,你帶我跟上他們,我倒要看看,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敢不敢把我也一起綁了!” 第49章 夜風(fēng)柔涼, 容汀蘭坐在菱花鏡前,援手卸下鬢間珠釵,抹開?一指珍珠膏, 緩緩自四白涂到眼尾。 鏡中映著祁仲沂自身后投來的目光,安靜而?繾綣,待她終于起身時, 他的目光也追隨著?她游動,繞過?海棠微雨的蘇繡屏風(fēng),自身后將?她擁入懷中, 修長分明的指節(jié)穿過她密如垂簾的青絲。 容汀蘭緩緩闔目,輕言細(xì)語道:“過幾天老夫人的壽辰,我就不與侯爺一起回去了, 我要往溫州碼頭去見幾個東洋商人, 這是?筆大?生意, 談成了,下半年就不必再疲忙?!?/br> 祁仲沂稍有遲疑:“你自己去?” “帶上你那幾個功夫不錯的僚屬,只在商會里議事,不必?fù)?dān)憂。” “那好, 早去早回?!?/br> 祁仲沂也愿意騰出?身來, 借著?回京給老夫人拜壽的名義,暗中護(hù)送容郁青往仙絳山下白馬觀安置,否則他也擔(dān)心謝回川嫌棄容郁青是?個累贅,會讓他在半路出?意外。 若如此?, 那他可真是?百死莫贖了。 兩人就此?各懷心思地分別,祁仲沂馭馬往永京方向, 行出?十里路后忽然折身往玄鐵山。 他前腳剛走,容汀蘭后腳就簡單打點(diǎn)行裝, 駕馬車去城外接上杜思逐,兩人沿著?他打聽來的路線,往蜀州的方向出?發(fā)。 容汀蘭心里的忐忑不安露在面上,顯出?凜然不悅的神情,竟唬得杜思逐堂堂殿前司指揮使在她面前屏氣凝神,如坐針氈。 容汀蘭發(fā)覺后,朝他寬慰一笑,“我不是?沖你,心里反而?感激你,三郎不必緊張?!?/br> “那……容姨,我可以這樣?稱呼夫人嗎?”杜思逐小心翼翼問道。 容汀蘭含笑點(diǎn)頭,“你幼時便這樣?稱我,如今又有何不可?” 杜思逐朗然笑開?:“我就知道,容姨永遠(yuǎn)都是?容姨,哪怕如今身份地位不同了,您也像從前一樣?溫善,否則太后娘娘的性子也不會仍像小時候那般?!?/br> “哪般?” “嗯……疏朗明暢,不為世?俗所拘?!?/br> “所謂慈母多敗兒,世?上的女兒家,哪有像她這樣?能鬧的?!?/br> 話雖這樣?說,語氣卻是?只嗔不怪,容汀蘭撩起一角氈簾,往永京的方向望了一眼,嘆息道:“希望此?番她舅舅的事,不會給她添許多煩惱。她近日在宮中還好嗎?” 杜思逐說:“錦衣玉食自然不缺,只是?可憐她一個小姑娘,年紀(jì)輕輕就被鎖進(jìn)宮里,鎮(zhèn)日在朝堂上與那群老狐貍爭斗不休?!?/br> 別的不說,單是?為了提拔他做殿前司指揮使,就費(fèi)了好大?一番力氣。 杜思逐心里念著?照微的好,敬重?她的身份,卻又憐愛她這個人,在她母親面前,不免多了幾句嘴。 他說:“平時雖有參知大?人照應(yīng)著?,但?他們兄妹也并非總一條心,此?時娘娘肯信任我,是?我的榮幸,為了這份信任,哪怕叫我一輩子都待在永京,回不去軍營,也是?值得的?!?/br> 容汀蘭聞言,抬目細(xì)細(xì)端詳他,憑她識人多年的經(jīng)驗,瞧他竟不像是?刻意討好,反倒似真情流露。 她問杜思逐:“三郎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br> “家中可曾定下婚事?” 杜思逐微愣,答道:“尚未?!?/br> 容汀蘭笑得溫和,“年紀(jì)不小了,終身大?事可不要耽誤?!?/br> 杜思逐面上微紅,想起祁令瞻也尚未成婚,只是?話未出?口,對上容汀蘭清亮如鑒的目光,頗有幾分心虛地止住了話頭。 他們趕了三天路到達(dá)仙絳山下。 仙絳山附近有個古鎮(zhèn),名回龍鎮(zhèn),因蜀州路遠(yuǎn)望曲折如盤龍,此?鎮(zhèn)正坐落在龍頭處,與江浙一帶相接,是?蜀州與江浙相通的一處歇腳地。 早年朝廷不禁蜀州絲錦與茶葉私販時,回龍鎮(zhèn)里商隊來往,十分熱鬧,便有人在山上修了一處道觀,名白馬觀。后來隨著?朝廷絲茶專榷,回龍鎮(zhèn)沒落,白馬觀也漸漸少了香火,變成一處庭徑生草、青苔覆路的私人清修之地。 容汀蘭與杜思逐到得早,兩人扮作往蜀州去探親的母子借宿在白馬觀中。 第二天傍晚,杜思逐急急來敲容汀蘭的門,低聲道:“容姨!山下來了一撥人,我悄悄去前面看看,你在屋里先不要出?來?!?/br> 容汀蘭隔著?門應(yīng)道:“知道了?!?/br> 這一會兒的工夫,容汀蘭焦急不安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她從隨身攜帶的包裹中翻出?一把精巧的匕首揣在身上,透過?破破爛爛的窗紙往外看,只瞧見墻外隱隱有燈火閃過?,聽見一陣雜亂了腳步聲。 過?了約半個時辰,杜思逐悄悄跑回來,容汀蘭連忙開?門請他進(jìn)去。 杜思逐一邊覷著?外面的動靜一邊對容汀蘭說道:“看清楚了,來人有八九個,容舅爺在觀門處被人扶下馬車,腳上戴著?枷,為首的有兩人,一個是?玄鐵山的謝愈,另一個是?……永平侯?!?/br> 容汀蘭深嘆了一口氣,沉默許久后,苦笑道:“郁青沒事就好,人活著?總比死了好?!?/br> 杜思逐問:“容姨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容汀蘭說:“先看看他們要做什么,若他們只是?打算將?郁青安置在此?處,那等他們走后,咱們伺機(jī)將?他救出?來。若他們打算在此?地殺人滅口……” 她摩挲著?袖口粗糲的棉布,思索了許久,方下定決心道:“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弟弟死在我面前,我會出?面阻止,倘侯爺連我也不認(rèn),思逐,你不要白白送死,帶著?我的書信回京,將?此?事全?須全?尾告訴照微,讓她警惕祁家父子?!?/br> 杜思逐心情沉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我聽容姨的。” 屋里沒有點(diǎn)燈,兩人貼在門邊,悄然聽著?院外的動靜,直到外面重?新?變得安靜,這才輕輕推開?門,貼著?墻邊往進(jìn)香殿的方向緩步移動。 與此?同時,另有一撥人趁夜色來到了仙絳山山腳下。 為首的中年男人長了一身橫rou,笨拙地翻身下馬,兩個隨從將?一個告密的匪寇押跪在他腳邊,中年男人指著?白馬觀的方向問他:“你確定謝回川就藏在這兒?” 告密的匪寇起誓道:“回呂大?人,小人以性命發(fā)誓,親耳聽到謝老大?他們密謀要去蜀州刺殺您,又說要先到白馬觀來一趟?!?/br> “他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做什么?是?來見什么人?” “這小人就不知道了。” 中年男人冷笑,臉側(cè)的橫rou抖了抖,抬腳將?那告密者踹翻在地。 “你不知道?我看你們是?合伙要把我誆進(jìn)去殺人滅口,給我狠狠地打,打到他說實(shí)話為之。” 隨從將?破布塞住告密者的嘴,掄腳狠狠往他小腹上踢,那人滾來滾去躲閃不及,疼得蜷成了蝦仁。 眼見著?人要被打死,另有一人下馬勸道:“呂司使手下留情,莫將?人證打死了,反生罪咎?!?/br> 勸止的人是?刑部左侍郎姜恒,前番被明熹太后派往蜀州,與呂光誠同任博買務(wù)官員。而?站在他面前橫眉發(fā)怒之人,正是?姚丞相的姻親呂光誠。 前兩日有玄鐵山的匪寇向呂光誠告密,說謝回川要潛往蜀州殺他,呂光誠聽罷大?怒,點(diǎn)了一隊兵來截捕謝回川,叫姜恒與他做個見證。 姜恒的話,呂光誠尚要顧忌幾分。 他叫隨從住手,朝身后喊了一聲:“老秦!” 一個身材高大?、面有刀疤的壯年男人從隊中走上前,朝呂光誠拱了拱手,“呂大?人有事吩咐?” 呂光誠朝白馬觀的方向一指,對老秦說:“謝回川的畫像已經(jīng)給你瞧過?,你先上去探探情況,看他在不在里頭,帶了多少人。給你點(diǎn)二十個人帶著?,夠不夠?” 老秦?fù)u頭說:“人多反倒壞事,我自己去就行?!?/br> 他沒有走山路,貓著?腰,身手利落地沿著?土坡往白馬觀的方向爬。 呂光誠望著?他漸遠(yuǎn)的身影,不住地滿意點(diǎn)頭,卻是?姜恒心有猶疑,問道:“敢問呂司使,這位老秦是?什么來路?瞧著?頗有幾分身手?!?/br> 呂光誠沒有細(xì)說,只道:“底下伙計的親戚,說是?熟悉川中行情,就帶來了。” 這位“老秦”不是?別人,正是?受祁令瞻所托南下蜀州的秦疏懷。 為了調(diào)查蜀州茶馬生意的內(nèi)幕,他設(shè)法取得了呂光誠的信任,未料這信任過?了頭,呂光誠竟然讓他去道觀里殺人放火。 “阿彌陀佛?!?/br> 小半個時辰后,秦疏懷喘息著?在白馬觀前站定,喃喃自語似的告罪道:“小僧業(yè)已還俗,此?行非為踢館,實(shí)在事出?有因,請各位道宗神仙不要找我宗門的佛祖菩薩告狀才好?!?/br> 說完便雙手在墻頭一撐,閃身跳進(jìn)了白馬觀里。 他摸黑在進(jìn)香殿前查探,只顧著?觀察室內(nèi)人的動靜,未料被躲在白樺樹后的杜思逐捕捉到了行蹤。 杜思逐將?秦疏懷的身影指給容汀蘭看,低聲說:“此?人鬼鬼祟祟,我跟過?去看看,容姨放心,一切按咱們的計劃來?!?/br> 容汀蘭點(diǎn)點(diǎn)頭。 杜思逐貓腰躡步跟過?去,很快與秦疏懷的身影一齊消失在進(jìn)香殿后面。容汀蘭安靜地蹲在白樺樹后,摸了摸藏在懷中的匕首,清亮的雙目緊緊盯著?那些精舍樣?式的房屋,猜測容郁青可能在哪間房中。 萬籟無聲,唯有風(fēng)過?樹鳴,以及她的心跳,沉重?而?緩慢地跳動著?。 等了約有兩刻鐘的功夫,容汀蘭手腳被寒露浸濕,冷得發(fā)麻,脖子上也被蚊子叮了許多口。 她正猶豫要不要起身緩一緩,忽見灌叢后的一間精舍的門被推開?,兩個身影緩慢從屋里走出?來,前面的人懷里還抱著?一副鐵枷。 這兩人的身影便是?化成灰她也認(rèn)得,走在前的是?她弟弟容郁青,走在后的是?她丈夫祁仲沂。 祁仲沂本來在屋里守著?容郁青,正閉眼休憩時,聽見窗外的草蟲聲陡然寂靜。他睜開?眼,發(fā)覺方才有人窺視而?過?。 他特?意選了一間視野極好的房間,此?時悄然走到后窗處,推開?一條窗縫往外看,見山下林中不斷有麻雀撲棱棱驚飛,再瞇眼仔細(xì)辨別了一刻鐘,看見山下有火把的光一閃而?過?。 他常常在道觀中打醮,熟悉山里的情形,夜鳥驚飛不敢棲,說明山下突然來了很多人。 是?沖誰而?來?他和容郁青,還是?謝回川? 祁仲沂思忖片刻,將?容郁青搖醒,低聲正色對他說道:“若是?不想死,從現(xiàn)在開?始,聽清我的每一句話。” 容郁青一下子就被嚇支棱了。 “道觀如今不安全?,我給你解開?鐵枷,你抱在懷里,先隨我藏到山中去。” 容郁青挑眉:“你不怕我跑了嗎?” 祁仲沂說:“你在我手里,至少能保住性命,你是?生意人,自己掂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