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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吾妹千秋在線閱讀 - 吾妹千秋 第37節(jié)

吾妹千秋 第37節(jié)

    照微被暗衛(wèi)從地上拎起來反剪雙手,袖子被石子蹭破,露出?大?片血絲。祁令瞻走過去時,暗衛(wèi)正捏著她?的?脖子拷問來歷,祁令瞻急聲道:“放開她?!”

    照微脫了鉗制,靠在墻邊狼狽地喘氣,指著祁令瞻道:“你這是要……殺人滅口嗎?”

    “胡說什么!”

    祁令瞻上前扶她?,檢查她?手臂上的?擦傷和脖子上的?勒痕,見她?這兩眼汪汪的?可憐樣,又心疼她?又氣她?魯莽,瞪了她?一眼,冷聲說:“先隨我進屋?!?/br>
    因她?此行實在太不成體統(tǒng),傳出?去必然會驚動御史臺,祁令瞻沒讓下人進屋伺候,只叫了兩盆熱水,一盆給她?洗臉,一盆給她?清洗傷口。

    “嘶……疼疼疼,你輕點!”

    小臂被溫水一潑,燒灼感漫成一片,照微要將?手抽出?來,卻被祁令瞻緊緊握住。

    他只冷著臉吐出?兩個字:“忍著?!?/br>
    話雖如此,手下的?動作卻刻意放輕,改撩水清洗為?巾帕蘸拭。

    那帕子是銀絲蜀錦,在燈燭下折出?水波般的?柔光,然而和她?手腕一比,仍顯得黯淡生?硬,也愈發(fā)襯出?傷口扎眼。

    連日靜坐,想在心里筑就的?那方銅墻鐵壁,此時只剩一葉蟬翼般的?窗紙。心跳在窗紙的?另一面鼓烈不息,隨著她?的?體溫傳到?他指尖,心中驚瀾有越雷池的?跡象。

    祁令瞻緩緩松開了她?的?手。

    “這里還沒洗干凈呢,”照微不滿地擎著胳膊在他面前晃,“有沒有止痛的?藥粉,我要上藥!”

    祁令瞻將?裝著藥粉的?瓶子往她?面前一戳,說:“自己擦。”

    他這副樣子,看在照微眼里,只當(dāng)是他要生?氣的?前兆。

    照微顧不得擦藥,先發(fā)制人地質(zhì)問他道:“我看你活蹦亂跳的?,為?何要稱病不去視朝,你是做了什么虧心事,還是想白拿朝廷的?俸祿不干活?”

    祁令瞻:“……”

    她?大?半夜不在宮里待著,學(xué)紈绔宵小翻墻回侯府,就是為?了來打探這個?

    “還有我的?石榴樹!葉子都枯了,祁令瞻,你對本宮有意見,竟要拿樹撒氣嗎?”

    照微起身,要去院中檢查那石榴樹的?情況,祁令瞻心中發(fā)虛,忙一把攔住她?,說道:“你消停些,讓人看見算怎么回事?石榴樹沒事,只是前兩天澆水澆多了,停幾天就好了?!?/br>
    “水澆多了?”照微將?信將?疑。

    當(dāng)然不是水澆多了。

    那夜祁令瞻燒了將?近兩箱書稿,叫平彥埋去石榴樹底下做灰肥,結(jié)果一下子埋太多,將?石榴樹給燒蔫兒了。如今枝梢的?葉子許多已?經(jīng)枯落,綠燈籠似的?石榴果也掉落了十幾個。

    祁令瞻不與她?對視,轉(zhuǎn)身去拿藥瓶,將?瓶中藥粉撲在浸濕的?帕子上,對她?說:“過來,我給你上藥。”

    照微冷著臉走過去,卷起袖子橫在他面前。

    藥粉白如鹽粒,輕輕蓋在她?傷口上,血已?經(jīng)被止住,只是淤青瞧著還有些明?顯。祁令瞻四指托著她?的?胳膊,拇指緩緩在積淤處揉按,直到?淤血散開,取了紗布來,在她?胳膊上纏滿一圈。

    “還有這兒?!?/br>
    照微揚起下巴,給他看自己脖子上的?一圈兒紅痕,“你的?人下手可真狠,你若是晚來一步,我就被掐死埋尸了?!?/br>
    她?的?衣上沒有熏香,但靠得近了,仍有淺淡的?幽香在鼻尖繚繞。那是宮妝卸盡后的?鉛華余韻,是從她?發(fā)間、唇間、領(lǐng)間逸出?的?香氣。

    祁令瞻難以自抑地有些心猿意馬,低聲訓(xùn)她?道:“圣主不乘危而徼幸,這回吃了苦頭,下次不要深夜到?處亂跑了?!?/br>
    照微輕哼,“我回自己家怎么能叫亂跑,爹娘不在,這府里至少有一半我說了算?!?/br>
    “嗯,你說了算?!?/br>
    祁令瞻隨口敷衍她?,從罐中取出?一指夏日消蚊蟲叮腫的?清涼膏,緩緩?fù)吭谒?頸間,沿著那紅痕抹開。

    “輕點,疼……別別別,癢……”

    祁令瞻按住她?,頗有些無奈,又被她?這副引頸受戮的?樣子逗笑了,聲音也溫和三分:“你到?底疼還是癢,能不能老實點,馬上就好了。”

    他這一笑反讓照微怔愣,目光落在他臉上,見那白玉般的?面容在熔金燭火里罩上一層難得的?溫煦,眉眼間少了凌厲,雅致出?塵如畫中拓下的?道君。

    這一愣,有些話未經(jīng)考慮便脫口而出?。

    她?說:“看來字如其?人未必準(zhǔn)確,薛序鄰的?字可與兄長一比,然而這風(fēng)姿儀容,卻是比不了的?。”

    聽了這話,祁令瞻并未覺得高?興,眼里的?笑漸漸消失。

    他松開照微,轉(zhuǎn)身拾起帕子擦手,聲音冷淡道:“你這么念著他,為?何不夜探薛宅,他家的?墻矮,還不會走跌了你?!?/br>
    照微不解:“我去他家做什么,他又沒連日稱病?!?/br>
    “難道他稱病你就要去么,你是大?周太后,能不能守點為?君的?本分?”

    “我好心好意回來看你,你說我不守本分?”

    照微氣笑了,霍然從椅間站起來,同他嗆聲道:“你若不是我兄長,就憑你三番兩次同姚鶴守糾纏不清,要當(dāng)他的?好女婿,又瞞我舅舅的?事,便是你死在府里,我也只會拍手叫好,誰愿意管你死活!”

    “祁照微——”

    “臣呼君諱,這就是參知的?本分嗎?我簡直多余來看你!”

    照微冷眼瞪著他,將?卷上去的?袖子放下,抬腿就要往外走,手指尚未碰到?門栓就被人一把拽住,她?惱怒之下將?胳膊一扯,忽聽祁令瞻悶哼了一聲。

    照微聞聲心中一緊,也顧不得生?氣,忙轉(zhuǎn)身去查看他的?情況。

    “是不是碰到?你傷口了?”

    平時也常遇到?這種?情況,因有手衣護著,并無大?礙,待疼痛緩過去就沒事了。

    祁令瞻本想說無礙,抬眼見照微一臉愧色,連聲音都低了下去,又默默將?這兩個字咽了回去。

    他朝桌邊一指,虛弱著聲調(diào)說:“扶我過去歇一會兒。”

    照微扶他坐下,要卷他的?袖子查看傷勢,“真不要緊嗎,要不要找大?夫來看看?你別忍著。我方才不是故意要……”

    “我沒事?!逼盍钫案彩治兆∷?的?手,安撫地拍了怕,“你冷靜一會兒?!?/br>
    照微想起楊敘時教她?的?按摩法子,搬了個凳子來,坐在他身邊給他揉按手心。

    她?默默垂著眼,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只面上瞧著頗為?凝重,仿佛在擔(dān)心,又仿佛是懊惱。

    “照微?!逼盍钫翱戳怂?許久,突然攏住她?按在自己掌心里的?拇指,溫聲似嘆息,同她?解釋道:“我只是擔(dān)心你的?安危,不曾有阻攔你回府的?意思,你能惦記著我,我心里很高?興。”

    第41章

    照微心想, 她氣了這么久,本不該如此輕易原諒他。

    可?他的手好涼,面?容迎光望著她, 神情溫柔而疲憊。

    “照微,如?今我只有你一個meimei?!?/br>
    這話是說給她聽,也是提醒他自己。

    祁令瞻凝視著她, 語調(diào)沉靜緩慢地對她說道:“我有事情?隱瞞你,或出于私心,或因為苦衷, 倘若不?是為你好,也不?會傷害你。你我相識這么多年?,這件事上, 你要信我?!?/br>
    照微蹙眉, 猶不?甘心, “可?我應(yīng)該知情?,我不?想像六年?前被遣去回龍寺時那樣蒙在鼓里,是感激你抑或怨恨你,我應(yīng)該自己做決定?!?/br>
    祁令瞻唇角牽了牽, “那我寧可?你怨恨我。”

    “哥哥……”

    “不?過, 雖然這一切都是我自討苦吃,我仍然想求得你的原諒。這算是我的……不?情?之請。”

    照微深深望著他,語氣也變得嚴(yán)肅,“你是我哥哥, 我當(dāng)然不?會恨你,可?只有我寬恕你又有何用, 你到底想做什么事,難道不?肯考慮爹娘, 考慮同僚與天下人的感受嗎?”

    祁令瞻垂目一笑,虛虛握住她的手。

    他的意態(tài)似是有幾分?醉意,然而說出的話卻孤擲而清醒。

    他說:“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滿。能得一人知己已是造化眷顧,豈敢碌碌終生,汲汲求名??!?/br>
    “可?是……”

    旁人的知己,或夫妻唱隨,或師生傳繼,兄長為何獨獨言她?

    見她仍猶疑不?解,雙目凝著,眉心蹙著,祁令瞻忽又一笑,說:“罷了。”

    他說:“我既瞞了你,不?能再擺布你的情?感,善善而惡惡是人之常情?,你還是隨心所欲就很好?!?/br>
    照微問他:“為何是我?你是準(zhǔn)備無父無母,還是無妻無子??”

    “父親有母親眷顧,至于妻子?,尚是未可?知的事情?。”

    祁令瞻不?想與她提娶妻之事,怕她在意,更怕她不?在意。他理平襕衫袖口的褶皺,站起來走到窗邊,見銅壺漏斷,夜已三更,窗外萬籟俱寂,唯見明月傾灑如?銀河洗塵。

    他說:“夜深了?!?/br>
    照微默默瞧了他一會兒?,起身告辭:“我回我院里?!?/br>
    腳步尚未邁出去,聽祁令瞻說道:“你臥房未鋪衾席,眼?下也不?合適驚動下人,今夜你先在我臥房湊合一晚,我去住書房?!?/br>
    照微點點頭,“也好。”

    他的臥房陳設(shè)簡單,臨窗案上擱著一個素胚泥瓶,榻外環(huán)著三面?設(shè)色素淡的枕屏,帷幄淡青如?月白,榻上是新鋪的衾席,柔軟干燥,剛在外面?曬了一整天,未熏過香,擁在懷里十分?舒服。

    照微拆了頭發(fā)躺在里面?,困意很快涌到眼?皮,將睡未睡之際,她隱約聞到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玫瑰露的香氣。

    這是永京女子?今年?的時興,年?初的時候,照微常用浸了玫瑰露的帕子?擦臉。

    兄長竟然喜歡這種女兒?家的東西。

    照微的思緒已然昏昏沉沉,只剩一個直白的念頭:她倒是還有十幾瓶,回頭送他一些。

    有人熟睡,也有人無眠。

    祁令瞻走到平彥窗下時,聽見平彥在屋里鼾聲如?雷。他敲了三回窗才將其?驚醒,平彥睡眼?惺忪地披衣走出來,疑惑地看?向祁令瞻,“出什么事了,公子??”

    前幾天讓他大半夜掘地埋灰,今天這又是要做什么?

    祁令瞻氣定神閑往石榴樹的方向一指,對他說:“去把紙灰都掘出來?!?/br>
    平彥懷疑自己沒聽清:“???”

    他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他家公子?,這是變著法兒?折騰他啊。

    “辛苦你去把紙灰都掘出來,換個地方埋,”祁令瞻拍了拍他的肩膀,“動靜小點,別驚了屋里的人?!?/br>
    平彥稀里糊涂被塞了一把鋤頭,晃晃悠悠跑到石榴樹底下挖紙灰去了。祁令瞻負(fù)手站在廊下為他望風(fēng),時而抬頭望月,時而望向臥房的方向。

    他沒想到照微對他心無芥蒂至此?,雖明知他有所隱瞞、明知他與姚鶴守私下勾連,仍愿意回府看?望他,愿意相信他的話。

    這是未敢期許的意外之喜,也是破他修得心如?止水的一顆石子?,因她到來而激起的漣漪,此?刻仍未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