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爾虞我詐
小世子說罷,將下巴一揚,靜待對方恭恭敬敬地放下他。 阿九不慣他頤指氣使,作勢撤手,嚇得他伸臂纏上她的脖子,幾乎掛在她身上。 見他把自己當樹一般攀著,阿九笑道:“世子殿下便是這樣爬上去的?” 小世子氣鼓鼓道:“關(guān)爾何事?” 真是個不知好歹的死孩子。 想到來這里的目的,阿九忍了又忍,終輕輕放下他,一板一眼向他行禮:“方才情況危急,小人不得已冒犯了殿下,還請殿下恕罪。” “哼,算你還懂些規(guī)矩?!毙∈雷幽抗饧怃J,細細打量她一番,又看了看她腳邊的牡丹,“別告訴我說你是花匠之流,你這身手可不像來討生活的,說,你到底是何人?”沒等她回應,他搶先道:“本世子非那三歲小兒,勸你莫要琢磨著怎么騙我?!?/br> 阿九伏在地上,悄悄壓下唇角的笑意,心道:這小世子倒有幾分警覺,但他心直口快,看起來與三歲小孩無異,最為好騙。 思忖片刻,她裝作為難的模樣,“殿下聰慧,小人不敢欺瞞,只是……”說著,欲言又止,將身體伏得更低。 “難以啟齒?那讓我來猜一猜?!毙∈雷右幻胬@著她踱步,一面分析:“膽敢潛入寧王府的人,雖罕見,卻也有,但像你這樣行事的細作,我還是頭一回見。你為了救我,不惜暴露自己,唔……除了忠于天家,我暫時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釋?!?/br> 聽到這里,阿九默默松了一口氣,還好這孩子有些正常人的思路,使一切開始按照她預計的方向發(fā)展。 果不其然,小世子興沖沖轉(zhuǎn)回她面前,“難道你是傳聞中的“影”?” 來京城之前,阿九做足功課,對他口中的名謂并不陌生。 “影”的初建要追溯到靖和年間,當時姬應主奪權(quán),政基不穩(wěn),非常時期她采取了非常手段,秘密組織了特務機構(gòu),用于監(jiān)察宗室臣工。 所屬暗探皆能人異士,神出鬼沒、無孔不入,如詭影隨形,迅速滲透對方,故坊間流傳起一個不成文的稱呼——“影”。 “影”的成立,曾一度鬧得風聲鶴唳,人心惴惴,卻也搜集了大量情報、罪證,為天盛朝的維穩(wěn)起到了不可磨滅的作用。 后至熙耀帝繼位,守成之君向來施行仁政,“影”并入禁衛(wèi)。這柄天子暗劍隱藏了鋒芒,雖不勝以往喋血出鞘,卻仍時時拂拭,執(zhí)行些見不得光的任務。 經(jīng)她刻意引導,小世子理應懷疑她是禁衛(wèi)派來的密探,正合了她計劃的第一步。于是在他說中的那一刻,她忽而抬眸,故作幾分倉皇之色,權(quán)當默認。 “哈,我猜對了是罷!”小世子笑著,轉(zhuǎn)瞬,他孩子氣的笑容凝在唇畔。仿佛發(fā)現(xiàn)了有趣的事物,他突然俯身,與她貼得極近,近到能看清他眼底閃爍著好奇的光,他問:“據(jù)說“影”善于偽裝,是也不是?” 小孩子的指尖水潤柔嫩,透有魚兒般濕滑的觸感,游過她的臉頰,留下一股鉆心的涼意。 “那你這張臉,是真是假?” 阿九回神,一把捉住他的手,悲戚道:“殿下應當知曉,底層的影逆光而生、無形無貌,一旦相悖,等待他的,注定是被主人剝離的宿命?!?/br> “我不過是開個玩笑,你那么怕做甚?”小世子收了手,隨口道:“況且我還沒和你玩兒夠呢……” 這句話初聽覺得怪異,但念及他孩子心性,阿九沒有多想,只見他直起身,沖她招了招手,“別跪著了,站起來回話罷?!?/br> 阿九倏地站起,小世子仰首看了她一眼,有意無意后退了幾步,顯然還不適應別人俯視他。因此她也不動聲色地往后站了站,聽這小鬼頭繼續(xù)問道:“你來寧王府有何任務?”隨即,他長嘆一聲,笑嘻嘻道:“我那父王別的沒有,唯對陛下一片丹心,天地可鑒吶!” 言下之意,寧王府絕無任何越軌行為使得“影”出動。 “殿下說笑了?!卑⒕虐底缘嗔?,該怎樣步入正題又不令他起疑,反復思索后,她道:“因一人,京城風起云涌,寧王府首當其沖。小人并非來此監(jiān)視,而是守護?!?/br> 他想了一想,驚道:“啊,我知道了,你說的是父王帶回來的那個人?”頓了頓,頗悠長地“哦”了一聲,“原來你是為他而來……” 阿九心中一動,近一步試探,“殿下竟也知道?” 他的小臉驟然一冷,惱道:“早說過了,不許把我當作無知孩童?!?/br> “小人不敢?!卑⒕疟镄?,“只是殿下年紀尚幼,不了解其中利害。” “我怎會不知?”他脫口而出:“此人懷有天下人都夢寐以求的桓宮輿圖?!?/br> 依言,孟極確實在寧王府。 阿九壓抑著激動,并未外顯。小世子瞥了她一眼,埋怨道:“不過他說話不算數(shù),明明商定好將圖獻給朝廷,臨了卻突然變卦,父王和他幾次談判,他始終不肯透露那張圖的下落。” 少頃,阿九抱拳道:“殿下,或許小人有辦法讓他開口。” 小世子睜圓了眼睛,“當真?”見她點頭,他喃喃道:“也對,你們這種人有的是手段。” 都道“影”擅長審訊,那她提出此議,也不算冒失。這邊想著,小世子靠了過來,“走罷,我?guī)闳フ宜??!?/br> 阿九原本欲套取孟極的消息,沒想到竟直接到了這一步。她略有不安,“殿下不必過問王爺么?” “哼,我在生他的氣呢,才不要他管。再者說,帶你去見個人而已,沒什么大不了?!毙∈雷郁[起性子,不給她考慮的機會,轉(zhuǎn)身先行,拋下一串意味深長的笑聲,“若成了,說不定父王還要感謝我呢。” 沒有猶豫,阿九捧起牡丹,跟上了他。 “咦,你還抱著它做什么?” “回殿下,隨意把它丟在此處,會死的。小人不過是善始善終罷了?!?/br> 聞言,小世子回首打量起她,“……你這個人啊,委實有趣?!彼麌@了一口氣,話鋒一轉(zhuǎn):“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影”似乎并入了禁軍,現(xiàn)今你們屬誰的麾下?” 阿九謹慎答道:“羽林衛(wèi),蘇將軍。” “他???”小世子皺了皺眉,邊走邊道:“說起來,此人和寧王府淵源甚深?!?/br> 阿九心頭一凜,唯恐他提及一些她答不出的私密問題。未曾想,他僅自顧自道:“曾經(jīng)他是寧王府最低等的奴仆,可他有一個好兄長,同為賤籍出身,卻憑借父王的東風,得伴于圣側(cè),一躍成為寵冠六宮的貴君?!?/br> “現(xiàn)在的蘇將軍,亦不過因著外戚,身居要職,當了天子近臣?!闭Z畢,他沖她調(diào)皮地眨了眨眼,“我肆意議論你的上級,你會不會告狀呀?” 對于他的故意刁難,阿九避而不答:“既說的實情,想必殿下不懼人知,蘇將軍也不畏人言。” “你倒是會說話。”小世子放慢了腳步,傲氣道:“我當然不怕他知道,算起來,他們兄弟二人和寧王府休戚與共,我還怕蘇氏擔個狐媚惑主的名頭,連累我們父子呢。” 阿九聽了,不禁竊笑:一個小屁孩兒,懂得什么“狐媚”?不知誰教了他這種亂七八糟的詞。 聽他對蘇氏兄弟頗有微詞,倒像為誰爭風,抱不平似的。大抵兩方積怨已深,好不容易遇到她這個傾訴對象,少不得對他們極盡刻薄。 小世子如此真情實感,反倒像個孩子的模樣,無意中拉近了距離,阿九不由得放松下來,偶爾附和幾句。一番閑談后,他淡淡道:“對了,蘇貴君的心疾可好些了?” 如當頭棒喝,她猛然驚醒,將險些順口道出的“好多了”咽了回去。 不對,這不對…… 傳聞,蘇氏憑一曲“采薇”搏得熙耀帝青睞,這支舞她清楚得很,動作繁復,節(jié)奏激烈,有心疾的人根本無法表演。 蘇貴君不可能有心疾,便只有一種可能,小世子在試探她。若不是她在流丹樓聽過這段軼聞,恐怕要掉入他的陷阱。 阿九定了定神,疑惑道:“蘇貴君竟有心疾?小人未曾聽說過?!?/br> “是么?”小世子停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許是我記錯了?!闭f著淺淺一笑,繼續(xù)前行。 阿九步步緊隨,不時投去的目光幾要洞穿他的后背,難以想象,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會有這般詭譎的心思。 她不確定,經(jīng)歷方才的試探,他是否已放下戒心。唯一確定的是,她如今脫不了身,只好隨他一條路走到黑。 她始終心存僥幸,他心智再超凡也不過是個孩子,連拼個魚死網(wǎng)破的能力都沒有,真到危急關(guān)頭,要逃命的指不定是誰呢…… 更何況,她實在好奇,這小東西還能耍什么花招? ____________ 誰懂,小孩哥每說一句話,我都想在旁邊來句批注揭露他。 九啊九,你可知道十幾年前的影老大是誰嗎?大家應該能猜出來吧。 九編了個劇本,進入角色,臨場反應,殊不知小孩兒哥也在根據(jù)她的反應給她遞臺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