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海東青(二)
她拔腿追趕,阿九假裝聽不見,一味往前走,但轉(zhuǎn)過回廊時,卻似被什么擋住,忽而停下。 見狀,蕙娘也頓足,她換個角度望去,原來是阿盛在前面,正伏身擦洗地板。 只遠遠瞧著兩人,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 阿九躊躇開口,“我來吧。”去奪盛宓手中的抹布。 盛宓避開,面無表情道:“不用。” 阿九蹲下來,軟語道:“……生氣了?” “阿九?!笔㈠档吐晢舅?,緊繃的面容有一絲松動,“流丹樓這種地方,恃強凌弱之事幾乎每天上演,我曾教導(dǎo)過你置身事外,你平常也算默默無聞,為何今日要強行出頭?” 阿九知道這是在點她教訓(xùn)齊胤一事,忙低頭認錯,討好般扯了扯盛宓衣袖,“是我一時沖動……” 盛宓向來不舍得責(zé)備阿九,又聽她這樣說,自然安慰許多,臉色方得以緩和,沒想到她接著道:“下一次我一定悄無聲息,做得神不知鬼不覺?!?/br> “撲通”一聲,抹布被重重投進污水,盛宓罕見地厲聲道:“你還是不懂我說的?!彼龅卣酒穑瑢⒕爬疥@干旁,指著樓下舞臺道:“你在那上邊做過什么,以為我不知道嗎?” “聞歌跳不好那曲破陣樂,總是擔(dān)驚受怕,不喜跳舞的你便替她上臺;施弦因手受傷,彈錯琴音被個書生取笑,你日夜練習(xí),將手指都磨破了,就為在幕后替她復(fù)彈,得到那個書生心悅誠服的道歉。還有……” “所以呢?”阿九打斷盛宓,“我不過暗中幫她們,這些也做錯了嗎?”先前有凝香對峙,她本就不好受,如今連最親近的人都來指責(zé),她只覺得委屈。 “你本沒錯,但你所謂的“幫”又真的是對她們好嗎?”盛宓冷笑道:“你因隨意施舍的善意而感到滿足,卻也麻痹了她們克服困難的意志?!彼男D(zhuǎn)而化為嘲諷,“你又以為自己是誰,憑有幾分能力,就可以普渡眾生,改變他人命運?” 阿九搖頭,“我從沒這樣覺得?!?/br> “記住,這世上能主宰自己命運的只有自己,與其依附強者不如自己成為強者?!笔㈠挡讲骄o逼,借機打擊道:“而且你還遠達不到成為一個強者,當(dāng)真正的強者與你為敵,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無能為力會有多么可笑?!?/br> 阿九依舊倔強,認為自己沒錯,“現(xiàn)下的我想不了那么多!”她眼神堅定,道:“我只知道既做不到視若無睹,那就全憑本心!” 盛宓的唇瓣微微顫抖,第一次被她氣得說不出話。 “而且,下山之前你也曾告誡我,保持自我,不要陷入世道困境。如今為什么又要規(guī)勸我?” “根本不是一回事,強詞奪理,你這是狡辯?!?/br> “就算是狡辯,那也是有得辯!” “你……”盛宓咬唇,微不可察地抬了抬手臂。 卻被阿九洞悉,她不敢置信,“你,竟然想打我?”霎時紅了眼眶,“我一直不想承認,可今天不得不認,阿盛,你變了!” 阿九吼出這句話,幾步?jīng)_向廊道的窗口,像鳥一般飛離。徒留盛宓愣在原地,她雙目緊閉,蜷握掌心。 蕙娘小心翼翼地走近,語重心長道:“她不過是個孩子,你何必如此苛責(zé)?!?/br> “孩子?”盛宓睜眼,沉痛道:“你若真這么想,又怎會讓她去管理賭坊?” 蕙娘以扇捂唇,“啊,這你也知道?!彼忉尩溃骸笆前⒕胖鲃犹嶙h,我也是看她勝任綽綽有余,才同意的。” 盛宓壓抑翻滾的情緒,“蕙娘你在想什么,我都清楚?!?/br> “是,我承認,當(dāng)初收留你們,是對阿九起了心思,想她也許能替代凝香。但很快啊,就發(fā)現(xiàn)她非池中之物,小小年紀便目光深遠,有勇有謀,超乎常人,實非我能控制的。”蕙娘拿下扇子,真誠道:“我雖把她當(dāng)成搖錢樹,可也是真心疼愛她?!?/br> 盛宓嘆道:“正因為我知道,所以才安心讓她待在你身邊。” 蕙娘也幽幽嘆息:“你既心如明鏡,為何今日一反常態(tài)?據(jù)我所知,你可是少有這般疾言厲色的時候?!?/br> 盛宓緩緩背過身,輕聲道:“我怕時間不多,若是哪天我不在了,有些道理,她該明白……” 蕙娘看向窗外,“阿九她啊,只有她自己相信那些道理是對的,才會想去明白?!?/br> 現(xiàn)在的阿九想不明白,她無處可去,縱身躍上流丹樓的屋頂。 登高遠望能使人心境平息,她有煩惱時總會來這里,只屬于她一個人的天地。 她一夜未歸,枕起雙臂,躺在琉璃瓦上,看星辰淡褪,朝霞微凝。 手腕的發(fā)帶隨晨風(fēng)飄揚,輕輕撲打她的臉龐。她心念一動,就這樣想及它之前的主人。 她其實并不時常記起他,偶在一團薄霧,或一幕疏雨里,并不熟稔的影像匆匆一閃,便感到無盡遐思。 仿佛又看見他佇立煙雨中,鳳目似籠罩水霧,向她臨別道:“不恤人言,不問瞻顧。” 這句話,她銘記,也力求做到。 可如今的現(xiàn)實卻告訴她,不懼他人看法,遵從本心是有多么不易。 她遠望天空,悵嘆一聲。 高空中,一只海東青輕盈飛翔,盤旋良久。 不由記起凝香所言,說她像海東青一樣擁有自由,可世上真的有絕對的自由嗎? 她思索著,目送它傲然翔離。 橫掃層云,越過山河,向遙遠的孤峰飛去。 自下而上,掠穿一個個堂口,直至巽風(fēng)堂前,嚴頌高擎右臂,一聲召喚,“逐虜。” 它聽到自己的名字,陡然降下,歪斜翅膀俯沖向嚴頌,落在他的手臂。 澹鏡八堂,各司其職。其中嚴頌執(zhí)掌的巽風(fēng)堂,尤善搜尋情報、監(jiān)察江湖。 嚴頌從逐虜腳上取出傳信,將它放飛。 密信徐徐展開,他不過粗略一掃,便滿目錯愕。 反復(fù)研看幾遍后,他微勾起唇角,將信箋塞回信筒,拋玩著向四象閣走去。 ————————— 女兒好像到了叛逆期,快抱抱她。 已經(jīng)解答景澈說的啥了,可別怨我嘍。 大瘋吊終于要出來了,趕快讓阿九好好發(fā)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