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洲市監(jiān)獄位于群山環(huán)繞的偏遠(yuǎn)郊區(qū)。俞夏開車來探視父親，每個月兩次，她和母親輪流一人一次。

    監(jiān)獄這個場所離普通人的生活太過遙遠(yuǎn)。俞夏接刑事案件的委托，會進(jìn)入看守所會見犯罪嫌疑人。看守所和監(jiān)獄同樣是層層關(guān)卡的審核以及嚴(yán)苛的時間限制，俞夏仍能清晰感受到兩個場所的不同。

    監(jiān)獄里的一切都在耐心地迎著時間，尤其是人。刑期塵埃落定后唯一做的事就是等待。

    不過，俞連平除了等待，還沒放棄法學(xué)知識的閱讀和寫作。

    等候大廳的喇叭叫到俞夏的名字。俞夏坐到對應(yīng)的窗口等待父親。

    俞連平穿著發(fā)白的囚服被預(yù)警帶過來，拿起電話。

    “夏夏，臺風(fēng)天大雨，等下回去開慢點?！?/br>
    從見到父親的第一面，俞夏就在端詳他的動作、氣色。聽到聽筒傳來沙啞的聲音，即便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俞夏喉嚨仍像是被哽了一下。

    “知道了。爸，你手術(shù)恢復(fù)得怎么樣？”

    “恢復(fù)得很好。獄警很負(fù)責(zé)，第一時間就安排了手術(shù)。”俞連平說完隔著玻璃對俞夏寬慰地笑。

    “那就好?！?/br>
    每次來探監(jiān)，俞夏心頭就像被壓著一塊大石。她必須精神高度緊張地防范自己委身許茂霆以換取父親自由的行徑瀉出一絲異樣，她一秒不敢松懈地和鬼魅幽靈般的恐懼斗爭。好幾次，她差點失守，差點在笑容支撐不住的時候哭出來。

    而這次父親在監(jiān)獄里手術(shù)，是父親能感知到異樣最近的一次，也是俞夏最兇險的一次。

    俞夏沒有信心繼續(xù)這個話題，所以立即跳到下一個。

    “爸爸，您上次說要看的那本公司法的書，今天我?guī)砹?，已?jīng)交給物品接收處。獄警核查完應(yīng)該就會拿給您。”俞夏把聽筒換到另一只手，放下來的手在桌下握了握，一手的汗。

    “好的，我留意下?！?/br>
    不知道是不是俞夏過于心虛，她似乎在父親眼中看出了一閃而過的疑惑審視。

    “上次mama來看您，說了她答應(yīng)返聘的事嗎？”

    “說了。我的意思是，保重身體是第一位的。會計的工作費神，她不如在家找個別的興趣愛好?！庇徇B平提到妻子精神說話語氣仿佛積極了些，“當(dāng)然，我也理解她。忙了大半輩子，突然閑下來不利于心理和情緒，能繼續(xù)規(guī)律有價值的工作，人思維不容易懶惰。”

    兩人互相囑咐著，三十分鐘的探監(jiān)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俞夏簽收了父親寫給她的信，坐到車?yán)锊痖_。

    第一句話就讓她沒忍住淚。

    “女兒，生日快樂。下一個生日爸爸就能在你身邊陪你過了?！?/br>
    臺風(fēng)登陸了。天空黑了半邊，雨無情得像瀑布一樣往下潑。雨刮器速度已經(jīng)開到最大檔，依舊趕不及雨打下來得速度，前面一片濃密的白霧水汽。

    俞夏慢慢把車開到主路，坑坑洼洼，路寬堪堪容納雙向兩車。

    那封信的情緒還在車?yán)餂]有散干凈。俞夏突然被一種配不上的割裂感擊中。父親的信寫給那個他想象中堅強(qiáng)優(yōu)秀有底線的女兒。但是，她已經(jīng)不在了啊。

    “哐！”一聲巨響，俞夏被嚇得清醒。

    俞夏撐傘下車，車撞上了一塊從路旁山上掉落的巨石，巨石被帶出幾米，死死被底盤壓住。

    打保險公司拖車電話，因為臺風(fēng)天沒辦法及時救援。風(fēng)越來越大，俞夏的傘朝四面八方歪斜。

    后方橘黃的車燈照到傘下，俞夏瞇著眼看過去。車停在俞夏身旁，車身上印著“公安”兩個字。

    吳帆和同事來監(jiān)獄提審一個犯人，出來就遇到一輛打著雙閃的小車。

    雨太急，副駕駛上的吳帆把玻璃搖下來一小半：“車壞了嗎？”

    俞夏謹(jǐn)慎地觀察了車上前排兩人的著裝氣質(zhì)，放下心來，“您好，車撞到石塊了。”

    “這兒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保險公司一時來不了。你上車，我們先把你順路捎回市里?！?/br>
    俞夏上車后，簡單聊了幾句。吳帆知道她是律師后，主動提出加微信，理由是法律職業(yè)共同體要多交流。

    俞夏說了自己住所的地址，吳帆心里暗道怎么這么巧。車停在賀明大排檔路邊。

    “我到了，多謝兩位。”俞夏點頭致意后推開門。

    疾風(fēng)卷著冷雨和俞夏撲了個滿懷。俞夏打開傘，顫巍巍下車。

    朝里走的巷子的積水已經(jīng)到小腿。俞夏腦海中閃過前幾天刷到的新聞，一個行人在下雨后積水的道路上觸電身亡。

    冷風(fēng)吹過，半濕的襯衫貼在胳膊上，俞夏打了個冷顫。

    她看向地勢較高的大排檔，門前空地原本擺著的桌椅已經(jīng)收起來。店門沒開，里面既沒光線也沒人走動。應(yīng)該沒營業(yè)。

    先躲一陣再看吧。

    俞夏逆著風(fēng)，挪到大排檔門口的雨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