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沖突
最近幾天辛愿都是住在自己家,除去想家了,更重要的是她對程遇奪的躲避。 他本能的讓她覺得危險。 不過總這么躲著也不是辦法,她跟程硯清還有合約協(xié)議在,在這一年里,她需要扮演的就是一位顧家賢惠的妻子。 放學(xué)后她沒通知王叔,打算自己打車回去,站了一會兒被人叫?。骸靶晾蠋?!” 她回頭,看到不遠處杜賀庭正沖她招手。 她笑了笑,也揮了揮手。 小男孩飛快跑過來,臉上洋溢著高興的笑容:“辛老師,我舅舅讓我問你是不是要回家,他送你一程!” 辛愿看著停在樹下的車,遲疑著沒動,杜賀庭拉著她的手晃了晃,“辛老師,我們快上車,我也想送你回家。” 到底是沒拒絕,辛愿跟著走了過去,上車后她有些拘謹?shù)拇蛄寺曊泻簦骸敖壬?,好久不見?!?/br> “好久不見?!?/br> 駕駛座的男人聲音低沉渾厚,極具力量感。 江岐從后視鏡看過來,自己的小外甥正東歪西倒的黏著辛老師,跟撒嬌似的,不由得正了正色,“杜賀庭,坐好,安全帶系上?!?/br> 話音剛落,后座一大一小都不約而同的打了個顫。 小家伙立馬坐直了身,臉皮繃得緊緊地,乖乖巧巧系上安全帶,兩手放在膝蓋上,跟軍訓(xùn)似的。 辛愿也有些不安的攥了攥手心。 實際上江岐這句話并沒有多冷肅嚴厲,只是他面無表情時,氣勢極為迫人,加上他頗為兇悍匪氣的外表和氣質(zhì),且身高超過一米九,身形健碩魁梧,就算安靜的坐在那里也猶如一座威嚴的峻山,讓人不禁提心吊膽的產(chǎn)生一絲怯意。 “阿姨身體還好嗎,恢復(fù)得怎么樣了?” 之前辛愿的mama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算嚴重,但因為底子不太好,也在醫(yī)院養(yǎng)了一段時間,提起這事辛愿就放松了許多,笑意真切:“都好得差不多了,多謝江先生關(guān)心。” “嗯?!?/br> 過了片刻,他又沉聲詢問:“杜賀庭在學(xué)校惹事了?” 小外甥嘴巴上的傷太明顯,下唇腫得高高的,江岐不會沒看見。 被點名的小男孩臉唰的一下白了,背脊挺得直直的,“我沒有……”他底氣不太足。 辛愿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背,解釋說:“不是的,賀庭他很乖,也很懂事,只是今天跟其他孩子發(fā)生了點小沖突,不算什么大事,他也沒做錯,相反很勇敢?!?/br> 被夸了的杜賀庭頓時高興起來,昂著胸脯,有人撐腰膽子就大了些:“就是!舅舅我跟你說,我才沒有惹事呢,是魯軒軒不守課堂紀律還亂罵辛老師,他小氣得很,說他兩句氣不過還想打我,結(jié)果被我按在地上都不能動呢!” 江岐:“你還挺得意?” 杜賀庭瞬間閉上嘴,跟鵪鶉似的縮起了腦袋。 “這么厲害怎么嘴腫成這樣?我平時教你的,都忘干凈了?”江岐說。 杜賀庭猛地抬起頭,眼睛都亮晶晶的:“舅舅我沒忘!我今天就是這么打魯軒軒的!不打臉,左勾拳右勾拳……” 辛愿:“……” 她輕輕地舒了口氣,剛還有點擔(dān)心江岐發(fā)火,絞盡腦汁的想著要怎么把這事給平息下來。 現(xiàn)在看來完全就是杞人憂天,舅甥倆好著呢,還能交流打人心德。 杜賀庭說得興致勃勃,江岐倒是安靜了。 他不是個話多的人,辛愿知道。 也或許,他只是在旁人面前不善言辭而已。 辛愿跟他認識,是因為杜賀庭,老師對學(xué)習(xí)成績好的孩子多少都會更偏愛關(guān)注一些,杜賀庭很討喜也嘴甜,上下學(xué)碰見了,他都會積極的打招呼,辛愿跟經(jīng)常來接他的舅舅也簡短的交流過幾句。 只是對于江岐,大多數(shù)人見了他可能都是避而遠之,感覺惹不起,辛愿也是如此想的。 但就在她跟孫老師提出結(jié)束相親后的沒兩天,她接到了醫(yī)院的電話,說她mama摔了正在醫(yī)院。 因為家里有個生病臥床的弟弟,辛愿對這種事格外敏感,接到電話時也慌了,接送小孩的時間又是下班堵車的高峰期,她打不到車,是江岐主動提出送她去醫(yī)院,對此她很感激。 后來不過了了的幾次見面,也沒有產(chǎn)生過多的交集。 再后來,程硯清出現(xiàn)了,提出了交易合作。 那是她第一次跟江岐有正式的見面,是在一家環(huán)境優(yōu)美的高級餐廳,她見到江岐時有些意外,猜測著他跟程硯清的關(guān)系,和他的職業(yè)。 “您是程先生的…律師嗎?”她問。 江岐沒說話。 倒是一旁的程硯清微微笑了,眉目溫和的坦然道:“辛老師,他是我的愛人。” ……愛人? 當(dāng)時的辛愿愣了好幾秒才后知后覺的反應(yīng)過來這句話的意思。 有震驚、不可置信、茫然,然后是了然于胸。 車緩緩?fù)7€(wěn)。 杜賀庭扒著車門:“辛老師再見!” “拜拜,我們明天見?!毙猎感χ麚]手示意,下車后看向江岐,禮貌的邀約:“江先生,您要進去坐坐嗎?” “不用了?!苯h首,沒過多停留。 辛愿轉(zhuǎn)身,看著大門,深深地沉了一口呼吸,才邁步走進去。 往常她回來時家里都很安靜,然而今天卻很反常,辛愿還在門外便聽見一些哐當(dāng)動靜,像是有什么被砸了,她心頭不禁跳了跳,加快腳步上前。 剛打開門,辛愿的瞳孔猛地一縮。 * 程遇奪回到家時,雇傭的阿姨正在做飯,他心里惦記著朋友送過來的資料,翻找一圈卻沒看見。 便走到廚房問了聲:“椿姨,你今天收沒收到一份東西?紙質(zhì)的,大概是個文件袋?!?/br> 椿姨正忙著,抽空回了句:“是不是個黃色的袋子啊?我給你放茶幾上了,你看看在不在?!?/br> 程遇奪忙不迭回了客廳,茶幾上沒有,連著翻了一通,又回到廚房:“不在,你是不是記錯了?” “不會呀,我就是放在茶幾上的啊?!贝灰桃层读算叮又肫鹗裁此频恼f:“先生回來了,你要不問問他,是不是他拿了一手?” 程遇奪心里頓時咯噔一下。 沒等程遇奪上樓找程硯清算賬,他就已經(jīng)下來了。 梳洗過一身疲倦的男人穿著居家服,身上是不加掩飾的優(yōu)雅和從容,不緊不慢的給自己倒了杯茶,才慢條斯理的啟唇:“你回來了?!?/br> 程遇奪始終都在看著他,見他都在沙發(fā)上坐下了,仍舊是一副冷靜沉著的模樣,絲毫沒有一點隨便動別人東西的愧疚感,他壓著火氣,道:“你是不是碰我東西了?” “什么?” 程遇奪唇邊提著冷笑:“你自己心里清楚。” “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程硯清平聲直述道。 程遇奪懶得跟他多費口舌,直截了當(dāng):“把東西給我?!?/br> 客廳安靜兩秒,接著響起程硯清不疾不徐的聲音:“老宅那邊說后天過去吃個飯,你爺爺很想你,之前給你打了電話你沒接……” “我讓你把東西還給我!”程遇奪厲聲打斷他的話,猛然搶走他手里的茶杯用力摔在地上! “你在對著誰吼?”程硯清波瀾不驚的反問。 客廳父子倆的動靜大,廚房的椿姨剛探出頭便被程硯清安撫了回去:“椿姨,這里沒事,你忙你的?!?/br> 椿姨也是知道他們父子關(guān)系不太融洽,小的經(jīng)常對著老的發(fā)火,搞得驚天動地的,她是個外人也說不上什么話,只盼著小少爺能懂事聽話些。 “拿來!”程遇奪毫不客氣,他全沒繼承程硯清那套斯文有禮,連裝都裝不出來。 程硯清欠身,將破碎的茶杯一點一點的撿起來,扔進垃圾桶里:“我這里沒有你要的東西,你找錯人了。” “你撒謊。” 程硯清不語。 “你心虛了是不是?” “我心虛什么?” 程遇奪緊緊地盯著他,一字一頓:“那里面都是跟我媽有關(guān)的,你怕我找到她?!?/br> 程硯清面不改色,手下卻微顫,差點被碎片劃傷。 程遇奪嗤笑出了聲,“程硯清,原來你也有怕的時候啊?!?/br> 程硯清用紙巾將撿不起來的細小碎片捻在指尖,一點一點的往垃圾桶里扔。 然而他的閉口不言卻快速加劇了程遇奪心中的怒火,他一腳踹翻了垃圾桶:“我在問你話!為什么不回答!” “關(guān)于這點,我跟你無話可說。” 程遇奪猶如獵豹兇猛的撲上來揪起程硯清的衣領(lǐng),他赫然逼近,渾身都是藏不住的狠,聲音從他的齒縫中擠出來:“程硯清,你別以為我不敢打你——”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身后就傳來一道驚駭?shù)呐簦骸俺逃鰥Z!” 辛愿剛走進來就看見這驚心動魄的一幕,感覺下一瞬程遇奪的拳頭就能掄程硯清身上,嚇得忙喊了聲。 十八歲的男生身高和力量也不容小覷,程遇奪比他爸還要高半個頭,比起程硯清的清雋,他卻是矯健朝氣的,肌rou線條緊繃起來在衣服下都若隱若現(xiàn)。 程硯清偏過頭示意:“阿愿,你別管,上樓去?!?/br> “不準(zhǔn)走!”程遇奪背脊繃著,他這會兒就跟趨勢待發(fā)的兇獸差不多,盯緊了獵物咬死不放。 “就讓她看,讓她聽!”程遇奪咄咄逼人:“你以為你程硯清是個什么好東西,裝什么情深似海其實骨子里早就爛透了,惡心!就是個虛偽的敗類!你不配做個父親,更不配對我的事指手畫腳!我媽再跟你感情不和,你再怎么討厭她,她也為你懷胎十月生下了我!給你們程家、給你程硯清留了種,可你為什么要趕走她?為什么要讓我從小就失去她,又為什么這么多年對我不聞不問,為什么從不告訴我她的下落,為什么不讓我去找她,為什么?為什么!” 他一聲高過一聲的質(zhì)問,里面夾雜著不解和痛恨,還有難以覺察的憋屈,他的眼眶泛著戾氣的紅,呼吸急促,近乎是咬牙切齒的逼迫:“程硯清,你告訴我,這些,究竟都是為什么?!” …… 從很早很早以前,程遇奪就發(fā)現(xiàn),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和mama,而他只有爸爸。 甚至他連見爸爸一面都很困難,他能看的只有一些不會說話還冷冰冰的照片。 那時他尚且懵懂,也會委屈的在深夜里掉眼淚,過生日的時候最想爸爸和mama,他的每一個生日愿望都是明年要和爸爸mama一起過。 然而從來都沒有實現(xiàn),久而久之他便接受了自己與旁人的不同,也接受了他沒有mama,也沒有爸爸疼愛的這個事實。 “我從來都沒想過我會有孩子?!?/br> 良久后。 程硯清啞著聲線,低低的話從喉嚨里艱難的滾出來。 程遇奪滿腔怒火戛然而止,他僵在原地,臉上是一片空白的情緒。 空氣都仿佛凝滯。 死寂無聲的開始蔓延,窒息。 程硯清推開了程遇奪,人也跟著站不穩(wěn)的踉蹌。 “小心…”辛愿下意識的想要伸手去扶他,被他避開。 辛愿看到他渾身都在顫抖,臉色是毫無血色的慘白,鬢角都是密密麻麻的汗意,在看不見的地方,有什么東西自他體內(nèi)開始慢慢的崩潰瓦解,仿佛只要輕輕一觸碰,他整個人就碎了。 “…阿愿?!背坛幥逄撊醯膭恿藙哟剑曇舻偷脦缀趼牪灰?,“麻煩你幫我給江岐打個電話……” “好?!毙猎秆劬δ挠行┧釢龔膩頉]見程硯清這般脆弱狼狽過,手忙腳亂的摸出手機打給了江岐。 去而復(fù)返的江岐來得很快,辛愿抱著程硯清的一件外套送他出去,期間他沒停止過顫抖,像是觸發(fā)了某種劇烈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控制不住的寒顫,讓人看得心慌。 趕來的男人行色匆匆雷厲風(fēng)行,強悍的氣勢極為駭人,往常面無表情的臉如今更是可怖似黑云壓城,似下一秒就能沖進去把人撕了,程硯清靠在他的頸側(cè)緩緩搖了搖頭,閉上眼,像是倦鳥歸巢似的找到居安的港灣。 “帶我走,江岐……” 江岐身上陰煞般的氣息瞬時收斂過半,男人寬肩闊背帶著濃烈的安全感將程硯清擁攬入懷,似能撐起一片天,替他擋去外面的狂風(fēng)驟雨,撫平他的所有傷痛,還以寧靜和安撫。 辛愿在聽見一道微弱得如同求助般痛苦的聲音后,她看著江岐低應(yīng)了一聲好,說:“我們回家?!苯又孜溆辛Φ膶⑷舜驒M抱起,步伐沉穩(wěn)地離去。 辛愿也不知道自己在外面站了多久,直到手腳發(fā)涼,渾身僵硬,包里的手機響了聲,她才淺淺回過神。 是一條來自程先生的消息。 【阿愿,如果可以,煩請你勸一勸小奪?!?/br> 不算為難。 但對辛愿來說,也并不簡單。 她沉沉呼出一口氣,嘆息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