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姝打量著她，這時注意也?到她腦后的發(fā)髻上簪著的翡翠竹簪。

    似白雪壓新竹。

    美的令人心?嘆。

    “你這簪子真好看?！毕叉p眼放光。

    繁蕪低頭一笑：“好看吧。垠垣公主若是喜歡……”

    “是?。　毕叉@詫地瞪大?眼，以為她是想?將簪子贈與她。

    “若是喜歡自己做去，這是我畫的圖找人做的。”她悠悠地說完這句，聲?音清亮不高不低，亦無譏諷之意。

    “……”喜姝到底是沒料到她會如此說，說生氣吧，卻也?被她氣笑了。

    兩人在淵及門外?這么站著，惹得旁人駐足，她們的談話也?自然被路過的人聽了去。

    旁人只知繁蕪是竹闋乙的meimei，長得清麗脫俗，只是她被竹大?人藏得嚴(yán)實，尋常不會輕易露面，一年到頭若不是遇到宮宴很難見上一面。

    一個深居簡出的女子，這之后卻因為一支簪子被朝中人熟知了。

    原本?想?出這簪子是為了悅己，卻不想?這個款樣在長安世家中流行起來……

    中原對竹的情懷可能?比竹林七賢更早許多，卻以竹林七賢之后為盛。

    后來許多帝王、世家的墓葬里也?常將竹林七賢的故事?繪到陵墓中去。

    當(dāng)翡翠坊的人親自去找繁蕪，店中與這簪子類似的幾支瑕疵品都被人高價買走了，他想?找繁蕪商議，將這個簪子大?量制作，賣的錢他們分成。

    繁蕪沒有理由拒絕拿錢，但她將圖稿做了改動，改得更簡易了一些。

    于是后來各類竹簪開始在長安流行起來。

    |

    進(jìn)入冬月后，長安城氣溫陡降，這許多日長安冬雨連綿。

    西邊慕容氏掠江而?至侵占垠垣邊界的玉州郡，垠垣小王再派使臣請求大?魏的援助。

    謝啟勃然大?怒，立即讓陳王、鄭馮等人率軍三萬援助垠垣擊退慕容氏。

    繁蕪心?知謝長思若要?出征必然會帶上竹闋乙。

    如此，他們又得分別一段時間了。

    可這一次謝長思未帶上竹闋乙，而?是帶他的人走武陵帶上了彌秋輔。

    繁蕪沒有弄懂謝長思為何?沒有帶上竹闋乙，這日竹闋乙來院子時她也?問了。

    竹闋乙默然不語，鳳眸里沉著一抹慮色。

    繁蕪：“哥，你說啊，是發(fā)生了什么？”

    “因為他出征前我說他身體不好就不要?逞強。”

    “……”若是不去認(rèn)真思索繁蕪可能?當(dāng)這是一句氣話，以為他二人在鬧脾氣。

    謝長思有可能?鬧脾氣，她哥可不會！

    “哥，謝大?哥為什么身體不好？在打柔然時他受了傷嗎？”她問。

    “是受了傷，但身體不好不是因為舊傷?！彼f這句的時候聲?音比之前沉，還?隱隱透著悵然。

    繁蕪已明白了，若不是謝長思的身體十分不好，竹闋乙不會在他出征前說這些。

    可是，她似乎從來都沒有想?過，正處于意氣風(fēng)發(fā)年歲的陳王，他還?未迎來他如日中天的年紀(jì)，他怎么可以身體不好……

    不知怎么繁蕪覺得很難過。

    看到她這般神?情，竹闋乙袖中的手?已然握緊：“阿蕪，不要?難過?！?/br>
    從謝長思選擇祭天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天命里皆是不可違……

    可他身為大?巫，卻依然相信人定勝天。

    他抬起頭看上漆黑的夜空，淡道：“丹鳳與青鸞明亮后亦能?晦暗如斯?！?/br>
    “山河萬古，天道無情，而?人有情?？傆腥耍?勝天道半子。”

    繁蕪抬起頭看向他，眼神?懵懂中透著些許麻木。

    而?他只是淺淡一笑，他只是明白了，明王手?握大?魏重兵，為何?沒有在謝長思進(jìn)攻柔然之時搶占齊國?舊地的真正原因。

    而?且那個時候鄭遲的軍隊已迫近邯鄲，只要?明王下令，齊國?舊地邯鄲、月州、云夢等地效命于謝長思的人皆會被殺光。

    可是明王突然停了手?，也?不再對謝長思動手?了。

    ……一切都是因為那一場祭天。

    第91章

    這一切都在向竹闋乙昭示著一點。

    明王弗玉除卻燭風(fēng)明王的身份, 還有其他身份，這個身份類似于大巫這個身份……

    而竹闋乙不會忘記，謝長思其實也懂這些。

    那日謝長思要祭天?, 祭天?前的準(zhǔn)備其實都是謝長思籌謀的。

    謝長思與弗玉的聯(lián)系, 或許通過這一點可以?查清楚了。

    “哥，我想通了?！狈笔彽氖肿ё≈耖犚业囊滦? “為什么弗玉突然不對謝長思動手了，為什么他如今這么安靜的蟄伏，你說他是不是知道謝長思的身體不好?……”

    他知道謝長思身體不好?無法長命，與其對謝長思動手，他還不如等謝長思病死？

    繁蕪吶吶地?問：“是這樣吧……哥?！?/br>
    竹闋乙未看她，默然頷首。

    她的手松開他的衣袖，怔怔地?在院中?踱步, 唇角扯出一個笑容:“嗐，我也?不是覺得難過, 我是覺得好?諷刺哦……”

    謝長思他也?許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好?人, 但她過往遇到的所有手握兵權(quán)的人里, 只這一個是真的有為百姓想過的。

    與高旭顏那些人相比, 謝長思經(jīng)歷過流離失所，他感受過民之饑、生之苦，雖然他也?曾是貴族，但他的年?少是從底層走?上來的……這才是她看好?的儲君人選。

    她從來不在乎什么主人，什么燭風(fēng)明王。

    她想要的大魏帝王從來都只有謝長思。

    “你去忙你的吧，我不用你在院子陪我了?！狈笔徴f著往廂房走?去。

    她仍記得在那個夢里，顧流觴二十九年?的人生里, 慕容氏雄踞一方很?久很?久，直到顧流觴二十九歲那年?慕容氏依然是西?邊最為強勁的霸主, 謝長思此行不會太順利，至多奪回玉州郡后班師回朝。

    一切也?如繁蕪所料。

    兩個月時間，謝長思奪回玉州郡后立刻撤兵。

    他不戀戰(zhàn)有他不戀戰(zhàn)的理?由。

    但他不趁勝追擊，立刻惹來諫官不滿，對他口誅筆伐。

    繁蕪知道，無論謝長思戀戰(zhàn)也?好?不戀戰(zhàn)也?好?，諫官都會有各種理?由寫各種彈劾他的奏折。

    說他放任慕容氏坐大也?好?，甚至還傳出了，小皇子的死和他有關(guān)，麗妃其實是他的細(xì)作等等傳言。

    在種種不利他的傳言之下，二月時突然傳出謝長思要納妃的消息。

    起初繁蕪怎么也?沒有想明白?，鄭蕓貴為世家貴女，為何甘愿為側(cè)妃，以?她的出身她是可以?有很?多選擇的。

    其后幾日，她想明白?了，陳王的婚事連陳王自己都做不了主，鄭蕓又如何做得了主。

    是謝啟賜的婚，謝啟圣旨上寫的是側(cè)妃便只能是側(cè)妃。

    謝長思迎娶鄭蕓那日未曾讓人去接繁蕪。

    繁蕪實在不懂，他搬去陳王府那日宴請不讓人去請她，他納妃之日宴請群臣還是不讓人去請她。

    對此，后來在淵及殿見到謝長思時，她仍然怒氣未消，對著他陰沉著一張臉，甚至看見他就想繞道。

    謝長思卻是叫住她，他知道她在氣什么，只是沒想過她真的會生氣這么久……

    他嘆了一口氣：“阿蕪，你以?后就明白?了，你對大哥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人，大哥將你擺在什么樣的位置?！?/br>
    ……阿蕪，你等很?久以?后才會發(fā)?現(xiàn)大哥是真的拿你當(dāng)親妹子一樣的，如今連竹闋乙這個結(jié)義兄弟，我都沒有想過給他留下什么。

    繁蕪驚詫的抬起頭看向他，卻見他一張臉唇是紫色的，眼底有些青黑，比之那年?初見他時不知憔悴了多少。

    那年?他意氣風(fēng)發(fā)?，飛揚眉目，俊美無雙。

    可現(xiàn)在，他似疾病纏身，疼痛難醫(yī)。

    這時，她看著他眼里蓄滿了淚。

    “阿蕪可不是為我哭吧……”他笑了，“這樣我可要得意了?！?/br>
    他不說還好?，這樣一說，繁蕪的眼淚止不住了。

    他嘆氣，回首看了一眼四下：“阿蕪，有一句話我要當(dāng)面告知阿蕪，在大哥心里，你比你哥，更重要一些?！?/br>
    他說完了，看到她驚惶又懵懂的神情，他得意的齜牙。

    “……”繁蕪皺眉之間，他已經(jīng)負(fù)手向十步開外等候他的布山走?去。

    等走?遠(yuǎn)了，布山才疑惑道：“主子是哄阿蕪姑娘的，還是真話?。俊?/br>
    “我對她和闋乙?guī)讜r說過謊話？”他淡笑道，似乎生病以?后他的脾氣變得格外的好?。

    布山了然點頭，他知道這個，只是他不懂為何主子說阿蕪比竹大人更重要一些。

    “那為何主子要那樣說？”

    “闋乙理?性在表，感性在里，用情至深者?容易為情感左右，而阿蕪實則正好?相反。他二人性情其實……極其互補。”

    謝長思停了停，看向布山，再?道：“從那女子一切行徑來看，她內(nèi)心并不向著明王，也?從未將我的事透露給明王?！?/br>
    “可她也?未曾將明王的事透露給殿下?！?/br>
    謝長思卻是笑道：“如此便是最好?的，她雖然有時故意表現(xiàn)的小家子氣，其實是有大義之人。只是年?歲尚輕些，再?等幾年?她可比誰都能耐?！?/br>
    布山仔細(xì)想了想，恍然明白?了什么，他抬眼看向謝長思，原來主子想好?的退路……是阿蕪姑娘。

    這一年?冬月鄭蕓為謝長思誕下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