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之兄長,苗疆大巫 第51節(jié)
萬壽寺講經(jīng)壇是圍著一株巨大的菩提樹所設(shè)。 自然離講經(jīng)壇最近的地方, 坐著的是大皇子、大公主,芙陽公主等皇親國戚。 再之?后是世家家眷。 繁蕪覺得, 顧流觴的這個?位置不?算“埋汰”,雖然在第五排,但離講經(jīng)壇正中心還挺近的,至少還能看清那?幾個?大師的面龐。 可顧流觴似乎很不?高興,從坐下后一直皺著眉。 繁蕪甚至在想若顧流觴的情緒無法穩(wěn)住,會不?會一出萬壽寺就去找哪個?倒霉的部?落發(fā)一通火…… 當?四周變得格外安靜,繁蕪陡然抬起頭來,這時見到三位僧人走?來。 正中的那?位著赤金琉璃緋色袈裟者應該是儀胥,另外兩個?可能是儀胥的師兄弟之?類。 繁蕪聽到前排某位世家的隨從低聲對他的主子解釋:“公子,左右兩側(cè)是清源、畢遠兩位大師。” 她暗暗點頭,這兩位她也曾聽人提及過。 畢竟是儀胥大師十年后的首次講經(jīng),在場的人都很期待,也不?知大師今日?會講多久,如今看來哪怕是見上大師一面也足矣。 風很靜,觀者也很安靜,繁蕪定睛看去,就連往日?里嬌縱的芙陽也表現(xiàn)的安靜。 清源和畢遠二位大師致辭后,高僧儀胥的聲音傳來。 繁蕪隱隱聽到四周傳來的抽吸聲,仿佛很多人都是屏住呼吸在聆聽…… 繁蕪如眾人一般,緊張地聆聽領(lǐng)了約莫半刻鐘后,她恍然睜大眼睛。 是《彌沙塞五分律》…… 這是昔日?法顯大師西行后帶回來的貝葉經(jīng)。 這一本法顯還未完成翻譯便?離世了,在坊間流傳的只有這個?名字罷了。 今日?儀胥大師講經(jīng),竟然是講的此律的譯本。 繁蕪在震驚之?余,已開始用心默記起來,她閉著眸,素來自負記憶力,今日?方知敗北,她竟記不?住完整的句子。 晌午已過,日?至當?空,已有世家貴子貴女陸續(xù)離場歇息,最前排的三位皇子帝姬像是私下較勁一般誰也不?想離場。 三人喝了點水后繼續(xù)聽著…… 芙陽一臉冷然,她聽不?懂儀胥講的,但她不?想敗給大皇子和大公主,推開嬤嬤遞來的水,她繼續(xù)坐著。 大約是日?頭漸落的時候,菩提樹下的儀胥才停止了念經(jīng)。 這時清源大師笑道?:“芙陽殿下,請上前來回話?!?/br> 芙陽睜大眼,回過神來滿臉得意?,她挑釁的看了一眼大皇子和大公主,昂首走?上講經(jīng)壇。 按照清源大師的指示,她在大蒲團上坐下。 真好,得到與儀胥交談的機會,足夠她吹噓很久了。 芙陽打量了一眼儀胥,這一打量顯出幾分吃驚來,雖然她也不?知這位大師多大年紀了應該有三十了吧,但他年少時一定樣貌姣好,如今還能看出點唇紅齒白?的意?思?。 儀胥對她點頭一禮,她雙手?合十對他回禮。 只聽儀胥略顯低沉的聲音笑問:“公主可知諳智摩僧?!?/br> 儀胥此言一出,觀臺內(nèi)外傳來議論聲。 那?些世家公子小姐也紛紛詢問隨從。 顧流觴陡然看向繁蕪,問:“大師說的人,你知道?嗎?” 繁蕪微皺起眉,有些不?耐煩地淡道?:“別府的大人提醒過,身?在鄴城不?要妄議北魏的人?!?/br> 她以為以顧流觴的性子,她這么答高低得吼她兩句。 但她沒有等到顧流觴的吼,卻見那?講經(jīng)壇中的高僧儀胥向她看來,那?雙眼眸對上了她的,她心下一慌,卻見那?高僧勾唇一笑,開口道?:“那?位姑娘,請上前來?!?/br> 繁蕪凝眉,避開他的目光,也不?動只當?聽不?懂他的意?思?,也只當?他喊的人不?是她。 果然坐在她附近的幾個?貴女都起身?了…… 高僧儀胥看向面前一臉懵的芙陽公主,淡笑一禮:“殿下請回吧?!?/br> 芙陽公主疑惑道?:“我們什么都沒有說啊!” “殿下請回?!眱x胥笑著重復。 一旁清源大師也起身?送她。 芙陽公主幾乎是黑著一張臉離場,回座位時還隱隱聽到她那?皇兄皇姐的嗤笑聲,一時怒火中燒。這個?儀胥害她丟了面子!她一定會討回來的! 入場的幾個?貴女都不?是儀胥想見的人,儀胥只好讓清源去請人。 清源笑看向她,一禮:“師兄想請姑娘前去,也算是結(jié)緣一場?!?/br> 結(jié)緣……繁蕪咬唇,誰要和他結(jié)緣,氣死她了。她想,這位儀胥是不?是想害死她算了,這一雙雙眼睛全盯著她呢,她都能感受到一旁的顧流觴可能想將?她捅死的心都有了…… 他都親自來請,繁蕪也坐不?住了。硬著頭皮站起身?,僵直地走?過去,這一點路讓她腿傷都犯了…… 她嘆氣,只恨自己不?該回答顧流觴,況且她真的覺得自己什么都沒說,她那?個?回答有錯嗎? 有錯,因為全場只她一個?知曉諳智摩僧在北魏。 這是她坐在蒲團的剎那?間,陡然意?識到的…… 她出生時是中秋,家中庭院,滿眼景致呈荒蕪之?色,雖然取的就是這個?本意?,后來有父親的同僚在家中宴聚,那?時候父親說起她的名字時,解釋起來又做了改動,說了一句禪語,說繁蕪二字恰對應“無有”。 從祖師達摩立禪宗這幾百年間,西域佛法深受中原道?家思?想的影響,產(chǎn)生出獨特?的“無有”學說。 她五歲那?年,恰逢諳智摩僧不?遠萬里走?海上絲路而?來,于長安大樂寺中講禪,從那?一年起北魏佛宗各派系開啟“無有”之?爭。 諳智摩僧認為一切言語皆是世間最容易讓人誤會的東西,禪宗之?道?無需開口傳授需要用心去領(lǐng)悟,因此他提出了無道?是為悟,有道?是為辯。 禪宗之?道?,在于心領(lǐng)神通之?悟,無需言語。 繁蕪之?意?本為“繁無”。 這便?是她名字的由?來。 她不?知道?為什么才十多年而?已,東齊國就沒有人再知道?這個?曾經(jīng)名揚天下的高僧了。 東齊國真的無人提起他嗎? 若是這樣,她又是否犯了什么忌諱。 她抬眼看向儀胥,第一眼是盯向他的耳朵瞧,她是真心疑惑,剛才人聲鼎沸,他怎么隔著五排的觀座都聽到她說的話了?? 難道?這就是高僧和常人的不?同之?處? 見她面露疑惑微凝著眉打量著他,儀胥臉上依然洋溢著和煦的笑:“這位姑娘是如何得知諳智摩僧的?” 她眉眼一橫,低頭一禮,垂眸間恭敬地答:“不?知何處聽來,也不?知聽何人所說,只是大概記得此人不?是齊國人士?!?/br> 她這般答的滴水不?漏,連清源畢遠都信了她的話,可儀胥不?信。 “姑娘還請移步禪室?!眱x胥盯了她一眼,勾唇淺笑。 他起身?微提身?上的袈裟離去,只留滿座皆驚。 繁蕪凝著他的背影,緊抿唇,手?指頭糾結(jié)地繞了再繞。 清源上前來笑道?:“姑娘請。” 繁蕪見他不?過二十六七的樣子,若他年紀再大一些她肯定不?敢說了,見他和楚桓也差不?多是一輩的,她才敢說:“和尚,你們這群和尚都這么喜歡強人所難嗎?!” 和尚……? 清源睜大了眼睛,顯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都聽到了什么。他已經(jīng)……至少……十幾年沒被人叫過和尚了吧? 繁蕪見他傻愣住了,只覺得心情好了許多。 她深吸一口氣,似在給自己壯膽,跟上那?位高僧儀胥的步伐。 清源看著她的步伐,竟看出些許“赴死”感受來。他更疑惑了,她都敢叫他和尚了,膽子也不?小了,怎么會害怕去禪室呢。 這姑娘矛盾的讓人哭笑不?得。 | 禪室靜謐,纖塵不?染。 繁蕪站在禪室門口,先是打量一番禪室內(nèi),又看到禪室外儀胥進去時脫下的鞋子,她只能照做了。 脫下鞋子,緩步走?進去。 也不?敢再往前走?,在離門邊最近的一個?大蒲團上坐下。 “姑娘知道?這間禪室過去二十年間都來過什么人嗎?”儀胥淡笑著,寡淡的眉眼依然和煦。 繁蕪抬眼凝著他這張臉,算是一張好看的臉,只是好看的讓人有些記不?住,真的奇怪,她自負記憶力,但記不?住這人的容貌,也有些記不?住這人的聲音,他說話時能隱去尾音,其實分辨著聽他字字清晰,卻又總讓人感覺不?那?么清晰,所以她記不?全他說過的句子里的全部?的字……這人不?去當?細作真的可惜了。 繁蕪搖頭:“我不?知?!?/br> 她知道?才見鬼了。 “來過東齊國的皇帝?!彼f著,依然眉眼含笑。 繁蕪垂眸,內(nèi)心:哦。 “還有魏國皇帝謝啟?!彼哪抗馑坪跏菕哌^禪室內(nèi)一把懸掛在墻上的弓。 繁蕪眉一凝,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剛進來時她也注意?到這把弓,內(nèi)心甚是疑惑為什么禪室會掛著一把弓,原來是和謝啟有關(guān)?嗎? 不?過聽到謝啟的名字她仍然很平靜。 和高厲次一樣,謝啟做過大魏的臣,也做過北魏的臣,謝啟能來這里并不?奇怪。 儀胥:“還有諳智摩僧?!?/br> 此時繁蕪的眼里閃過一抹深疑,這才是儀胥想說的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扯到了諳智摩僧。 她的手?指微緊,抿唇:“高僧恕我愚昧,不?感興趣?!?/br> 儀胥卻是低頭一笑,繼而?再道?:“姑娘才不?愚昧,我講經(jīng)一整日?,注意?過你三次,這三次在場的聽者或神情癡醉,或不?懂裝懂,或極力想要開悟,只有姑娘皺著眉頭抬眼看我,看我時眼里滿是深思??!?/br> “我的三處錯誤。姑娘都能察覺到,姑娘是有靈性的人,這世間最缺的便?是有靈性之?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