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2022年8月11號，市里下暴雨，我堵了四小時車才來到這里看你?！?/br>
    “你……”恰好宗先生在身后，丘平問：“你看見我對面有人嗎？”

    宗先生傻了眼，他身體虛弱，精神頹靡，聽了這話很是害怕。立即擦了擦眼睛，定睛一看，這不是人類是什么？為了確定他的結(jié)論，他怯怯問道：“先生，你是要泡溫泉嗎，已經(jīng)洗干凈了，您進來吧?！?/br>
    丘平攔住他，“不能進來！”

    “樊丘平，你想怎樣？”

    “你怎么回來了？”

    嘎樂道：“我們坐下好好談行不？”

    “不行，”丘平受到的驚嚇太大了，以致腦子屏蔽了一切思考，只剩下憤怒，“你出去！”

    “誒……”

    丘平不由分說，把嘎樂推出門口，一直攆著他上樓梯，手里的拖把便是武器，一路把他趕到了禮拜堂，直至嘎樂的皮鞋抵住了門檻兒。嘎樂抱著當孫子的覺悟來的，不管丘平打他罵他，他做好心理準備乖乖受著，誰知道丘平牛脾氣發(fā)作，竟不給機會他說話。到了門口，他們的聲音穿插著雨聲，更是嘈雜模糊。丘平粗魯?shù)溃骸皾L蛋！”

    嘎樂用盡量平靜的語氣說：“丘平……”

    “你出去！”

    瞄了眼筆直的拖把，嘎樂慢慢退到門檻兒外，又退到院子里。雨大了起來，密密地罩著他，再往后也還是雨。他的襯衫貼著皮膚，水流到卷睫毛上，一顫，綿綿不絕的水順著眼角流下。丘平放下拖把，在門內(nèi)冷冷看著嘎樂。

    雷狗聞聲而來，一看這架勢，趕緊道：“快進來，外面冷。”

    丘平瞪著他說：“你也出去?！?/br>
    “啊？”

    丘平烈火焚心，咬牙切齒道：“你早知道丫會來！剛才鬼頭鬼腦的，就是在等他。”

    “你他媽冷靜點……”

    “出去?！?/br>
    丘平平時話密，他說話越簡短，越無可商量。雷狗沒法兒，投降似的走到嘎樂身邊。兩人并排站著，特像罰站的小學生。老天爺站在丘平這一邊，大雨越發(fā)地狂暴起來，隨著疾風斜斜地橫掃院子，把兩人籠罩在水的天羅地網(wǎng)里，

    “怎么啦？”康康擠出人群，詫異地問丘平。只見丘平寒著臉，仿佛他要對抗的是外頭的風暴。這模樣嚇到了康康，她不敢勸丘平，轉(zhuǎn)而對雷狗道：“教練，你們進來吧。”

    雷狗和嘎樂一動不動，任憑雨刷洗身軀?？悼祿纹鹆舜髠?，就要出去給他們擋雨，宗先生卻搶過了雨傘道：“我去?！彼勚秤?，踏著小碎步走在嘎樂和雷狗中間，三人形成了個滑稽的凹字。宗先生的手瘦骨嶙峋的，簡直跟雨傘柄差不多。

    丘平非但沒有消氣，反而越來越憤怒，這是啥意思，道德綁架他呢嘛。他沒法收場，留下個冷臉，沉默地回到禮拜堂里。

    第88章 舊情人

    丘平不曉得他們幾時回的室內(nèi)，看著窗外的瓢潑大雨，他心想，亂套了，什么都亂套了。在他見過的形形色色的人、遇過的起起伏伏的事里，沒有經(jīng)驗?zāi)軕?yīng)對眼前的情景。他能原諒見不著的嘎樂，但受不了他回到自己跟前。

    晚餐也不吃了，他拿著換洗的衣服，到溫泉去洗澡。到池邊，就見到嘎樂和雷狗，正泡在溫熱的泉水里。

    丘平很有扭頭就走的沖動，但他強迫自己鎮(zhèn)靜下來，并且慢慢地脫衣服。嘎樂和雷狗的目光黏在他身上，澡堂里無人說話，只有衣服摩擦身體的細微聲響。丘平褪下一條褲腿，露出了金屬假肢。

    嘎樂大受震動，把眼睛移開。

    丘平大剌剌地坐在他們的對面，三人默默相對。氣窗蒙上白霧，外邊冷，越發(fā)顯得澡堂里溫暖如夏。泡在熱水里，丘平身上滲出了汗，隔著水霧他在心里默念：今天是2022年8月11號。我不是做夢，“我”回來了。

    嘎樂回來了，長著他的臉，眉目俊美，世界第一美男子。這本來是丘平的身體，可現(xiàn)在他在這個身體之外。這是死鬼的視角，只有靈魂才會這樣看著自己。他像怨魂那樣盯著自己美好的軀體，這軀體坐在同樣好看的雷狗身邊。兩人是一伙的，合著來騙他！

    嘎樂則是另一番忐忑，身軀的殘缺深深刺激他，雖然已經(jīng)做了多次整形手術(shù)，被嚴重燒傷的身體依然能見傷疤，粉嫩嫩的色澤，散布在那白皙的皮膚上。他閉起眼睛，那燒傷的疼痛跨過五年的時光，終于追趕上來。

    他沒有告訴過他們，其實他偷偷去過病房探望丘平。一進病房，那藥味和焦臭的氣味讓他作嘔。他忍住巨大的恐怖感，靠近纏滿繃帶的身軀。身體在昏迷中，但感應(yīng)到他的到來，呢喃了一聲：嘎樂……

    嘎樂落荒而逃，他無法面對這一切。這之后他毫不猶豫地籌備出國，理性的理由是他必須找到新生活的落腳點，以便重建他們破碎的命運。實際上催促著他的，卻是那聲沙啞的“嘎樂”，是身體的臭味和腐爛。

    他疼得不行，恐懼再度襲來，不自覺靠向身邊的雷狗。

    雷狗不知所措，內(nèi)外不是人。他坐直了對丘平說：“你別生氣。”

    這話實在讓人生氣，丘平冷笑一聲，“我不生氣，故人重逢，我很開心?！?/br>
    雷狗不知道如何應(yīng)答，他本來就不想“故人重逢”，現(xiàn)在兩人不但逢了，看樣子還要他做和事佬。他推了推嘎樂道：“你自己跟他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