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屏息靜氣，這個演出無法終止，不由他們的意志決定，甚至不由阿花決定。她的身體聚合了愛人和母親的神魂，超越了個人喜哀怨怒，她的力量貫徹在柔軟的肢體上，像被附身的介質(zhì)。丘平感嘆，小虎應(yīng)該來看看這個表演，他再打磨幾千遍，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讓人汗毛豎起。

    有人踏進了門口。大家如夢初醒，齊齊看向聲音來源。是小虎，他身著皺巴巴的棉麻長袖，頭發(fā)凌亂，踩在禮拜堂的木地板上。

    丘平和雷狗互看一眼，很是驚奇，隨即大家都為阿花松了口氣。小剛第一個喊了起來，喜道：“你他媽終于出現(xiàn)了！遲到半小時了，快跟阿花道歉去。”

    小虎茫然失措，只聽門口又來了幾人，“嘩，這是干啥呢，演戲呢？”二姐夫帶著兩村民大搖大擺走向雷狗，嬉皮笑臉道：“雷家小子打扮起來還挺俊?！?/br>
    雷狗道：“怎么又來了？”

    “嘿嘿，”二姐夫粗魯?shù)乩』ⅲ靡獾溃骸斑@人是你們住客，我沒搞錯吧？我們說好的，本村人和你圣母院干活的，過路可以不交錢，住客一人交80。這人從圣母院穿進我的桃園，還想跨欄桿逃票！他說要去村里坐公車回市里，被我抓了個正著?！?/br>
    小虎連忙解釋：“我說過可以付過路費，你說多少錢，兩百五百，多少錢我都掏?！?/br>
    “晚啦，”二姐夫滑頭地笑起來。他憋著怒氣，千方百計要找圣母院的麻煩，今兒手氣好抓住了個跨欄選手，自然要物盡其用為難雷狗。這人說要補票、說要賠錢，統(tǒng)統(tǒng)沒用，二姐夫不缺那幾百幾千的。“你們說咋辦吧？我這一路摸黑來你們這兒，可不是為了看你們扮鬼子過家家?！?/br>
    他以為雷狗一定很尷尬，豈知雷狗復(fù)雜的神色里竟有一絲痛快。只見那丑八怪笑嘻嘻地走來道：“多謝了二姐夫，我們正等著這孫子呢，你把人給我們押回來了。這一路辛苦，一會兒跟我們喝杯喜酒?！?/br>
    “喜個啥??？”二姐夫一頭霧水，目光掃視，突然瞥見圣母像前站著個幾乎半裸的大美人，腳一軟。“這……這……”他用見鬼的語氣說，“你們在搞什么？”

    丘平親熱地抱著他的肩：“二姐夫咱在一邊看戲，舞臺讓給今天的新郎新娘?！?/br>
    橙色燈光中，阿花走向了狼狽不堪的小虎。兩人在廊道中間重逢，一個皮膚亮得發(fā)光，一個垂著頭縮著肩，兩人不是平等的對手，這戲怕是要一面倒。丘平豁然明白，阿花并非被遺棄的受害者，她做的所有事，包括求著雷狗在教堂結(jié)婚，包括當(dāng)眾宣布懷孕，都在死死逼迫著小虎，想要看清他們的前景。

    她不相信“無論貧富，不離不棄”那些誓言，也不信任何言語，做話劇的人，只會從情景里提取真相。

    這就是一場戲啊，雖然一切都是真實的。

    答案昭然若揭，她也不強求，對小虎道：“你要離開？”小虎點頭。她不再說話，脫下上身最后的遮蔽物，白色的胸衣，像花圈一樣套在了小虎的身上。眼淚一串串地往下掉，慌忙著脫離她的臉。她眼睛眨了眨，轉(zhuǎn)身離去。

    二姐夫的鼻血差點噴到丘平臉上。丘平唏噓得很，輕聲說：“二姐夫，這戲雖然短，值得你那破桃林的門票吧?！倍惴蜓谧】诒?，“值得，值得?！?/br>
    丘平的神父生涯夭折了。他倚著圍欄，解開領(lǐng)口的黑絲帶，惆悵地望著月亮。雷狗道：“白忙活一場?！?/br>
    丘平細想，忍不住樂出聲：“小虎要找愛情的終點，沒找到，反而找到了桃林的終點。桃林的終點是二姐夫的保安亭?！?/br>
    雷狗一笑。他本來不是愛熱鬧的人，但辦這婚禮投入了不少心力，免不了庸俗地盼著有情人終成眷屬?！拔覀兊亩Y拜堂關(guān)張了，以后不會借出去辦什么婚禮葬禮?！?/br>
    “別啊，說不準(zhǔn)下一對能成。”

    “我留著，給我自己用。”

    丘平臉如桃花，笑道：“跟誰一起用？”

    “我自己，我死的時候在這里下葬。你給我主持吧神父?！?/br>
    “我肯定死在你前面，你死之前先嘣了我，我不想活了。”

    “貧嘴貧舌。”

    丘平覺得有點冷，冰啤酒把身體內(nèi)外都涼透了，他微微靠向雷狗。雷狗說：“你答應(yīng)我嗎？”

    “答應(yīng)什么？”

    雷狗：“答應(yīng)跟我在一起?！?/br>
    丘平的臉?biāo)查g紅了。他真恨嘎樂這體質(zhì)，看起來冷靜穩(wěn)重的一個人，原來身體非常敏感，稍有情緒身體便反應(yīng)激烈，他感到血液在燃燒，一顆心酥酥麻麻，觸電一樣。雷狗讓他刮目相看，他以為雷狗對感情消極被動，抽一鞭走一步，哪知道他如此直白。

    雷狗的眼里充滿了渴望，濃烈又磊落，以致丘平有點羞慚地別開了臉。

    “我們之間搞不清楚的事兒太多，等我想想。”

    “意思就是不行是嗎？”

    丘平艱難道，“不行?！?/br>
    雷狗很是失望。丘平看著他的眼說：“我是誰？”

    “你是……”雷狗嘴巴干澀，聲音卡在了喉嚨里。過了一會兒，他道：“我回去睡了，晚安?！?/br>
    雷狗又等了一陣，丘平閉著嘴，不說話。終究還是個死結(jié)。雷狗拍了拍丘平后背，“外面涼，不要待太久?！?/br>
    雷狗前腳跨進屋里，朗言后腳走進陽臺。他聽見了這段深夜對話，驚詫得合不攏嘴?！澳憔芰死习?？”